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这里

仇士鹏

一個蹬三轮车的人，会有多少人在乎呢？

从小区大门到我家，三轮车一路摇着铃铛，没人会朝它望上一眼。那是小区里最清脆、响亮的声音，但就像鸟啼、虫鸣一样，罕有人循着声音去找寻声源。父亲从不是这座城市中光鲜的那一部分，他的生活也始终处于城市热烈目光中的盲区。但后来我有了不同的答案。

年初，一位老人时不时弯着腰，扒在我家后院门口，一边从缝隙里往里瞅，一边喃喃自语：“三轮车好几天没动过了。”“门窗紧锁，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是对门的邻居，和父亲相处得很融洽，平日里若有急事出门，招呼一声，父亲二话不说，就会蹬着三轮车过去。

老人右手拄着拐杖，往门卫室踱去，路上遇到了负责这一片区的环卫工和邮递员，接连问道：“你们看到老仇了吗？”环卫工和邮递员都摇头：“没，好几天没见到他。”“他平常等客人的地方也见不着人。”老人走得更快了些，刚到门卫室，就急急地问道：“你有看到老仇出门吗？”门卫摇了摇头：“没有，从早到晚都没看到过他。”

老人又走了回来，用力拍着门窗，高喊道：“老仇——”恰巧冯叔经过，喊住了他，说：“老仇前几天回乡下了，家里没人。”“回老家了呀！那就好，我还以为出啥事了，都准备报警呢。”老人松了一口气，两只手搭在拐杖上，笑了起来。“他做了疝气手术，不能剧烈活动，在这里没人照顾，就回乡下去了。”“没事就好，这几天见不到他人，我又没他电话，把我担心坏了。”老人咳了几声，可能是刚才走得太急，岔气了。

几周后我请假回家，遇见了冯叔，才知道此事。

父亲从乡下打来电话，说这段时间的快递都请前楼的居校长代收了。她是母亲生前的领导和好友，和父亲关系也很好。“你去拿的时候，不要跟她说我动手术了，就说我有事回老家了。”父亲反复叮嘱道。他怕别人来看望他，送这送那的，所以他从住院开始，就一直瞒着居校长等熟人。他是有先见之明的。我刚到居校长家，她就拉住我的手问道：“你跟奶奶说实话，你爸爸究竟怎么了？”“他回老家走亲戚了，过几天就回来。”“真没出什么事吧？多久没看见他了，你不要骗奶奶啊！”居校长半信半疑，直到我再三保证没事才松开了手。

没想到，父亲的短暂离开竟然牵动了这么多人的心。看来，以前他们表现出的视若无睹，并不是不理不睬，而是习以为常。当颠簸不停的铃铛声突然从生活中被剥离出来，他们平静的心中反而会多出一串颠簸不停的颤动。

出门办事，回家的路上，一位大伯突然叫住了我，未等我开口，他就说道：“上次你爸送你到车站的时候，你坐在车里，我没看到你的脸。今天还是老冯告诉我，我才认出你来。你爸爸住院的时候是我女儿帮忙照顾的，他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啊？”我答：“已经能走路了。”大伯说：“这是微创手术，恢复得快一点。”“你别光顾着聊，都不自我介绍，小仇可能还不知道你是哪个。”冯叔从旁边笑着走了过来，对我说道，“他和你舅舅是老同学，也是你爸的老顾客。”冯叔说完，还往我手里塞了一袋厚厚的手抓饼：“你爸在乡下，家里没人做饭吧？这个带回去趁热吃。”

到家后，看着院子里的三轮车，我走上前去，摇了摇铃铛，它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原来，一个蹬三轮车的人，也会有很多人挂念、惦记着。

有人曾把冷漠作为城市的近义词，认为随着城市的发展，人情味反而愈发淡薄。而我想，“城市”应是一个有温度的名词，它和每个个体之间既有外在的物质流动，也有内在的能量传输，这样城市与人才能双向认领、互相归属。父亲便是用他的勤劳与热情赢得了街坊邻里的友善与关心，他把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挂在刮过小区的长风上，风中就常年有着融融的暖意。

父亲在病好之后，迫不及待地从乡下回到了家里。“我的家在这里。”他很开心地说道。我渐渐理解了，他所说的家，不只是一栋房子。

编辑 | 温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