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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翠红

2022-06-11罗敏

参花(下) 2022年5期
关键词:映山红爸妈

罗敏

岁月匆匆,无数的尘事都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记忆深处,却有一抹翠红时常在我眼前闪亮,它翠如玉、红似火,辉映着一个瘦弱女孩流动的身影……

翠红曾是我初中同桌,是我学生时代的密友。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生活物资相对匮乏,买啥都需要票,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记得翠红常年穿着土布衣裳,身体干瘦,眼睛鼓鼓,巴掌大的小脸黑黄,干枯的头发扎成两个马尾辫。平日不爱说话,活像饱受欺凌的“受气包”。

我呢,虽说是城里娃,出生三个月即由奶奶带回农村抚养,千疼百宠一手带大。童年是我最美好的记忆:吃饱喝足之余,呼朋唤友在田边地头自由如风地玩耍。上学年龄,该回城读书了,在小伙伴的营救下,无数次逃脱妈妈的“魔爪”。后来在奶奶的劝说下,我由她老人家亲自护送回城,从此关进“鸟笼”,苦闷无趣。家里的碗碟,常常是我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和翠红相熟是因为一个恶作剧。一次自习课,有个捣蛋鬼竟当堂编歌戏弄翠红,只见他摇头晃脑、洋腔怪调地唱道:“朱——翠——红,土老帽;大红配大绿,丑得哇哇叫。”唱到“叫”字,他竟用手指沾着一串吐沫,挂到眼睛下面,伤心地杀猪般干号,逗得一些男生哈哈大笑。

翠红放下作业本,看戏般仰着头直乐。突然,她站起身来,涨红着脸,一声怒吼:“哒,哒!”这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极具尊严又饱含谴责,它像石头一样击中捣蛋鬼的嘴巴。那家伙愣在哪儿,竟说不出话来,大家哄堂大笑,“真带劲!”我兴奋得直拍巴掌……

淳朴的翠红,让我感觉迎面吹来了田野的风,我仿佛看到了家乡红艳艳的映山红那般亲切自然。很快,两个“土老帽”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很快,我俩如愿以偿地成了同桌。

翠红家距离我家不远,住在一家民办纸箱厂内。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写完作业,百无聊赖中想找翠红玩。穿过几条深长的青石板胡同,我终于找到了那家破旧的纸箱厂。厂子不大,一进门就是长方形的大厂房,厂房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的职工宿舍。我打听到翠红家。一进门,屋内非常昏暗,翠红正同家人糊纸盒呢。不大的堂屋,除了一张饭桌和几把椅子,周围全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纸盒占领,屋内弥漫着浓浓的糨糊味儿。

“大大,妈妈,这是我的好朋友敏子。”翠红高兴地站起来,边招呼我,边忙着洗手。他爸妈客气地对我笑:一个左眼失明,另一个右眼失明。他们不仅年纪大且长得丑,脸部因为残疾,笑得勉强且面目狰狞。我害怕得打了几个寒战,没顾上喝翠红递来的水,找了个理由,溜出屋外。

翠红陪我在厂里玩了一会儿,然后送我出厂子。“你爸妈怎么那么老?你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们?”我忍不住连珠炮般发问。翠红愣了一会儿,笑了:“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她四十多岁时肚里才有我的。”她认真地说:“他们平时很疼我,没日没夜地挣钱养我,长大后我一定要挣钱养他们老。”

从那以后,每天一大早,翠红都会笑嘻嘻地来我家,等我吃过早饭,我俩一起背着书包去学校。我妈挺喜欢她,私下唤她“瘦丫头”,时常给她塞些好吃的呢。

一个秋天的中午,我和翠红正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迎面一对中年男女拦住了我们。那女人烫着卷发,身后还站着两个穿喇叭裤的姑娘。她一把拉住翠红:“三子,我们可找到你了。”女人巴掌大的小脸,鼓鼓的金鱼眼,和翠红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看那两个姑娘,天啊!我赶紧捂住嘴巴,太像了!只见女人流着泪,从包里掏出一块蓝花布:“这是当年包着你送人的被单。跟我们回家吧。你爸包了不少工程……”旁边红着眼圈的男人打断了她:“三子,上午和你养父母见过面,你的生辰八字都对上了。当初农村太穷,为了活命,迫不得已呵!从现在开始,我们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翠红愣在那,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冰凉的手紧紧地握着我。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我用手绢拭去翠红的泪水,附在她耳边轻轻说:“别怕,你们好好谈谈,我先回家了。”她默默地点点头。刚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片“嘤嘤”的哭声,我的眼泪也忍不住飞舞起来……

那天下午翠红没来学校,一连几天都未见到她。她应该是和生父母回家团聚了吧。

一周后的清晨,翠红背着书包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我一直都没走啊。”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小就有邻居偷偷说我是抱来的,当时还不相信呢。”

“你不想和他们团圆吗?”

“这辈子能见到他们,我就很满足了。我让他们别来找我了。养父母拉扯我长大,吃了好多苦,他们的养育之恩,今生一定报答。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斩钉截铁的表态,掷地有声的话语,瘦小的翠红突然在我眼中变得高大起来。“丫头真不简单啊,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定力。”我爸妈在一旁直感慨,竟擦起泪来。出门时,我妈将翠红衣服口袋塞满了大白兔奶糖,那可是我和弟弟平时靠“挣工分”才能得到的奖品啊!

初中时光一晃即过,我考上高中,后来去省城继续求学;翠红则上了技校,毕业后分配在家乡的工厂上班。

一个春天的周末,翠红约好来校看我。她还是以前的模样,依然扎着两个马尾小辫,依然朴素无华,一点都不像上班族。她悄悄地告诉我,她恋爱了,对象出身于军人家庭,正在警官学院读书呢,毕业后回家乡工作。她在我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我陪着她在省城到处玩耍。公园柳树下,她羞涩地说起了对象:“他妈过世得早,他爸人好,让我们结婚后住娘家,为我父母养老送终。”这则重磅利好的消息,惊得我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祝贺你呀,我们的好姑娘遇到好人家了。”我激动地拥抱了她。那一天我俩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留省城工作。再后来,家乡由于城市改造大范围拆迁,我们两家都搬了家,忙乱中双方失去了联系。有关她的消息我都是断断续续道听途说。听同学说,翠红很早就结婚生子了,和养父母共享天伦;还听说翠红思想落伍,放着洗衣机不用,天天拿着锤棒去湖边洗衣服;又听说翠红得癌症了,急得直哭的她,不給自己看病,反倒忙着安排父母养老。直到复诊才知是误诊,她竟跑去感谢医生纠错……同学恨铁不成钢地说,翠红傻帽到家,被时代的车轮淘汰了。我笑了,你们真不了解她,翠红是个勤俭持家的人,说不定她以后过得比谁都幸福呢。

去年,爸妈来电话,说几次在街上碰见过翠红:“瘦丫头过好啦,儿子大学毕业都考上公务员了。”妈妈说:“她说好想你,下趟回来你一定要见见她。”可我平时忙于工作和照顾孩子,回老家总是来去匆匆,终未见成面。

去年春节大年初二上午,翠红突然寻到我父母家来拜年。她穿着红色羽绒袄,依然瘦,只是脸蛋变白了,变胖了,变好看了。笑起来眼角有了不少皱纹,多了份岁月的沧桑与从容。多年未见,我们都很激动,都在追忆似水流年,“大大十年前就去世了,我妈前年痴呆了,身体还行。”她喝了口茶,“感恩老天没判我死刑,还能让我继续尽孝。”

她抚挲着粗糙的双手,“厂子早就倒闭了。我就近在超市打了份工,儿子的婚房都装修好了,对象还未定呢。”“能干的人总有操不够的心啊!”我嗔怪道。“敏子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她红润的脸笑得像红艳艳的花儿……

去年四月,我回家探望父母,特地去翠红家拜访。爸爸说,翠红家就住在湖边,环境美得很。我沿着湖边的林荫小道寻去,一路上微风和煦,绿树环绕,花香鸟语。翠红家住在二楼,面朝湖水,空气清新;楼前空地上种着一大片火红的映山红。

推门进屋,屋内窗明几净,屋外视野开阔。翠红的爱人是位和善的武警政委,帅气的儿子正忙着给我们端茶送水,温馨和美的一家人。临别时,翠红九十岁的老母亲穿戴整洁,正坐在窗边梳着头发。和煦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虽然两只眼睛都失明了,嘴角却挂着孩童般纯净的笑容,感染人心,一扫我少年时恐惧的阴霾。

翠红送我走出楼道时,眼前红艳艳的映山红正在尽情怒放,在大片绿叶丛中,那朵朵红红的笑脸是那么光彩动人,那么从容淡定。

(责任编辑 肖亮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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