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妻睡逝之谜:1000万保单吹来恶意的风
2022-06-10罗小菜
罗小菜
保险理赔员老季接手了一个案子,只要能查出杀妻骗保,他就能拿到一笔丰厚报酬。眼看30天的赔付期限马上要到,自己得尿毒症的妻子手术迫在眉睫,老季最终能完成目标吗?
天价理赔:被保险人睡梦中去世
“1000万?天上掉馅饼喽!发达了!”在医院守了半宿,老季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还没挪进办公室,就听见大家热烈地讨论着公司新的理赔案。
老季是一名保险理赔调查员,有个上高三的女儿和一个患有尿毒症的老婆。家里就他一人赚钱,为此他特别节省。因为他常年穿一套蓝色西服,理赔部这帮小子,给他起了一个外号“柯季”,柯南的柯,老季的季。
理賠部比普通人想象的复杂,老季从事的是理赔调查工作,责任重大,需要相关的医学、法律、刑侦背景。另外,还要附加点演技和推理。
因为保险理赔时间只有30天,过了这30天无论是否骗保,保险公司首先要履行赔付义务。所以,调查员的任务就是用预设的恶意,去拼凑出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人生碎片。
这次的单子,是一起被保险人在睡梦中去世的案件,受益人拿来10多张保单,保险金额逾千万,引起了保险公司的重视。
拿到案子的第一时间,保险公司报了警,但医院开具的证明——死者死于血栓,体内无任何有毒物质检出,判定为正常死亡,警方没有立案。
放下小电驴的头盔,老季斜靠在办公椅上,打开手机买菜程序,准备看看整点秒杀活动,领导一个电话把他呼了过去。落地窗外,平静的海面起了波澜,天空阴沉下来,屋里瞬间黑得和领导的脸一样。领导双眉紧蹙,客套地关切着老季妻子的病情,顺势用很平常的语气描述了这件“简单”的案子,“你知道的,我们总要走个流程。”
老季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没有合适的条件,他半天没答话,略显为难地低头拨弄着笔盖。最后,领导破天荒默许了5000元奖金,调岗内勤。权衡利弊后,老季咬咬牙答应了下来,但情况远比他想的更加不乐观。
接到案子的第一时间,老季赶到接诊死者的中心医院,查询就诊情况。大夫说,人送去的时候,已经死透了。诊断书上明确写着,死于血栓堵塞心脏,血液内查出了安眠药的成分。
老季去医院的信息科档案室,调取死者过去的就医记录,发现她生前患有血小板激增症,本来就容易形成血栓,又患有抑郁症,安眠药是她每天晚上的必用药。这样看来,她极有可能就是在睡梦中去世的。
从医院出来,老季又直奔辖区派出所,派出所民警小周告诉他,现场勘查,没有发现任何的搏斗迹象,门窗完好无破损,没有外人入侵的迹象。马美玲死前一晚上,老公王光宗正在加夜班,没有作案时间。尸体是第二天早上发现的,当时,王光宗立刻下楼找物业帮忙,一进一出,前后不足5分钟,根本没有作案的可能性。一切迹象表明,当晚,只有马美玲一个人在家。
出了警局,老季的心就凉了,找不出任何破绽,看来奖金是拿不到了。他还在懊恼,老婆的电话就追过来,让他去趟医院。
10年前,老季的老婆得了糖尿病,控制得不好,2年前转了尿毒症,大夫说以她的状况,透析大概能活3-5年,但换肾至少还能活20-30年。可是换肾,不算后续治疗的费用,保守估计也要40-50万,对他们这样的工薪阶层而言,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再加上每个月透析维护的费用,日子紧巴得让人无法呼吸,老季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兵荒马乱。
老季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婆正瘫在输液椅子上,看见他,她抬起肿眼泡,裂开干瘪起皮的嘴傻笑道:“听说有个女的睡死了,老公能得1000万赔偿,我要是能睡死了,给你和孩子换1000万就好了。可惜了,我连投保的资格都没有,你要是早些年入行就好了。”说完,她指着桌子上的水果花篮、糕点给他看,干瘦的手指捏着点心,往他嘴里直塞。
原来,理赔部那帮小子到医院调资料,恰好看见老季老婆来透析。知道他日子过得不舒坦,他们变着法地给他贴补。
匮乏日子里的赠予,让老季老婆喜不自胜。老季站起来假装看仪器,眼眶却红了。晚上8点多,上高中的女儿下了晚自习,赶来替他的班。看着母女小声交流学习情况,开心地吃着点心,老季松了一口气,去开夜间出租车了。
自从打算给老婆换肾之后,老季从认识的出租车师傅手里,接下夜间开出租的活,每个月能多赚2000-3000元。单手扶着方向盘,老季点了一支烟摇下窗户,以30迈的速度在车流中慢慢挪动,前方汽车的尾灯在魅惑的黑夜中一闪一闪,像黑暗中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车开到北京西路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夜色阴沉。突然,后面一辆出租车不停冲老季打双闪,没等他反应过来,直接超车逼停了他。
老季本能地以为是在前一个路口不小心刮了对方,岂料下一秒,一个穿紫色风衣的女人拉开车门,径直坐在副驾驶上,开口就是一句:“你也太难找了。”
事发突然,老季瞬间愣住了,挺后悔习惯性地解锁了车门。借着前车灯,老季仔细打量着这个唐突的中年妇女,一张刀条脸涂得煞白,颧骨突出,眼周及凹陷的脸颊处,被汗水浸湿后露出皮肤本来的黑黄色,整张脸颜色不均,让她看起来有点滑稽。一头卷发,因为没来得及打理,像枯草一般随意奔放地飞着。老季绞尽脑汁,把老家亲戚关系大致判断了一下,笃定她不是乡下前来投奔的亲戚。
刚要开口询问,对方翻开怀里鼓囊囊的大包,掏出一个粉红色系皮带扣的小本子,双手递到他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叫马美丽,马美玲的妹妹。”他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居然是死者的直系亲属。
迫在眉睫:“杀妻骗保”说真假难辨
干了这么多年理赔调查员,都是自己追着赶着找别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找他,老季觉得挺稀罕,客气了两句。对方也不铺垫,直接说:“王光宗杀妻骗保。”
这倒好,奖金自己送上门来了,老季殷切地问了一句:“你有证据?”“没有!”她回答得干脆。还没等老季反应过来,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我姐这不是第一次出事了。”
马美丽告诉老季,王光宗和马美玲是二婚,两人婚后一直不睦,最近两年,两人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马美玲开始频繁出事。过天桥时,被人推下了楼梯;洗澡时,煤气突然爆炸;还有几次无缘无故食物中毒。为此,马美玲整天提心吊胆。要么说什么亏心事做不得,要么说有人故意整她,精神高度紧张。
说完,她夺过粉色小本子,手指沾唾沫,翻给老季看。里面模棱两可地记录着各种胡言乱语,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跟某种暗语一样。“有蛇”“那边有一双眼睛”“煤气”“没有甲醛”“我才不要什么风扇”……
马美丽用手拨了一下粘在前额的头发,拉着老季的双手说:“我姐带我从小地方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这些年被那怪病折磨得不成人样,好不容易日子好过点,刚住上新房子就走了。就是他杀的,他对我姐不好,结婚后和前妻勾勾搭搭,我都怀疑,是他们两人密谋杀了我姐,骗保险。”
眼见她粘了唾沫的手指就要挨到自己左手的虎口处,老季条件反射地抽回了双手。摇下车窗,他让车里刺鼻的味道散了散。马美丽唾沫乱飞地控诉着姐夫的种种罪行,他打断她,没好气地说:“所以,你就来堵我?大姐,破案有警察;调查,找私人事务所。我就一个保险调查员,单据相符,警方不立案,保险公司就要赔付,你别和我浪费时间。”
愣怔半刻,马美丽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想说的话。临下车,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座椅上,留下一句:“他们说,你是最好的调查员,只要帮我查出他杀妻骗保,这个就是你的。”说完,她下车,消失在黑夜中。
纸袋中,是她提前签好的协议,承诺给老季10万报酬。10万,正好是老婆手术费的缺口,他瞬间有些心动。如果能找到证据证明王光宗杀妻骗保,不仅能把他交给警察,还能救老婆一命,何乐不为?老季立刻充满了干劲。
马美丽的话,也打开了老季的思路,他一直忽略了一个人,就是王光宗的前妻,她极有可能参与到案件中,会不会王光宗和前妻前缘未了,一起行凶呢?
顾不上时间太晚,老季打电话给警察小周,他打着哈欠说,早查了,他们把死者及王光宗所有的社会关系梳理了个遍。案发时,他的前妻出差,有不在场证明。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王光宗,可他不像是杀妻骗保之人。老季决定去会会他。
王光宗是个工地监理,45岁,浓眉大眼单眼皮。看见老季,他没表现出反感,沏了一杯普洱递给老季,自己手晃著杯口,悠悠地说:“美玲身体不好,让她注意点,她也不肯,医生说是熬夜猝死。可惜当时我不在身边,要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王光宗说,马美玲婚后一直没有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得了血小板激增症之后,人变得抑郁,更是如此。他拿出大量的医院诊断,对于马美玲病后的症状、如何治疗,如数家珍。
老季假装好奇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王光宗呷了一口茶,做出思考状,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回忆说:“父母早就去世了,她很小就带着妹妹出来闯社会,老家基本没来往,现在还有个妹妹,神智好像不太清楚。”末了,他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她们家族有什么遗传的精神疾病,但也无从考证了。
老季试探着问他的上一段婚姻状况,他突然有点不耐烦,推托着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然后说自己还有事,起身送客。看得出,这种倒背如流的说辞,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
碰了一鼻子灰,老季一无所获,此时,距离赔付期还有9天。就在老季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说他老婆的肾源找到了,让他赶紧准备手术费用。
下班回家下了地铁,老季觉得自己疲惫至极,两条腿像灌了铅,挪不动步。人行天桥上,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他一直蹲到华灯初上。附近几个工地的工人,刚下工,三五成群地吆喝着回工棚喝酒,看着一顶顶安全帽从眼前晃过,老季突然灵光一闪。有一个地方,他还没去。
第二天一大早,老季借了一身安全员的服装,找了一顶安全帽,戴好口罩直奔王光宗的工地。保险调查员有时候需要化装出演各种角色,才能顺利完成任务。因为,他们毕竟不是警察,别人未必合作,亮出自己的身份,有的时候反而是一种制约。
好在自从老婆死后,王光宗一直请假在家,老季就借机接近了他工地上的工人。工地上,时常会有冷面孔的安全员出现,工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简易的休息室里,一台老旧的空调柜机已经将温度调到了16℃,可能是超负荷的运转让它已经无法正常送风,里面竖了一台工业风扇,才给这宽敞的休息室带来了一丝凉意。一包红塔山烟撒出去,很多工人就愿意借着休息的机会和他聊聊天。
让老季意外的是,王光宗口碑还不错,大家说,前两个月工地上有个兄弟贪凉,对着这工业风扇吹了一整晚,早上起来直接面瘫了,还是王光宗送去医院跑前跑后照应着的。提起王光宗老婆,大家倒是颇有微词,对于她的死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说她一直身体不太好,也早有耳闻。
靠在工地凉棚的休息椅上,望着门口那台沾满泥污的大电扇,老季觉得十分沮丧。查到现在,老季开始觉得,马美丽也许早就知道结果,也许找了私人调查公司调查过了,没结果,才会找上他,因为希望渺茫所以才会大方承诺重金报酬。
严防死守:世上从没有完美犯罪
就在老季觉得毫无希望的时候,领导把老季叫到办公室,满脸堆笑问他案子进展如何、老婆病好点没有。兜了一个大圈,他拍着老季的肩头说:“老季啊!你最近辛苦了,这个案子让年轻人去查吧!我有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说完,扔给了他一个不痛不痒的新案子。
老季听出他话里有话,追问才知道自己被投诉了:“合着我跑了一大圈,毛都没捞到,就是给别人扫了下雷?”这是老季从业近十年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火,见他脸色不好,领导轻咳一声,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眼镜说:“你是咱们这儿的老同志了,我这不也是怕你到时候下不了台吗?”
5000块的奖金和调岗的问题,他只字未提。打印出手机中查到的信息,老季拍在领导的桌子上,说:“查也是你让我查的,现在让我退出,我不同意,反正都已经被投诉了,不查出个所以然来,我怕是在保险行业也干不下去了。”
领导惯常喜欢和稀泥,见老季如此坚决,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他,同意他继续查下去,但“动作要小点”。出了领导办公室,老季的汗就下来了,为了这么个破案子,自己这算是赌上了身家性命。
小岑看见老季一脸的苦哈哈,笑着问:“咋的?今儿个早市的鸡蛋没抢着吗?”然后丢给他一根烟,“走,上去透个气。”天台是他们的抽烟区,也是他们互通信息的根据地。
点上烟,小岑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一个大信封说:“哥几个听说找到肾源了,给嫂子凑了点钱。”说完不顾老季推辞,硬塞到他怀里。来不及吐出的烟圈呛了老季一嗓子,他猛咳两声,眼泪都快要咳出来了,朝着兄弟感激地点了点头。
投诉的事儿办公室也传来了,小岑给他出主意说:“柯季拿出你的看家本事啊!那小子不地道,你就跟他上手段。够硬就给老子扛着,看他能不能扛得过30天。”调查员看家本事里,有一项就是跟踪,这是无计可施里的最后一招。
把老婆、孩子托付给岳父岳母,老季心一横蹲守在王光宗的楼下,还有5天,赌一把,看看他会不会露出马脚。他租了一辆面包车,白天跟人,晚上停在王光宗楼下,就窝在里面,汗透了内衣裤,也顾不上更换,身上一股子馊味。
一晃3天过去了,王光宗没有任何异常,正常出门、购物、遛弯、大部分时间都在书店度过。有时候,他会在河边呆呆看着河面好几个小时,完全就是一副失去了妻子的孤独男人模样。
就在老季几乎绝望的时候,却看见王光宗领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进了小區。半小时后,老头背了两台风扇出来。这种工业用风扇,常见于烧烤店或者食堂,根本不是家用的。
王光宗的家老季去过了,新装修的房子,一屋子高档货,也装了空调,他买工业风扇干什么呢?他打电话给马美丽,问她姐姐生前是否购买过工业风扇。马美丽说,当初新房装修好后,姐夫想拿工地的风扇回去除甲醛,但姐姐不喜欢吹风扇,觉得会带走皮肤上的水分,压根就没同意,“我确信他们家不会有风扇,更不可能有工业风扇。”
老季连忙跳下车,在路口拦住收废品的老头,将两台工业风扇以高价收购。马美玲混乱的日记本中,记录过“风扇”,王光宗的工地上,他见到过这种风扇,还引起了工人面瘫。
那,马美玲的死跟这个风扇会不会有关系?
老季赶紧查阅相关资料,发现还真不是空穴来风。他直接一脚油门杀去了师范大学物理系,走访了杨教授。
杨教授知道老季的来意之后,也很诧异,他没想到,有人用物理手法杀人,同时,他也给出了明确的答复。电风扇吹出的风是机械风,风源集中,被这种风长时间地猛吹,人体就会发生一系列不良的生理变化,特别是原本就有心血管疾病的患者,很容易导致心肌梗死。这就是电风扇杀人的原理。
人活到中年,老季还是第一次知道身边最普通的电器,能杀人于无形。杨教授的话,揭开了王光宗无影杀人的秘密。马美玲有基础疾病,血小板激增症,这两台工业风扇对着直吹,不就加剧了她的病情,引起血栓吗?
老季拿着自己掌握的所有材料,再次报警。顺利立案时,距离赔付期已经不到24小时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听说,王光宗在审讯时,咬死“风扇是用来除甲醛的”。但面对网上搜索“风扇、死亡”记录,以及马美玲死亡当天家中的用电高峰、马美玲的日记本和他家中甲醛检测报告等证据,王光宗最后心理防线崩塌,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
案件还在侦办中,但等待王光宗的将是法律的严惩。王光宗被刑拘后,马美丽又抱着她那个鼓囊囊的包找到了老季,各种面值的钞票混杂在一起,有些还甚至来不及熨平,皱皱巴巴的。
眼见她又要吐唾沫开始点数,老季说,先欠着吧!马美丽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感激地点了点头,此刻,老季才注意,这个过早衰老的女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