险殉梅岭留绝笔

钟灿辉

1

没参加过长征的开国元帅

1933年10月，蒋介石调兵百万，向中央苏区发起进攻。然而，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思想，却在党内日益盛行，致使红军陷入被动。

次年8月，陈毅在老营盘阵地指挥战斗时，不幸中弹负伤，血涌如泉，好在处理及时，并无大碍。同年10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8.6万余人被迫转移。陈毅重伤未愈，遂接受中央决定，与项英等1.6万名将士，留守中央苏区。

1935年春，为了更好地钳制国民党兵力，陈毅率部从中央苏区突围，转移到赣南地区，进行游击战争。在这段日子里，他与将士们潜藏于赣粤地区的梅岭地区，过着风餐露宿、昼伏夜行的艰苦生活。多年后，陈毅回首往事，不禁感叹：“这三年游击战争，是我在革命斗争中所经历的最艰苦最困难的阶段。”

2

豪作是这样写成的

1936年冬，荒草萋萋的梅嶺山上，寒风刺骨，如同实行“清剿”行动的敌军那般，咄咄逼人。时至今日，游击队已与中央红军失去联系近两年之久，革命斗争尤为艰苦。哀鸿遍野的白色恐怖，仿佛即刻便会落满山头。

忽然，一封密信传来，吹散了陈毅心底的阴霾。是个好消息！卧底敌军的陈海，在信里写道，中央派人带来了重要指示，请领导下山，于大庾城会面，共商良策。尽管多有疑虑，但陈毅还是动身前往，仅带了一名战士作为向导。

进了城，谨慎起见，他们先到陈海家里，欲探虚实。刚入门，他们就遇见一洗衣妇女，攀谈后得知，陈海去了团部。由于“糖铺”和“团部”的读音相近，且“糖铺”是赣南特委的秘密交通站，所以他们误以为陈海是去了糖铺。

没曾想，刚出门，拐了个弯，他们便与前去查封糖铺的国民党兵擦肩而过。事态紧急，陈毅一把将随从拉进附近的茶馆，以避风头。

“陈海叛变了！”糖铺的老伙计在他们身后，瞅了个机会，低声窃语道。

此时，敌人已然戒严。陈毅仿佛能听见满城的恐慌。他当机立断，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钻小巷，走小路，好不容易，才绕出了城。

敌人哪肯善罢甘休？他们先后调集了4个营的兵力，将梅岭斋坑（红军游击队指挥机关驻地）团团围住，展开了20多天的搜捕行动。腿伤未愈的陈毅，被困在了梅岭深处的一个岩洞里，连着好几天，没吃没喝。死亡与他，仅有一线之隔。料想自己难逃此劫，陈毅顿生豪情，提笔写就了气贯长虹的《梅岭三章》：

（一）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二）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三）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3

将军本色是诗人

领导南方八省三年游击战争的陈毅，功绩显著，文武双全。郭沫若便曾赞誉道：“一柱天南百战身，将军本色是诗人。”（天南：指岭南。亦泛指南方）

《梅岭三章》是陈毅在绝境中创作的七言绝句组诗。三章，既各自独立，又相互依存，形成了一个有机整体，共同表现了其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第一章。以设问开篇，直面生死。断头，意如何？为创共产主义之大业，陈毅身经百战，历尽艰辛。活着，是将帅。死后，是鬼雄。假若不幸，到了泉台（传说中的阴间），也要召集旧部（牺牲的战友），号令十万旌旗（指代部队、英灵），誓取阎罗（指代国民党反动派）项上头颅。何等豪迈的英雄气概！何等彻底的革命精神！

第二章。首句是陈毅对自己参与南方革命斗争的凝练概括。十年来，他转战于江西、湖南、湖北以及广东等地，对南部地区的烽烟（指代当时的国内革命战争）战火，多有感触。后一句“此头须向国门悬”，则借用了伍子胥“悬门抉目”的典故。在陈毅眼里，死后悬头示众，并不可耻。将头悬于城门之上，那再好不过了！他就是要亲眼见证国民党反动派的灭亡。至于那些尚且存活的同志，请多多努力，他所期盼的，并非纸钱，而是捷报。如此豁达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值得后世歌颂，值得后辈学习。

第三章。畅想未来，展望理想。陈毅将投身革命视为自己的归宿，认为血雨腥风的黑夜，终将迎来革命胜利的曙光。今日，一个战士取义（正义）成仁（崇高的道德），英勇牺牲。明日，共产主义的自由之花，必将开遍人间，争芳斗艳。可见，陈毅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抱有必胜的信心，至死不渝，为一代代热血青年树立了先进的榜样。

4

暂泯恩怨齐抗日

奇怪的是，就在陈毅留绝笔当天，敌人并没有进山搜查。整座梅岭静悄悄的，冷寂得瘆人。后来，陈毅派人下山打听情况。这才得知，原来是西安事变！蒋介石被张学良和杨虎城软禁了！所以，围困梅岭的敌军也撤走了。

1937年9月，陈毅出山，与赣粤边国民党地方当局进行谈判，达成合作抗日协议。1937年10月，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在全面抗战期间，共作战2.46万余次，击毙日伪军12.42万余人，战功赫赫。

如今，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梅岭三章》多次入选中学语文教材，传颂甚广。而在梅关关楼下，悠悠古道边，则矗立着该组诗的手迹石碑。到了每年冬季，慕名而来的游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他们驻足碑前，低声吟诵，细心品读。

那时，遍岭的梅花，凌寒开放，傲雪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