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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樊利家买地铅券》看东汉买地券的书法价值

2022-06-13贺文琴

书画世界 2022年4期

贺文琴

内容提要:“买地券”是生者为死者在阴间购买土地的有效凭证,反映了封建制度下土地买卖的一种经济关系。东汉时期的买地券书法书写率意,多数券文可谓寓巧于拙,展示出与同时代官方书体不同的特质,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樊利家买地铅券》是东汉典型的地券形式。

关键词:东汉;《樊利家买地铅券》;民间书迹

一、《樊利家买地铅券》基本信息

《樊利家买地铅券》(图1),收录于清代罗振玉《贞松堂集古遗文》卷十五中。该券长35.8厘米,宽3.5厘米。文字书于正反两面,四列,隶书体。

正面:光和七年九月癸酉朔六日戊寅,平阴男子樊利家,从雒阳男子杜歌子、子弟□买石梁亭部桓千东比是陌北田五亩,亩三千,并直万五千钱,即日异。田中根土著。

反面:上至天,下至黄,皆□□行。田南尽陌,北、东自比歌子,西比羽林孟□。若一旦田为吏民秦胡所名有,歌子自当解之。时旁人杜子陵、李季盛,沽酒各半,钱千无五十。

二、《樊利家买地铅券》年代及相关介绍

《樊利家买地铅券》是东汉光和七年(184)的一件作品,出土于河南洛阳地区。该券文记录了平阳男子樊利家从雒阳男子杜歌子、子弟□购买土地的事情。由文中信息“亩三千,并直万五千钱,即日异”可知,樊利家以每亩三千钱的价格购买了五亩土地,共计一万五千钱。由此不难推断出樊利家应该是当时家境较为富裕的平民,其购买土地的行为正是东汉民间土地交易的一个缩影。

东汉时期的买地券深深受到道教文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地方:其一,买地券的载体很多都为铅质。原因除了铅的熔点低、易于刻写外,很大程度上还与道家的炼丹术有关。王德刚先生认为:“铅,在道教中是被崇拜之物,特别是‘黄白’之术是离不开铅的。按‘铅’的别体为‘鈆’,《本草纲目》:‘神仙家拆其字为“金公”,隐其名为“水中金”。’而‘神仙家们’的这种文字游戏是由来已久的。”[1]我国明代著名的医学家李时珍也曾在《本草纲目》中认为铅是五金之祖,是追魂的使者。明代《本草纲目》的撰写距离东汉《樊利家买地铅券》的设立有1500年左右的时间,《本草纲目》中的这种记载,很可能与某种古老的信仰流传有关。铅在道家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二,从其内容中也可看出其道教色彩。许多买地券中包含有“急急如律令”“丹书铁券为约”等话语,《樊利家买地铅券》中虽未出现“如律令”“丹书铁券为约”的话语,但其中“田中根土著,上至天,下至黄,皆□□行”同样充满了浓重的道教色彩。其三,券文的书写者大都为道士群体。东汉买地券书法作品很多都发现于洛阳及其周边地区。从这种地域分布的特点,不难推测出其分布原因。洛阳作为东汉的都城,是当时政治、经济、文化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是黄老之学最为活跃的地区。吴天颖先生在其1982年发表的文章《汉代买地券考》中指出:“汉代买地券和镇墓文的作者往往又与操‘黄白之术’的方士、巫、道们有密切联系,甚或就是一身而二任。因之,他们以铅质买地券作为向冥府‘购买’冢地的凭证,在镇墓文中把‘铅人’与‘金玉’相提并论,就是合乎事理的了。”[2]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买地券的书写者中,道教的方士占了很大比重。他们大都使用铅质书写材料,且直接参与入殓仪式。

从买地券的内容上,我们可以看出土地的买卖双方都非常重视土地的产权问题。土地买卖之后,这块地上的所有东西都要归买方所有。《樊利家买地铅券》中云:“田中根土著......言歌子自当解之。”这说明了土地转让的彻底性。合约中明确划定了地标范围,同时明确记载了当土地发生产权纠纷时,卖主要承担全部的责任。从文末“时旁人杜子陵、李季盛,沽酒各半,钱千无五十”可看出,当时人们为了避免购买土地时欺诈、产权纠纷等問题的发生,通常买卖土地之时会有见证人的出现。所有程序俱全,层层设防,增强了购买土地的安全性,最大限度地保护买卖双方各自的利益。

《樊利家买地铅券》短短一百余字,其券文中包含了买卖内容、标的、日期、见证人、券价以及谢礼等重要信息,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东汉时期土地交易的情况。

三、《樊利家买地铅券》的书法艺术特色及价值

买地券的措辞与流露出的思想都带有着浓厚的世俗味道。这些书写者都是粗通文墨的道士,所以券文中的用字也颇为复杂,券文中出现了俗体字、通假字、错别字等用字现象。《樊利家买地铅券》“沽酒各半,钱千无五十”中的“酒”字写作了“,“钱”字写作“”,这两个字都是当时的一种俗体写法,由民间不标准的书写引起。文中说“若一旦田为吏民秦胡所名有,言歌子自当解之”,“解”字是会意字,本义是将牛角用刀切开,后来引申为解除束缚的意思。但在《樊利家买地铅券》中,该字的写法缺少了“刀”这一重要部件,所以该字在这里应该算是错字;“亩三千,并直万五千钱,即日异”中的“异”字,从文义来看,笔者大胆猜测,书刻者当时应该是想要表达“毕”的意思。“毕”与“异”的繁体字颇为相似,导致了书写错误。此外,该券文中也出现了连写的现象,“沽酒各半,钱千无五十”中“五”和“十”进行了连写。原文“并直万五钱”中“直”通“值”,采用了通假字。

《樊利家买地铅券》这件作品的书写轻松率意。笔画中没有明显的提按变化,转折多以方折为主,同时配以弧形的长笔画,曲直并用,磔画中也没有明显的雁尾。该作品与我们常见的经典汉隶碑刻作品相比有着很大的不同。如“光”字最后的笔画一笔完成,没有复杂的动作。“从”字的左半部分采用直线构成,较为生硬。而在经典的汉隶作品中左半部分的收笔通常会有一个向上翻挑的收笔动作,右半部分的雁尾通常也会处理成一个向上的肥笔。

《樊利家买地铅券》被清代的罗振玉收藏在《贞松堂集古遗文》中,它属于体势开张、气派宏大一路的风格,与同时期的《房桃枝买地铅券》风貌、气息较为接近。这种风格与东汉建宁二年(169)八月书刻的《王未卿买地铅券》风格大相径庭。《王未卿买地铅券》的书法字形工整,横画从同一个方向匀称排列,字势较为收敛。而此券字势开张,字形外放,用笔灵巧活泼。许多单字的结字很有特点。如“解”字的偏旁同右半部分相呼应,左半部分较大,右半部较短,整个字的外轮廓呈梯形;“秦”字撇画放开,捺画收紧,使得整个字的重心偏右,且右半部分的外轮廓呈弧形;“下”字的横画呈弧形,为了使其重心稳定,故意拉长了点画,整个字构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关系。(图2—图4)

《樊利家买地铅券》的章法也颇具新意。不同于官方碑刻隶书横成行、纵成列的章法,此作品的中轴线摆动甚为活跃。如果说把官方碑刻隶书的中轴线比作一根穿糖葫芦的木棍,那么官方碑刻上字就近似大小基本相同的糖葫芦球。整篇看来,就好像几串糖葫芦工工整整地摆在一起。而买地券书法作品的章法不是这样的,它的中轴线就像一条弯曲的绳子,买地券上的字就像我们在海边捡到的各式各样的贝壳。制作贝壳工艺品的人,对不同的贝壳进行重新排列、组合,最后做出符合审美原则的手工艺品。书写买地券的劳动人民,书写之时也对大小不一、外形不同的一个个字进行了组合,使其看起来气息流通、自然有致。虽然每个字的重心不同,但最后依然被一条摆动的中轴线串联起来,使其在整体中达到统一。《樊利家买地铅券》第三列中“樊”“利”两个字,微微向左倾斜,中间的“家”“从”“雒”“阳”中轴线是一条垂直线,“男”“子”“杜”“歌”四个字向左倾斜,紧接着“子”“第”“买”向右倾斜。下一列与上一列相互呼应,呈现出不同方向的摆动趋势。如第三列“家”“从”“雒”“阳”四个字的中轴线是一条垂线;而第四列的“万”“五”“千”的中轴线是一条弧线,与第三列形成变化。与第一列比较,第四列中轴线的摆动幅度更大,带给我们一种精巧、灵动的感觉。[3](图5)

四、结语

东汉是文字演进的重要阶段,买地券书迹始终随着书体演进而发展,反映了东汉时期书法的整体风貌。买地券书法的书刻者很好地代表了东汉时期民间群体的真实书写水平,有着较强的个性化表达。在用字现象上,由于其受到“隶变”书法的影响,所以许多字带有浓厚的篆意。由于书刻者的书写水平不一,券文中出现了一些错别字与俗体字。它的线质或轻松率意,或苍茫浑厚,都很好地展现出了笔者的性情。其单字不需要做到个个都规整有致,所以其结体风格自然稚拙、活泼生动。在章法布局上,作品的风貌也都各不相同。它的书写打破了官方界格的束缚,书写之时没有过多的设计,往往一蹴而就,使得整个作品行与行之间气息贯通,分布自然。

书法艺术的美是多種多样的,不同的书法艺术语言带给我们不同的感受。方整劲挺、棱角分明的《张迁碑》带给我们的是一种雄强的美;秀丽多姿、温润如玉的《曹全碑》带给我们的是一种阴柔的美;骨肉均匀、古朴浑厚的《乙瑛碑》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庄重肃穆的庙堂之气。《樊利家买地铅券》书法与东汉时期经典的汉碑隶书带给我们的感受有所不同,它的出现很好地弥补了汉代经典碑刻隶书的不足。它没有精雕细琢,用笔奔放自如,字形奇特自然,如刚刚冲出牢笼的雄鹰,狂放不羁,不受约束。笔力也较为开张。券文中有许多字甚至给人一种拙与丑的感觉,与流媚、工稳、妍巧、华丽的书风大相径庭。它集中反映了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底层劳动人民的审美趣味,以其特有的艺术感染力,使我们内心深受震撼。它的出现为我们学习书法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启发着我们去进一步探索如何在民间书迹中抓住某种具有表现力的东西,在与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相融合的基础上,写出自我的性情。这样我们的书学之路才会越走越远,我们的作品中才会有更加鲜活的血液。

参考文献

[1]王德刚.汉代道教与“买地券”“镇墓瓶”[J].文献,1991(2):269.

[2]吴天颖.汉代买地券考[J].考古学报,1982(1):33.

[3]韩焕霞.东汉买地券书迹研究[D].泉州:泉州师范学院,2018:32.

约稿、责编: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