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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同淋雪

2022-06-12她和那只猫

花火彩版B 2022年3期
关键词:江海伊人校服

她和那只猫

1

冲好的咖啡还没来得及喝,办公室里就陷入了黑暗,宋伊人顺着逃生标志往外跑,刚到门口,火就烧过来了。

她用高领毛衣捂住口鼻往后退,找了个相对空旷的角落蹲下,浓烟钻进喉咙,呛得她直流眼泪。

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摁半天也不亮,估摸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叹了口气,真要是死了,连份遗书都没有留下。

就在这时,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撞碎,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消防员头上的探照灯照到了她,他一边用对讲机呼叫“21楼有人”,一边朝她跑来:“这间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就我一个。”宋伊人被烟熏得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您的声音挺像一个人的。”

她没能听到对方的回答,因为在她说完后,房间里便发生了爆炸。

宋伊人伤得不严重,只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后,为了表示感谢,她定制了一面锦旗送去了消防大队。

“您好,我是世纪大厦的,来送锦旗。”

值班人员是个小年轻,他向她敬礼,道:“姐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一阵喇叭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齐回头,见四个消防员从车上下来,小年轻开口:“你可以把这面锦旗给我们队长,就最后那个,叫江海。”

她看到记忆里的那个人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消防服,正拿着纸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他停在她面前,五官没怎么变,只是个子更挺拔,肤色也更深了,眉眼间多了一丝沧桑。

宋伊人恍惚着把锦旗递过去,江海跟她道了谢。

送锦旗要合影留念,小年轻举着相机嘟囔:“江海哥,你帅得都能当明星了,怎么还是单身啊?”

江海佯装训他:“就你话多。”

宋伊人没插话,只默默地重复着那两个字,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想到大二那年他求婚的场景。

她脑海里像放幻灯片一样闪过那些画面,最后被一个念头占据——江海这几年过得不太好。

“姐姐,别只顾着看江海哥,看镜头啊。”小年轻在几米之外喊道。

江海朝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短暂地碰触,宋伊人慌忙移开视线。

她听到江海说:“你说我的声音很像一个人,是吗?”

2

宋伊人第一次见到江海,是在高一的一场市级演讲比赛上。她正背着稿,旁边的椅子被人拉开,来人道:“这么用功啊?”

宋伊人抬头望去,见是一个戴着耳机的男生,他穿着白色卫衣,校服系在腰上。

男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杯豆浆,问她:“要不要?”

宋伊人摇头,男生也不勉强,握着吸管稍微用力,穿破了豆漿杯膜。

宋伊人来之前,就听老师说另一个演讲同学和她同年级,校领导很重视此次比赛,他们代表了学校的形象。为此她熬了很多个夜,对着镜子练习,紧抓自己演讲时的表情,生怕自己成了学校的罪人。

现在,她低头看了眼稿子,又瞟了眼旁边喝完了豆浆后捏扁杯子塞到自己卫衣口袋里的人,想着学校选代表是不是有些随意。

演讲比赛长达两个小时,宋伊人的序号排在前面,她从台上下来时,那个男生靠着椅背昏昏欲睡,眼睛半合着,眼皮上有浅浅的褶皱,鼻梁高挺,灯光从一侧打过来,在他鼻翼另一边留下了很淡的阴影。

大概是觉得灯光刺眼,他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他的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分明,中指处轻微的茧并不影响美观。

她正看得认真,那双手突然垂了下去,男生轻轻掀起眼皮,侧过头瞧她:“看什么?”

“没。”

男生轻声笑着,她红了耳朵,迅速将目光移到台上,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末了补充一句:“你的手很好看。”

这时轮到男生上场了,他轻轻握着话筒调整高度,腰上的校服也已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

他说:“我叫江海,江海的江,江海的海。”

宋伊人再遇到他,是在高二的夏天。哄闹的食堂里,他端着餐盘站在过道上,立式空调吹出的凉风掀起他的衣摆,他屈起食指在宋伊人的桌上轻扣两下,说:“同学,你的校园卡掉了,还给你。”

宋伊人摸了摸校服口袋,果然空空如也,她接过来,道:“谢谢。”

“不用客气,这里没人吧,我和我同学想借坐一下。”

宋伊人摇头:“没人。”

那个时候的男生们喜欢讨论游戏和篮球,江海也不例外。

宋伊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江海说话时十分自信和开心,她微微抬头,余光里那只握着木质筷子的手正把胡萝卜挑出去。

他和自己一样讨厌胡萝卜,宋伊人想。

从食堂到教学楼那一段路没有遮阳的树,毒辣的太阳晒得宋伊人一阵阵发晕,身体透着一股空虚感,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生理期来了。

宋伊人从小卖铺出来,抱着贴身物品低头穿过人群时不幸撞到了人,怀里的东西掉落到地上。

扎堆的少年们喜欢起哄,很快,红晕爬满了宋伊人的脸。

她刚想弯腰去捡,一只好看的手先她一步,替她捡起了物品,并裹在校服外套里递到她面前。宋伊人听见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校服先借给你。”

她没敢抬头,红着脸和耳朵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3

少女怀春总需要一个日记本,宋伊人也有,就在她的枕头下,上面写满了她的小秘密。

日记第一次断更,是她去还校服的时候。

那天的晚自习下课后,宋伊人去了江海的班级,他不在,是一个跟他关系很好的女生出来拿的。

宋伊人以前见过那个女生,学艺术的,肤白貌美。

女生和江海一起主持过学校的各种活动,平时江海打篮球,她就站在球场边替他拿着水和毛巾,旁边扎堆的朋友们纷纷起哄,女生红着脸让他们不要乱说。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宋伊人距离他们很远,在起哄声中悄悄离开,她心里酸涩,像是秋天掉落在地的烂果,被层层落叶埋藏着。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学校里关于两个人的传闻越来越多,甚至同学还压了赌注,赌他们会不会考同一所大学。

同桌把这些事告诉宋伊人的时候,她正画着函数图,稍一用力,笔尖断在了纸面上,草稿纸被戳破。同桌问她怎么了,宋伊人撒慌说临近高考自己紧张。

那段日子,日记本被频繁打开,写上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

高考前一周,学校组织高三学生拍毕业照,特意放了半天假,说是给同学们彼此留念的机会。

宋伊人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站在一旁看别人合照,看倦了就转身离开。

她在公告栏前停下,分数榜上还贴着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前十名名单,理科那一栏的最上面是江海的名字,旁边有一张一寸照片。

宋伊人打开公告栏取出了照片,小小的一枚握在掌心,有着和她一样的温度。她把照片夹在笔记本里,这是她和他共有的青春。

高考后的暑假,宋伊人在老家的小饭馆里兼职,刚下班,就接到同桌打来的电话,问她报哪所大学。

宋伊人还没回答,同桌又说:“嘿,你知道吗,江海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他们报了北宁大学,听说是因为他女朋友很喜欢北宁。”

“哦,挺好啊。”

“对了,学校为我们组织了同学会,你要不要来?”

“到时候再说吧。”

最后,宋伊人以手机快没电了为理由挂断了电话,只有她知道,她快要压不住满心的酸涩。

宋伊人还是去了同学会,那天的学校很热闹,大家都穿着校服,学校礼堂还没有修建好,同学们以班级形式坐在操场上。

宋伊人看见了江海和他的女朋友,两个人坐在一起,连头发丝都是般配的。

每个班选出一名代表进行畅想未来发言,轮到江海他们班时,同学们都喊着江海的名字。

他女朋友捂着嘴笑,江海在上台前老老实实地拉好了校服拉链,从口袋里掏出稿子,握着话筒调整高度。

早上的阳光落在他的发丝上,像镀了一层光,宋伊人听到他说:“大家好,我是江海,江海的江,江海的海。”

宋伊人突然想起来两年前的演讲比赛上他也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江海可能觉得这个稿子不够有趣,他看了眼便收起来,大大咧咧地说道:“要说的那些,前面的同学们都替我说完了,我就不说了,说点别的事。”他拉长了声音,故意卖了个关子,“你们打赌我们会不会考同一所大学,现在可以公布答案了,我们报了同一所大学。”

台下爆发出阵阵欢呼,年纪主任沉着脸上台拿过话筒,江海仗着个子高,被推搡下去前还朝着台下某个地方喊道:“我也压了,是她替我壓的。”

台下的学生都往那个地方看去,还时不时地起哄,宋伊人没动,她知道那里站着谁。

4

同学会后,这座南方小镇下起了连绵细雨。

宋父的肺不太好,每到晚上,宋伊人总能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她找出止咳药,又去烧了水,然后敲响父亲房间的门。

父亲催她去睡,她说:“不碍事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树枝随风摇摆着。

宋伊人小时候很怕鬼,电视上经常播放《聊斋》,她看了之后总会被吓得躲在被子里哭。

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会哭着躲到母亲怀里撒娇。她十岁那年,母亲去世,父亲既要赚钱,还要拉扯她长大,她便很少撒娇了。

上高中时,宋伊人偷看了恐怖故事,晚自习下课后刚好停电,那会儿的教学楼还没翻新,厕所是在师资楼里,那栋楼晚上只有一个老师值班,所以安静得可怕。

在越安静的地方就越容易想到害怕的事,宋伊人低着头走得很快,走到转角的时候撞到了江海,他大咧咧地拿着小电筒照着她:“同学,你跑什么,有鬼追你?”

宋伊人被戳中了心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真怕鬼啊?”江海把电筒给她,“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宋伊人出来的时候,见他靠在墙上哼着当时流行的歌曲,走得近了还能闻到他衣服上洗衣皂的清香。

宋伊人把小电筒还给他:“谢谢。”

“客气。”江海捏着小电筒照亮宋伊人的前方,配合着她的脚步往回走。

窗户旁的辣椒串被偷偷溜进来的风吹得哗啦作响,她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父亲说:“你志愿填了吗?”

“没呢。”她没把心里的那个答案说出来。

“填志愿的事我也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妈还在的话,你或许还能和她商量一下。这些年,你比别的小孩懂事多了。”

父亲头一次和她说这些,时不时咳嗽几声,宋伊人觉得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吊扇叶子呼呼作响,吹得父亲眼里起了雾。

“很晚了,去睡吧。”

“好。”她关上父亲屋间的门,听到门内的喃喃低语,胡乱地抹了抹眼泪。

最后,宋伊人选了一所本省大学。

她的抵抗力差,一到换季就感冒,大二那年冬天,她因为重感冒不得不输液。

医务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被叫醒时,输液管里已经回血了,医生调侃她生病是大事,应该让男朋友过来陪着,宋伊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在医务室又坐了一会儿,待手臂上因为回血造成的麻木感消散了,才起身往宿舍走。

那天正好是平安夜,宿舍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想来也是,另外三个室友出去跟男朋友过节了。

宋伊人只开了自己的台灯,从一堆书里翻出高中时的那个笔记本,上面数不清有多少个“江海”。

她一边翻一边看高中同学群里的消息,就看到了关于江海的消息,还附带了一段视频,她点开一看,是江海求婚的场景。

同学们都在刷“恭喜”二字,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靠在椅子上发呆,日记本恰巧停在只写着“伊人秋水衡江海”这句话的那一页。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那本日记后来再没被翻开过,被放在角落里,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尘,载着逝去的青春,被时光掩埋。

宋伊人后来尝试着交男朋友,但好像总是学不会喜欢一个人,她更喜欢独身。

三个室友都没有逃过分手这个结局,室友们互相安慰着,最后不知是谁说了句:“我还挺羡慕伊人的,不用经历这些。”

宋伊人正坐在床上看书,翻书页的手顿了顿,她想到了她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5

宋伊人回答江海:“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其实她更想说,你对我很重要,没有回响好多年,我卻念念不忘。

成年人寒暄的时候总是会挑几句无关紧要的来讲,比如问吃饭了吗,吃了几碗。如果江海仔细一点,就可以发现她眼里流露出的感情热烈、纯粹又真诚。

宋伊人把被风吹落的围巾缠好,仰头看他:“江海,我能不能加你微信?”

江海到底是没给,他拿着锦旗看了宋伊人几秒,最后只说了一句“抱歉”。

后来宋伊人从小年轻那里得知,大一寒假,江海的邻居家发生了天然气泄漏,连环爆炸引起了熊熊大火。

江海是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推他出去的那双手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永远留在了火海里,那人年仅十九岁,和他一样的年纪。

没人责怪他,包括那个消防员的父母,但他没有饶过自己,心魔让他从无数个噩梦里醒来,他一身冷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喘息。他被迫接受了长达大半年的心理治疗。

后来他辍学进了消防队,他女朋友的家人认为消防员没前途,让两人分了手,并送她去了国外学习,宋伊人看到的并不是他的求婚,而是他的挽留。

“江海哥真的很好。”小年轻叹了口气,“我也是他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当时他身上都是火。”

他看了眼飘扬的五星红旗:“我现在也能理解当初他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消防兵了。”

或许是因为信仰,或许是为了守护,这大千世界总有人负重前行。

宋伊人还是要到了江海的微信号,小年轻给的,他左右张望一番,像做坏事的小偷,然后凑到她跟前叮嘱她不要说是他给的。

宋伊人觉得他高估她了,下午在车上她就已经发起了好友申请,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她思索片刻,拨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她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江海,我是宋伊人。”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宋小姐有事吗?”标准的官方回答。

宋伊人抿了抿唇:“我加你微信了。”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她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应该看到了吧?”

“看到了。”

“那你……”

江海打断她的话:“宋小姐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只一句就把宋伊人所有的话堵住了,她扭头看着窗外,视线有些模糊,今晚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都没有。

可能江海的心魔从未被消除,他选择孑然一身只是怕拖累别人。

她开了口,声音微哑:“值得。”

6

宋伊人经常在下班后去消防队门口等江海,工作室跟消防队一南一北,她要绕上好远。

她性格好,说话温柔,遇到眼熟的人都会打招呼,一来二去,全队人都知道有个姑娘在追江海。

江海出警回来的那个夜晚,宋伊人照例在门口等他,远远看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看到江海后,她眼睛一亮,拖着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你回来啦?”

“宋伊人。”江海把受伤的左臂藏在身后,看着她说道,“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还夹杂着马路上的车辆的鸣笛,但她听清了。

宋伊人站了一会儿,最后说好,把车里的蛋糕取出来给他:“生日快乐。”

今天是江海的生日,她买了蛋糕,又定了餐位,甚至提前一会儿下了班,就是怕等不到他。

餐厅发来短信问她几点到,宋伊人没回,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哭成了泪人。

后来一段时间宋伊人没再去了,队友问起,江海什么也没说。

夜里他睡不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跟宋伊人的聊天停留在半个月之前,结尾是她发的表情包。

江海翻了翻聊天记录,大多都是宋伊人在说,他总是用一个字回答。他又点开宋伊人的朋友圈,只看到一条动态,仅配图一个月亮,没有文字,一周前发的。

江海想她可能是放弃了,心里松了口气,她那么好的姑娘会遇见更好的人,但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他深知自己无法陪她安稳地过一生,每一次出警都是一次冒险,对她来说是不公平的。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他可能在生日当天就回不来,所以他又一次拒绝了她。

这些天他总会想起她,想起她笑眯眯地叫他江海,想起她跟他分享的一件又一件小事,他觉得自己很矛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为推开她而难受。

以前他听旁人读仓央嘉措的情诗,记得有这么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也不负卿。他那会儿觉得矫情,现在想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他在这种矛盾的状态里越陷越深,直到月底的中午,小年轻的女朋友请假来看望他,两人站在大门口有说有笑。

江海从政务楼里出来,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他愣了两秒,抬脚往大门口走去,快到大门口时被小年轻喊住:“队长好,队长干吗呢?”

他女朋友听到声音回头,江海才发现她不是宋伊人,她没宋伊人高,只是有一样的长发。

他摸出了口袋里的烟:“抽根烟。”

出了大门,拐到墙角点上一根,这大半个月他都是这样的状态,就连领导也看出他的不对劲,以为他跟宋伊人吵架了,刚才还把他叫去做思想工作:“人家女孩子不图你什么,前段时间还天天来看你,你对人家好点,吵架的时候让着人家。就你这臭脾气,把人气着了吧,人现在都不来看你了,你自己还难受。”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江海没回答,算起来,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宋伊人了。

烟烫到了他的手指,那一刻,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点开宋伊人的微信,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发什么,好像什么也说不明白。

江海回队里请了下午的假,然后开车去了世纪大厦,下车后看见有家店在卖花,他记得宋伊人很喜欢满天星,便进去挑了一束。

他到达工作室的时候,宋伊人正在画图,小老板去跑项目了,工作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敲了敲门,宋伊人抬头看到他,手中的笔掉落在稿纸上,他把花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刚开口喊了她的名字,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队里打来的,郊区的工厂发生了火灾,让他迅速归队。

“宋伊人。”他在离开前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等我回来。”

7

那个下午,宋伊人的右眼皮跳得厉害,她画图纸的时候,铅笔芯频繁地断裂。

她打开手机,今天的热搜新闻都是郊区工厂火灾爆炸事故,记者正在现场报道,她颤抖着手点进去,看到有消防员抬着受伤的消防员出来,下面评论在问是不是有消防员牺牲了。

宋伊人脑袋里一片空白,恢复意识后立即给江海打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她又给小年轻打,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小年轻的声音传来:“伊人姐,队长被送到医院了,现在还在抢救……”

宋伊人身体抖得太厉害,还没听他说完,手机就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捡起来,道:“我现在过去。”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小年轻站起来喊了声姐,又说:“队长还在里面抢救,工厂负责人隐瞒化学品泄漏,队长他们在扑火时遇到了爆炸,撤离过程中,队长为了救受伤的小六出来,遇到了第二次爆炸……”

后面的话,小年轻没说,宋伊人已经猜到了,她开口:“小六呢,他怎么样?”

“他的伤势没有队长的严重,爆炸的瞬间队长把他压在了身下。”他说着哭了起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说要去,队长不让我去,说我没转正,他说下次带我去。”

宋伊人也红了眼,下午他归队前说有很多话想和她讲,让她等他回来,她还有所期待。

手术室的灯在四个小时后灭了,江海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太好,除了背部大面积烧伤,脑袋也受了重伤,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宋伊人穿着防护服陪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道:“江海,你走之前还和我说要我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可不能骗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床上的人依旧没醒。

宋伊人每天都会过来看望江海,跟他讲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偶尔也会说一说暗恋他的事。

日子重复着过了两个月,入冬后的某天下午,宋伊人照常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那天的阳光很好,她开口跟他说:“江海啊,我以前特别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但那个时候你离我太远,我只能偷偷望着你。”

江海的睫毛轻微动了一下,宋伊人没有发觉,她低头亲吻他的手:“江海啊,我等了你好久,这一次你可不可以别让我等太久?”

被握着的手指动了一下,停了几秒,慢慢握住她的手,宋伊人抬头,眼里起了雾,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海对她笑,他说:“宋伊人,我回来了,这次你不用再等了。”

江海转入了普通病房,宋伊人依旧每天都来看他,偶尔还会带一束自己喜欢的满天星。

她把干枯的花丢在垃圾桶里,转头发现江海正在看自己:“怎么了?”

“我躺着的这两个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梦到自己被困在废墟里,有一个女孩每天都来陪我说话,我听不清她说的话,也看不到她的长相,只听到她叫我江海。”

宋伊人心里泛酸:“哦,那女孩对你挺好。”

江海直起身拉住她的手:“她总来,我就觉得不孤单了,但后来她哭了,问我还要等我多久,这句话我听清楚了,所以我拼命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江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抱住她:“宋伊人,我发现我不离开你,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过得很不好。”

宋伊人鼻子酸酸的,低头看他:“那你还赶我走。”

江海替她擦泪:“以前我怕拖累你,后来我更怕你不在。”

江海在年前出了院,跟队里又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宋伊人回老家见了家里人,江海父母都很好,还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们回了一趟高中校园,是江海提议的。

学校没怎么变,江海牵着她的手去了空荡的食堂,去了小卖部,去了师资楼,去了教室,途经公告栏的时候,两个还合了照。

最后两人去了操场,江海把夹克棉服脱了丢在台阶上,穿着一身校服上了主席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看了两眼又收起来。

“宋伊人你好,我是江海,江海的江,江海的海。十七岁的江海没完成十六岁的宋伊人的愿望,二十七岁的江海替他完成。”江海从台上下来,走到宋伊人面前,“二十六岁的宋伊人,你愿意嫁给二十七岁的江海吗?”

他從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右脚往后退一步,单膝跪下。

“你是不是看我的日记了?”宋伊人哽咽着道。

江海笑着大声承认:“是。”

他偷看了宋伊人的日记本,是年前送她回家的某一天,他无意间在一堆杂志最下面看到的,里面是他的照片、他的名字、他的故事,那一刻他才知道,宋伊人喜欢了他很多年,从高中到现在。

江海把笔记本上那句“伊人秋水衡江海”划掉,写了一句“伊人秋水渡江海”。

宋伊人鼻子一酸,抬手打他,像个幼稚的小姑娘:“你太烦人了,偷看我的日记。”

江海把戒指套进宋伊人左手中指:“所以,嫁给我吧,以后我都补偿你。”

8

宋伊人醒来的时候下着雪,外面一片白。

笔记本里的一寸照片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细细观摩后又夹在笔记本里。

路过那家熟悉的花店时她照例买了束满天星,老板娘跟她打着招呼:“你等的人还没回来呀?”

她笑笑:“会回来的。”

她去了墓园,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个墓,墓碑上的男人依旧笑得帅气。

她把花放在墓碑前,又伸手拂去碑上的雪:“江海,你可真是个大骗子,你说让我等你的。”

他失言了,没能从那场火灾里回来。而那后来的美好,不过是她活在自己的南柯一梦里。

宋伊人俯身,头抵在墓碑上,她忽然想到高三那年冬天也下了很大的雪,大家都跑去操场上打雪仗,她和江海都在,她偷偷在心里念着:今朝已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风雪很大,白了她和他的头。梦也很长,她和他念念不忘。

(编辑:白鱼)FDDFA69C-9AAF-4C65-9618-9147EF7532D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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