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牙缝的烦恼

安宁

一直纠结要不要为了美，补侧门牙旁边的牙缝，去牙医诊所咨询，女大夫正急着下班，指出利弊，劝我再多方打听一下，想好了再做决定。

那个牙缝天生就有。小时候大人们都说我有福，因为能存钱，牙缝里的确能将一个硬币竖着放进去，但长大后也没见自己成为暴发户，不过领着一份薪水，过着寻常百姓的日子。最近因要去电视台拍摄视频，忽然想起上次春节晚会，他们邀请我做嘉宾，节目播出后，朋友打趣说，你很上镜，唯一的缺点是牙缝有点大。我这才注意到这个缺陷，并纠结要不要补上。百度里，牙医们说，牙缝是“漏财”的象征，竟然跟年少时村人的看法完全相反，忍不住大笑起来。

诊所里全是人，有小孩来补龋齿的，也有老人植假牙的。天生一口好牙的我，从没为牙齿操过心，自然也没出入过牙医诊所，进来一看，才明白为何牙医很赚钱，一颗牙的花费实在是高。种一颗假牙费用要一两万元，即便像我这样补个牙缝，最便宜的材料也要四百块钱。如此看来，保护牙齿等于存了一笔巨款，想想我嘴里32颗牙齿值64万元，竟然能买一个房间。这样再看周围人的嘴巴，忍不住觉得里面藏着一张大额存款单，或者住着一个精致小户型。

一个衣着很不讲究、皮带都没扣好的黑脸大爷，拿了厚厚一沓广告走过来。他说自己跑遍了呼和浩特所有的牙医诊所，把每个诊所的费用都问清楚了。得知我要补牙缝，他还热情地想加我微信，说要把搜集到的信息跟我共享。他的状况很是糟糕，满嘴几乎没有一颗好看的牙齿，而且每个牙缝都很大，相比起来，我的牙齿堪称完美。忽然想起一次在校园里，遇到一位女同事，看见我笑，立刻一脸羡慕：哎呀，你的牙齿好漂亮，那么整齊。我那时从未关注过自己的牙齿，而我的同事，大约也不会想到，不久后，我竟然会为了一个细细的牙缝烦恼纠结。

还好女大夫赶着下班，不给我做，回来又在网上搜寻了很多资料，得知这种粘贴方式补的牙缝，很容易脱落。网上还看到一个人，就在我咨询的诊所里补了牙缝，结果没过一年就脱落了，但诊所并不对此负责，因为已提前告知过顾客，不能啃食硬的东西。想到以后补了牙，看上去是美观了，却因此不能啃骨头，吃饭、刷牙也要小心翼翼;更要命的是，某一天吃饭时，补的牙可能掉进我肚子里，或者跟某个人亲吻时掉进了他肚子里，心理阴影越来越大，这不亚于初恋时跟男友亲吻，却忽然放了一个响亮的屁……

算了算了，还是保持天然吧，该咧嘴大笑的时候就笑，管它有没有牙缝。

从牙医诊所回来的路上，接听了一个朋友的电话。他说自己每天都非常焦虑，尽管什么也不缺，功名利禄尽收囊中，却从来没有快乐过，天天被席卷进无休无止的会议、文件、人事争斗、活动和出差中。他因此身体总是不适，高血压、颈椎病、心率过快、失眠，以至于一有活动，就需要服用安眠药获得短暂清浅的睡眠。我在电话里，听着他不停地叹气，像秋天里随风飘摇的一片枯叶，便不知说什么好。他弄丢了作为人最单纯的快乐，被过山车一样高速运转的生活裹挟着，永远停不下来。相比起他，我这来自牙缝的烦恼，几乎不值一提。

这样想想，便将对牙齿的纠结抛之脑后。于是继续如常的生活，起身更换床单被罩，收拾卧室，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一边喝水，一边听着隔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那声音清寂、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动人心弦。

黄昏，大雨在轰隆轰隆的雷声中抵达，清洗着一天的尘埃。慢火两个小时，用砂锅熬排骨萝卜汤，排骨熟后，盛入碗中，边看女儿香喷喷地啃着，边将挂面投入汤中，直到浓香浸入，红的柿子，绿的菠菜，橙的萝卜，在锅里一起翻滚，食欲之门砰地打开。

面熟了时，抬眼看看窗外，只见昏黄的路灯下，雨下得愈发得大了。那些曾经纠缠着我的人生烦恼，此刻，全都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