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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农户模式:实现中国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另一种路径选择

2022-06-10隋福民

西安财经大学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农户农产品生产

隋福民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 北京 100732)

一、引 言

农业农村现代化是中国农业农村发展的一个重要目标,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备条件之一,因此一直受到党和政府的重视。早在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毛泽东就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时说:“建设社会主义,原来要求是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科学文化现代化,现在要加上国防现代化。”[1]可见,从那个时候起,农业现代化就受到重视。改革开放后,邓小平也多次强调了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性,并且还强调,“我国农业现代化,不能照抄西方国家或苏联一类国家的办法,要走出一条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合乎中国情况的道路”[2]。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立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重大政治判断,把对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的认识提升到新的高度。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在这里,不仅强调了农业现代化,同时也认为农业农村现代化是一体化发展。农业现代化是农村现代化的物质基础,农村现代化是实现农民生产和生活高质量发展的空间和载体。

对于如何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目前无论是政界还是学界,主流的思路都带有明显的发展经济学特征。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们对发展经济学理论并不陌生,劳动力红利其实就是基于这种理论的阐释。我们对这一思路的自信来源于经典马克思主义者的一些看法。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看来,小农户的生产方式是封闭和落后的,其最终命运必然走向消亡。在以上思想的引导下,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小农经济模式最终会被由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主导的多种符合现代经济发展的经营方式所取代。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农业农村社会中不断植入具有现代经营头脑的新主体,以此来改造和转化小农户。但这种道路是否成功呢?或者说有没有更好的一种方式来推动中国的农业农村现代化呢?本文认为,发展经济学的思路尽管是在欧美等国家农业发展道路中提炼出来的,但却不一定符合中国的历史和国情。结合目前的科学技术条件,中国完全有可能走出具有自身特色的农业农村现代化道路。

二、中国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的经典路径

改革开放后,中国农业农村的发展问题无疑也是重要的。但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诉求下,中国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的思路实际上也部分地受制于西方经济学理论和经典马克思主义者的一些观点。总体上我们认为,实现中国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当下路径具有明显的发展经济学特征。

在发展经济学的学术视野下,尤其是在刘易斯等人看来,国家要发展,首先需要转型,即从传统的农业国家转型至现代的工业化国家。在这个过程中,存在一个二元结构——农业生产效率低,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工业生产效率高,但有待于发展。如果工业化进程开启,则有源源不断的农村劳动力会自发流入到城市,因为在农业农村,他们的边际生产力很低。来到城市之后,他们所要求的工资也不会很高,这样就使得工业品生产的成本很低,从而让工业品极具市场竞争力。市场需求的带动让工业化进一步发展,劳动力进一步转移,工资也会随之不断提高。与此同时,由于劳动力不断流出农业农村,农业劳动生产率也会不断提升。直至有一天,工业劳动生产率和农业劳动生产率一致,转移停止,工业化和转型的任务随之实现。农业产业的发展问题、农业农村的现代化问题随之解决[3]。

当然,与刘易斯等人不同,舒尔茨对于农户本身的能力和行为模式进行了研究。在他看来,农户并非完全被动消极,而是一群具有理性计算能力的主体。农业农村存在的问题主要不在于农户的计算能力,而在于缺乏现代生产要素对他们的支持。支持的手段则是市场化改革。他反对政府过度干预。当然,小农户自身也有提高人力资本的必要。

发展经济学属于西方经济学的一个分支。在西方经济学理论中,规模经济无疑是提高效率的一个重要手段。因此,很多学者认为,农业生产经营的规模越大,越具有资源、科技、信息、信贷、市场以及抗拒风险等方面的优势,因而比小规模的家庭农场更可能获得规模经济。在技术领域,也有人强化了技术和规模经济之间的联系,认为无论是机械技术还是农艺技术,都会在大农场上表现更好。技术进步自然而然应该伴随着农业生产经营规模的扩大。

这些思想实际上与经典马克思主义者的想法也是相合的。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农户意味着小农经济,意味着小生产,意味着隔离、分散和封闭的自然经济特征。马克思曾指出,小农经济“这种落后的生产方式是以土地及其他生产资料的分散为前提的。它既排斥生产资料的积聚,也排斥协作,排斥同一生产过程内部的分工,排斥社会对自然的统治和支配,排斥社会生产力的自由发展。”[4]因此,小农经济必然要被社会化大生产所代替。社会化大生产在技术运用上也有优势。马克思认为,我们所具有的科学知识以及所拥有的耕作技术手段,比如机器,只有在大规模地进行土地耕作时才能被更加有效地利用。恩格斯也认为,随着资本主义市场的扩张,竞争推动分工不断深化,生产走向社会化,个体化小生产必然要被社会化大生产所取代。在农业和农民的问题上,列宁同样坚定地认为在资本主义环境中,小农经济是没有出路的。

在实践中,这些思想和理论框架可以衍生出多种政策建议。例如完善就业制度,推动户籍制度改革,鼓励农民进入到城市务工等。很多人认为,随着农村进城务工人员的增多,农业生产中每一个劳动力所占有的耕地数量会不断上升,这就为规模经营创造了条件。与此同时,国家实行了农村土地集体所有权、农户承包权、土地经营权“三权”分置。主要目的是促进土地资源优化配置,发展适度的规模经营,推进农业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倡导者看来,这样就可以为发展现代农业、增加农民收入提供新的路径和制度保证。由于有了规模经济保障,小农经济模式的束缚就可以被逐步解除,这样可以有效促进生产经营者利用现代科技对农业产业进行改造和提升,从而提高农业的劳动生产率。为此,政府在投资建设各式各样的农业现代化园区上不遗余力,试图以此来鼓励生产者利用最新的科技。

同时,也鼓励资本下乡。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到农业生产经营中,以期建立大规模的农场。小农户也被鼓励向家庭农场方向迈进,进行适度规模化经营。因在很多人的习惯认知上,小农户在建立农场方面可能不具备能力上、知识上和信息上的优势,因此,政府所提倡培育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主要是专业大户、家庭农场、农民合作社以及农业企业。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是相对于传统农业经营主体(经营几亩地的小农户)而言的,其经营规模较大,规模化、集约化、专业化、市场化和社会化程度更高。专业化是我们对于分工效率的一种崇拜。农业生产上,我们也十分强调专业化,但是农业生产需要与气候、水文条件以及土壤等因素相匹配,可能有一些特色,但不是无休止的专业化和规模化。但直至今天,国家仍然有意无意地把专业化和规模化作为一种方案加以推行。

为了让规模化成为一种集体共识,政府对规模经营者给予补贴,规模越大,技术越先进,补贴越多。以至于这种补贴诱导了一些农村精英的“捕获行为”。他们仅仅是为了这些补贴而去进行规模化生产经营,但这些经营单位实际上并没有持续经营的能力和潜力,一旦离开补贴,它们很快就会退出农产品市场。

为了让第一、二、三产业融合,国家还提倡建设田园综合体。很多人认为,田园综合体是实现乡村现代化和新型城镇化联动发展的一种新模式,是培育和转换农业农村发展新动能,推动农场、合作社、农业特色小镇、农业产业园以及农旅产业、乡村地产等转型升级的新路径,但实际上很多田园综合体侵占了农田,套取了国家的补助,但却没有完成实际的运营。

简言之,农业农村现代化是国家发展的标志,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追求。伴随着市场化改革的脚步,我们目前所走的这条路径具有与发达国家道路内核相似的特征,具有农业农村发展经典路径的显著特征。

三、农业农村现代化经典路径的潜在风险

经典路径不是不可行,很多发达国家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尤其是那些老牌发达国家。即通过工业化和城市化来吸纳农村人口,然后伴随着工业成长的是农业规模化经营以及由此带来的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1)这些国家由于人口数量相对少,因此,在转移过程中大多数都没有出现农业就业人口的占比和农业生产总值的占比不匹配的现象,比如英国、法国、美国、德国等都是如此。东亚的日本出现过人口转移相对滞后的情形,有点类似于中国。但目前日本的问题随着工业化水平的提升已基本解决。。然则,这样一种经验也很难证明发展经济学的思路可以穿越时空具有普遍永恒的有效性。对于中国来说,由于资源禀赋结构的不同,在不能利用先进的时代技术优化或者根本改变现有市场流通体制的前提下,为推动规模化,尤其是引进外部力量来迫使农户放弃原有的生产经营方式具有以下有潜在风险。

(一)农户的积极性得不到充分调动

毋庸讳言,直至今天,小农户依然是中国农业生产经营的主体。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资料显示,2016年登记的全国农户为2.30亿户(230 270 510户),其中普通农户为2.26亿户,规模农业经营户仅为398万户。普通农户占比为98.27%,规模农业经营户占比不足2%(2)国务院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领导小组办公室,国家统计局:《中国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综合资料》,中国统计出版社,2019,表2-1-1。。也就是说,尽管中国在2010年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大国小农”的特征并没有改变。在这样一种格局下,只有对以家庭生产经营为特征的小农户施加有效激励才能让中国的农业农村发生改变。但推动规模经营的政策思路与小农户的要求却是相悖的。通过调研发现,很多地方的规模经营者并不是农户,而是有资本的工商业者。流转土地之后的农户命运是农业工人。镇村干部号召农户出让土地经营权的惯常用语就是:“打工可以获得一份收入,流转土地也可以获得一份收入”。这种局面似乎也是挺好的。与之前的农户经营相比,收入也会高一些,但这种收入一则有上限,二则也充满了不稳定性。最大的不稳定源自农场经营状况的不确定性。我们不能假定工商资本经营的农场就能一劳永逸地盈利。如果赔钱甚至破产了,农户的利益如何保证。而在目前的局面下,大农场不能持续经营的概率非常高。首先,规模经营在农业上的成本节约有限,很多农场,实际上是套取国家农业补贴的产物。如果国家出台政策停止给予规模农场补贴,那么这些规模化的农场很快就会陷入到亏损境地。大农场不仅成本节约有限,实际上在抗风险的能力上也是非常脆弱的。其次,对于工商资本来说,只有局部地区适合他们的资本要求,很多地方的农地是难以规模化的,仍然掌握在小农户的手上。这时候,规模农场将面临众多小农户的竞争。

无论从历史上看,还是从当下的现实经验上看,小农户往往都是最终的胜出者[5]。其中主要的原因是小农户的生产成本更低,在一种极端的情境下,他们甚至可以“内卷”,(3)20世纪80年代,黄宗智借用内卷化概念(involution)用于分析中国小农经济。他认为,一个小农户家庭相对一块小耕地而言,凭借自身的仅具低机会成本的廉价辅助性家庭劳动力,能够承担比营利型经营式农场更高的地租,亦即地价,借此完全排除了后者。但作为资本主义生产经营方式的农场,这是不能采取的行动。如果农场经营流年不利,农户的收入就难以保障。而且,作为农业工人和耕地的承包者,尽管可以领到一份工资和一份租金,但是生产经营方面的收益潜在的增长空间已经被锁死了。无论怎么努力,收入基本上都是固定的。在这种情势下,农户是没有生产积极性的。而调动农户的生产积极性又是非常重要的,土地革命以及后来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都证明了这一点[6]。土地革命时,正是让农户有了自己的土地,才使得当地的农业生产有了显著的变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是让农民有了决策权和收益权,农业生产的面貌才为之一变。现在的工资制看似不让农户承担生产经营风险,但同时也剥夺了他们的生产经营收益增长的权利。

(二)资源浪费严重

这种资源浪费既体现在投入上,也体现在产出上。从投入上看,过量使用化肥、农药以及各种素、剂的问题目前一直存在。中国在20世纪60年代由于化肥工业不发达,施用化肥量较少,以后逐渐上升。至21世纪,中国已经成为化肥使用量较高的国家之一。每公顷耕地使用量平均已经达到了400公斤左右,大大高于美国、日本、法国等发达国家,如图1所示,中国的农药使用量也是最高的,甚至超过了亩均生产率较高的荷兰和日本,如图2所示。这些过量使用的化肥和农药一方面影响了农产品的质量,另一方面也使得自然环境受到了污染。大量施肥造成了土壤板结和酸化,土壤因此不健康,土壤不健康,则会导致农作物生病,这就迫使生产者不得不喷洒农药;农药会降低甚至杀死很多土壤中的微生物和细菌,土壤中很多生物过程减慢或停止,造成土壤的保肥、供肥能力下降;为了提高产量,农民又不得不施用更多的肥料,这样就形成了农药、化肥、土壤、农产品之间的恶性循环,农业农村污染问题日趋严峻。这种过量使用要素的现象也是浪费资源的重要表现。因为化肥、农药以及生长素、膨大剂、除草剂等都是通过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才生产出来的。

图1 主要国家施用化肥量的比较(1961—2018)数据来源: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库。

图2 主要国家的农药使用量比较(1990—2017)数据来源: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库。

与此同时,还有金融资源的浪费。在经济学和金融学的视域里,金融历来被认为是促进经济增长的最重要要素。近代农村有农业复兴委员会的金融下乡之举,现代则有各种普惠金融之讨论。为了鼓励农业生产,政府财政上也在进行各种支持,包括种类繁多的补贴。然而,这些财政和金融制度的效率如何,则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实际上,补贴并没有培育出有竞争力的产业,金融普惠制度也没有让农户“甘之若饴”。很多补贴作为收益的一部分被消息灵通的大户或者说农村精英捕获了,对于农业本身效率的提升并没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很多人从事农业就是为了套取这部分资金,这无疑是一种资源浪费。

从产出上看,农业也存在着很多浪费。例如粮食作物以及畜牧产品的储藏成本尚且不高,但对于蔬菜水果来说,储藏的成本就非常高,尤其是时令果蔬。因此,据估计每年中国都有大约三分之一的菜要烂在地里。目前,这似乎已经是一种常态,尽管生产者利益受损,但很多人认为,市场体制下的自由竞争结果就是如此,这种浪费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生产者的产品品质好,则可能还会有政府官员、网红、名人等愿意通过短视频、直播带货等方式向外推广。但这不能从根本上阻挡“供大于求”所导致的“没有市场需求”带来的资源浪费问题。

(三)时间过长

中国农业农村发展的最终图景可能与发达国家的一致,或者说从理论上来说,应该让农业劳动生产率与非农业的劳动生产率保持动态一致性。但我们认为,这条路径对于中国来说将会用时很长。一是因为中国的资源禀赋结构特殊。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但也是人均土地资源排名相对靠后的国家。人均水资源、森林资源、草地资源也不是很丰富。而这些都和农业的发展息息相关。如果人均土地资源少,那么就意味着农产品的供给压力大,而如果地均人口数量大,则意味着农产品需求压力大。需求如果大于供给,就会有很多人饿肚子。当然,我们目前不存在农产品供给不足的问题。但若要达到很高的农业生产效率,这种资源禀赋的约束还是要考虑的,尽管技术和资本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比如说荷兰虽然也是人多地狭,但科技和资本的双密集投入让他们的农业劳动生产率较高,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农产品出口大国。倪国华和蔡昉测算过中国土地规模的动态变化趋势。通过模拟,他们认为,中国家庭综合农场的拟合最优土地经营规模区间为131~135亩,“种粮大户”的拟合最优粮食播种面积区间为234~236亩,分别相当于目前户均土地经营总面积的5~6倍和9~10倍。这意味着我国农地经营规模集中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7]。实际上无论是今日的中国还是历史上的中国,我们的人口压力一直较大。从调查经验上看,农村常住人口的年龄大部分都是50岁以上。再过三十年,农村人口将会大幅度减少,规模经营将成为必然选择。但三十年也是一个不短的时间周期。

二是因为农户的被动性导致农业生产的试错时间长。很多学者认为农户缺乏现代知识。即便他们是理性的,也会囿于观念和信息的狭隘,不能使农业实现整体的有效变革。也有观点认为,一些新农人具有新思路。我们不否定农户会由于诸多原因思路上可能不够开阔。但正如《贫穷的本质》所言:其实穷人之所以穷,不是因为他们智商出了什么问题,而是陷入到“贫困的陷阱”之中[8]。外在因素使得农户的行动看起来似乎不理性。实际上,农户同样具有较好的学习能力,也具有创造性[9]。只要给他们赋能,他们就不会是“折翼的天使”。相反,从我们的调查看,那些看起来很知农懂农的人,实际上多是轻视了农业复杂性的外行人。“无知者无畏”和“有钱任性”让他们大胆进入到农业中。于是,知识、思维习惯等的差异使得了各种沟通上的障碍,各种不理解和猜疑导致农村本地人和外来人的矛盾不断增多,经济成本和社会成本也随之提升。从而使得农业自然演化的周期变长,且具有不确定性。

(四)农产品价格波动大,不可预期的风险高

目前中国农产品价格的时令波动较大,这与我们的生产结构和流通结构有关。为了保障农产品的供给,我们习惯于在总量上实现“供大于求”。但结构性的供给不足会导致农产品价格暴涨,而一旦供给充分,则会迅速导致农产品价格暴跌。这种矛盾在目前的情境下不好解决,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会自发地得到解决。此外,采取目前的农业农村现代化路径,还有可能导致农产品生产的总量不足。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就出现过类似情况:城市人口增长迅速导致对农产品需求不断增大,而耕种劳动力不充分以及圈地运动导致的耕地减少又使得农产品供给不足,两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使得农产品价格迅速上涨。这也引致了资本主义生产经营方式在农业上落地生根,产生了一批农业资本家。虽然英国的粮食问题最终通过取消谷物法和同东欧国家进行贸易而得到解决,但在借鉴其历史经验时,也必须注意到,中国的农产品生产可以利用贸易,但不能立足于贸易,必须保障一定的农产品自给率,这既是国家安全的需要,也是千家万户的民生问题之所需。

为了达到一定的自给率,需要保持一定的耕地面积。目前的资本下乡,大多带有许多非农诉求。尽管为了“装点门面”,也从事一定的农业生产,但农业生产不是他们的利润来源。他们对农产品生产效率的关心是嵌入到其整体利益计算当中的,比如说种植业可能赔钱,但如果第三产业,比如说康养服务业、旅游业赚钱,那么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对于国家来说,这种思路是有潜在风险的,这也是国家目前出台一些政策严防耕地非农化的原因。但如果不是农户生产,工商业者在整合利用土地资源时总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规避政府的监管。在一定时期,如果非农化问题较为严重,则会导致农产品总量上供给不足,那么农产品价格就会暴涨。这类似于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

与此同时,借助外力强制让公司化的生产经营模式在农村扎根并成为主流后,如果农户非农就业的转移不能同时到位,农民的就业可能就会出问题。我们知道,城市作为一个空间,其承载能力也不是线性的。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很多管理问题会随之涌现。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和城市化进程并不是完全匹配的,一个突出的标志就是两种计算口径的城市化率差异很大(4)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城镇常住人口为90 199万人,占总人口比重为63.89%。但以户籍统计的城镇化率要远远低于这个数字。根据公安部公布的数字,2020年底,我国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仅为45.4%。。由于承载率的局限,农民工实际上并不能真正融入到城市,发展经济学预想的那种人口转移也遇到了瓶颈。农户一旦没有稳定的收入,农村则会有社会动荡之风险。这也会带来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过程中的不可承受之重。

四、农业农村现代化范式转换:从经典路径至平台+农户模式

有没有一种替代方案呢?我们认为有。这种方案在工业上已经有了基本形态。京东作为一个交换平台,它对接的是各种工业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线上完成交易订单,线下完成物流配送。这种模式不同于以往的产业链和供应链模式。在传统的模式下,工厂和企业的主要目标是生产出产品,然后交由渠道商、批发商、零售商等进行分销,零售商一般有一个实体店面,在这里完成与消费者的对接。这种模式在学术研究中被称之为“管道”模式。“管道”模式之所以存在,与信息流通成本较高密切相关。管道上的每一个节点都有自己的专业化信息,利用这些信息可以获得分工链条上的收益。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信息交流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消费者渴望与生产者直接交流,生产者也渴望与消费者“面对面”,这就催生了工业品交换平台的产生。这种平台模式与“管道”模式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了中间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成了这种平台的标准广告语。每一个细分领域都可以有这样的交换平台。比如买卖车的,买卖母婴童用品的,也用像京东这样的产品覆盖面较广的平台实现交易。

交换平台改变的是产品流通模式,对于生产来说平台也会有作为吗?当然可以有。目前,学界讨论较多的产业赋能平台就可以实现这样的目标,即通过平台来带动生产端的改造。比如,原来生产者获取生产所需要的信息都是通过线下得到的,而如今可以从线上来;原来的要素配置也是通过线下的市场完成的,现在则可以转移至线上;要素提供者过去围绕着市场做推广,现在则可以聚焦于线上,这实际上就是元宇宙的概念。理论上来说,所有线下的活动都可以对应于线上的数字世界。线上的信息流动成本更低,而且更为精准。数字维度的增加,也让生产者的要素从以前的资本、劳动、技术、管理变为数据、资本、劳动、技术和管理等。正所谓数据是新时代经济巨轮的石油。平台是赋能的集大成者。当企业需要新的设计时,会有连接在平台上的设计者出来辅助;当企业需要投产时,有的人可以在平台的背书下供给厂房,有的人则可以提供设备,有的人可以提供资金支持,条件就是在利润上“分一杯羹”,实现共享经济[10]。产品生产出来后,直接面对消费者。消费者的身份也是多元的,甚至比现在的分工体系更加多元。我们当下的身份就是复合型的,上班时,我们是生产者的一部分,满足自己的吃穿住用行等时,我们就是消费者。农户也是如此,生产农产品时为生产者,购置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时则为消费者。在未来的平台时代,我们可能是各样的生产者,同时,也是各样的消费者。给别人赋能时,我们也需要别人为自己赋能,目标只有一个,生产出个性化的符合我们自己需要的特色产品。

平台还会让生产端决策者的思路发生变化。在“管道”时代,生产者要做的事情就是规模,规模越大平均成本就会越低,产品价格就会越有竞争力,就越能占据更大的市场,这也意味着有更多的利润。因此,“管道”时代,做大做强成为所有企业不变的追求。但平台改变了这种思维逻辑。平台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市场。长尾效应让小企业有了生存的空间。在局部市场上有些很难以存活的小企业能够在平台模式下实现“满血复活”。比如,专门做某种配饰的小企业,在原有的线下模式下,铺货很难做到覆盖全世界,但现在在虚拟世界里,这种愿望就能很轻松实现。由于有了巨大市场的支撑,小企业总能找到喜欢自己产品的那部分消费者,因此,有了生存发展的可能。这实际上是一个产业链重构的过程。所有的局部市场统一为一个巨量市场,分工和专业化的格局也随之改变。小企业能够生存发展,但必须是头部,即技术具有领先优势,难以被复刻,在细分市场里有品牌特色,做到所谓的“小而精”。那些不是头部的企业原来在线下市场时代可能还有生存空间,但来自线上的竞争将会使其逐渐被淘汰。工业品生产销售的未来图景是每一个细分领域的头部企业占据着主要市场。当然,这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图景。由于个体决策的不确定性,市场上的需求变动也层出不穷,由此导致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无处不在。正是在这样的变动中,人类的需求不断得到满足,经济体系不断演化。头部企业在平台时代也有做大做强的欲望,但人类个性化的追求让这种愿望有个难以逾越的边界。产品必须紧跟市场需求不断调整变化,否则,就有可能被淘汰出局。

农业生产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局面呢?有学者认为,涉农平台经济是农业分工深化过程中与现代服务业融合发展的重要演化路径,已成为农业产业组织转型与业态创新的重要方向。涉农平台经济为现代要素进入农业和普通农户进入现代农业产业链提供了载体,在培育农业农村经济新动能、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1]。当然实现起来要比工业品更为复杂。这是由农产品的特性所决定的。一是因为农产品生产的不确定性更强,其在生产过程需要土壤、气候、水等外在因素共同参与,而这些因素有时候人类也难以控制,尤其是大田生产时。二是因为农产品的储运成本更加高昂。工业品一般不会腐烂,储存的时间周期可以很长。但农产品,尤其是蔬果的保质期一般都很短,如果长期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被氧化,进而腐烂变质。因此,需要大量的冷库冷链建设,才能够构建其类似于工业品运输的网络。但这并不意味着平台在农业领域无所作为。首先,农产品的交换平台可以让农产品实现供需的匹配,达到大体上的“均衡”,这种均衡对于稳定农产品市场的价格,进而稳定农户的农业收益是非常必要的。同时,为了便利交易,农产品会自动实现标准化、品牌化,生产端的生产也会变得有组织化。随着平台所覆盖的市场的不断整合和扩大,生产端必须进行相应扩展。扩展的方式一方面是不断地有生产者加入到供给侧,另一方面是现有生产者扩大规模,但无论是哪种方式,生产的过程都必须保证标准化。因为只有标准化的生产过程,才能从根本上保证产品质量的稳定性。同时,为了区别这种标准化的农产品,也必须相应完成品牌化的建设过程。有人担心,生产者比如小农户的不断加入,会让生产的标准化难以实施。事实上,这不是必然的。为了组织小农户,平台还会整合和利用农协、合作社、村集体的力量,确保小农户也能够完成标准化和品牌化的生产。标准化和品牌化的生产,意味着农产品可以更好地完成交换,可以更好地发挥平台的匹配作用,然后配以线下的物流,农产品能够交换平台模式就应运而生了。这种模式将成为未来农产品流通的主流模式。

图3 从交换平台到产业赋能平台

生产端的生产能力也可以通过平台获得较大提升。在没有平台模式时,我们优化生产的范围和能力是受限的。比如,现有市场交易双方的信息就是相对不完备的,有时候生产者会与好的适宜的技术供给者“擦肩而过”,作为生产者有时候需要资金支持,但由于没有可以抵押担保的资产,银行或者资金盈余单位可能就不会借贷给生产者。但是如果我们建设了平台,那么,平台就可以多维度地分析生产者的信用记录,从而可以作为第三方给予信用担保,这会让资金更好地下沉到生产端,从而让要素更好地为生产赋能,这实际上就是数字金融和供应链金融。其他各种要素和技术的信息也会比之前更为丰富和完善,生产者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的技术和要素。在这一过程中,就会完成生产者能力的提升,也即实现了新时代条件下舒尔茨所言的对传统农业的改造,同时,也实现了国家所要求的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就是产业赋能平台的含义[12]。我们认为,平台自身的迭代一定会让交换平台延伸到“交换平台+产业赋能平台”的拓展模式。至此,就可以完成平台模式对流通和生产的全面覆盖,从而替代了原有的市场分工型的管道模式。这种平台模式更为高效,便符合人类社会的发展趋势。

综上,农业品必然会走到类似于工业品的演化路径上。一方面是流通体系的边际改变;另一方面,随着覆盖面的扩大和生产端的竞争,生产体系的边际进步也会越来越大,最终会让中国农产品生产和流通体系都发生根本的变化。相比于现有的思路,平台+农户模式将是中国农业产业升级的一种更好的方案。乡村振兴、农业农村现代化等目标会在这种模式下逐步得到实现。此外,相对于那些发达国家,如果我们早一些进行主动变革,中国的农业就有可能实现“弯道超车”。目前,国外已经有一些类似的实践。比如,美国的Local Harvest平台就在完成这样的功能,即实现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线上对接。当然,美国由于生产者少,规模相对较大,对生产端的改造压力没有我们大。但由于平台模式的高效和创造性,这种改变也正在发生。

五、农业农村现代化平台+农户模式的可行性

相比于我们目前的选择,平台模式方案和路径更为高效,同时也充分利用了最新的科技力量,符合时代需求和农业产业各方主体的需求。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有利于发挥农户的积极性

中国学者在谈到农户的时候,习惯上说成是小农户。确实,农户的经营规模很小,尤其是相对于欧美国家。实际上,不仅是今天,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由于我们的农业文明较早,且保持连续,因此,人口数量一直较高。这也被某些学者描绘为“高水平的均衡陷阱”,用以解释中国为什么没有发生工业革命之类的命题。怎样改变这一局面?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中的发展经济学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即小农户的生产经营模式最终会被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所取代,也可以说是被公司化、企业化的生产经营模式所取代。小农户一部分会成为农场主,一部分会成为农业产业工人,一部分会进入到城市,成为非农产业者。小农户由于规模小,限制了其发展,但小农户应该怎样消失呢?是坐等工商业者来拯救自己,成为工商业者的工人?还是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自己成为农场主?我们认为,作为最大的一个生产群体,应该让他们发挥积极性和主动性。因为人是最大的也是最活跃的生产力,包括小农户。人民公社时期,农户没有主动性和积极性,粮食问题就一直解决不了。而通过“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样一个制度设计,农户的积极性就大大提高了,从而让中国的农业生产局面在短时间内有了巨大的改观。今天我们在体制机制上也有可以大大优化的空间。我们所倡导的平台+农户模式就可以实现对农户的正向激励:第一,在降低流通成本上,降低的流通成本可以转化为农户的生产利润;第二,可以赋能农户,让农户的生产成本更低,从而提高劳动生产率;第三,可以更好地匹配供需,从而让农产品的价格相对稳定,这也保证了农户能有稳定的收入预期。总之,平台可以重构产业链和供应链,而农户可以在这种重构中获益。

(二)有助于提高农产品质量

很多人认为中国农产品质量不存在问题,但基于现实经验,我们知道,中国农产品的质量仍有可以提升的空间。在实际生产中,过量使用化肥、农药等会使得农产品质量偏离其理想区间。而且,现有的分工格局使得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博弈出现了“囚徒困境”:生产者不顾一切地提高产量忽视质量,原因是质量在流通体系中得不到合理的估值。消费者对于农产品的选择“跟着感觉走”,在不能确定质量的前提下,会选择实惠的价格,均衡的结果就是便宜的但质量相对不高的产品充斥市场。市场上的有机农产品,价格非常高,只能走高端市场,扩展性不强,惠及不到普通民众,这无疑是一种双输的博弈结果。

有没有一种解决办法?我们认为,现有的技术可以保证农产品的质量有所提升,同时又不增加过多的成本,类似于绿色产品,处在有机产品和普通产品之间。这种绿色产品价格比普通产品要贵一些,但不至于高出几倍的价格。虽然比不上有机农产品,但对于普通消费者来说,已是足够的改善。这种农产品在供给端是能够生产出来的,但为什么在实践中较少?这主要是因为流通体系不太支持这样的农产品出现。因此,生产端和流通端需要同时改造,即需要通过重构流通体系来带动生产端行为的改变。重构流通体系的主要抓手就是平台建设,先是交换平台,然后叠加上产业赋能平台。这样就足以让生产者有动力生产质优且价格相对低廉的农产品。作为生产者的小农户可以通过合作社和农业协会组织起来,完成标准化的生产和品牌化的建设。这一体系可以让更多的利润回流到生产者手里,这种正反馈的激励会让生产端自发进行演化。在竞争的驱使下,农产品的质量会稳步改善,同时,浪费资源和环境污染的问题也会随之解决。要素投入将变得更加合理有效,产品的数量也可以有所控制。与此同时,由于有平台的数据支撑和生态支撑,金融赋能也会更加有的放矢。这也有助于农产品质量的提升。

(三)演化周期短

主要的原因就是农户作为一线生产者不再是被动的主体。只要他们在农业生产中能够获益,就会在农业上花更多的心思。这与现在的局面大不相同,目前很多农户,尤其是家中的年轻人,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外出务工上。因为外出务工收入在他们的收入结构中占比较高。但外出务工也是不稳定的,他们本质上仍然是“候鸟”,即在城市难以扎根,即便是能够扎根,也主要是在中小城市,形成了一种“三角结构”。家里有耕地和宅基地,中小城市里有新购住宅,自己在大城市里务工。老人在家里,孩子上学在中小城市。自己顾不上自己的孩子,最多只能“遥控”。有时候为了孩子上学,老人还要做更多的休闲牺牲。农户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他们只能被动适应社会的发展变化。他们轻易不能放弃自己的农村户口,因为一旦放弃就没有回头路。他们不能轻易放弃耕地,因为一旦放弃,家里人的粮食蔬菜就会完全依赖市场供给。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又不愿花太多时间打理自己的土地,因为土地数量少、产值低。因此,就把土地转给其他人耕种,包括转租外来的工商业者和规模经营者。工商业者也存在经营困难,因为年轻农民外出务工后,留下的都是年岁大的,他们的工作效率低,而且又不是给自己干,劳作效率低下,监督机制也不能起到很大作用。多数的规模经营者最终会留给自己“一身遗憾”和当地农业农村的“一地鸡毛”。

让农户自己去演化,相对来说他们更有农业生产经验,更善于学习。如果让他们在农业上有一份收入,虽然占比不大,但只要足够稳定持久,那也是具有吸引力的。他们会更加认真地对待土地,从而能够提高土地利用效率。

在相互的竞争博弈中,土地流转也会发生,正如现在的农民自发土地流转一样。普通的农户就会演化成家庭农场,这种家庭农场的规模不能很快与欧美国家匹敌,但演化方向是相同的。规模的集中度取决于各种产业的发展和农民流出农村进入到城市的速度。农民自发演化与外在力量介入的演化有区别。通过观察我们发现,农户之间土地自由流动相比于外部力量强迫流动矛盾更少,也更符合农户的自身利益,更容易产生合作博弈.因此,演化周期将会比我们所认为的更加迅速。当然,这种演化离不开专业化分工的不断深入,这种深入与经济发展的水平有关,也与经济个体的创造性有关。我们也一致认为,农户并不是一个缺乏创造力的群体,相反,他们更了解农业和农村,更了解农民的苦衷和需求,只要有人赋能给他们,他们就能够挖掘更多的需求,更好地适应市场化和工业化的发展。

(四)风险更小

这种风险小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平台+农户模式更具有独立性,可以有效抵抗或者对冲我们自身的农业市场经济体制嵌入到世界农业市场经济体系中的风险。世界目前有ABCD“四大粮商”,即美国ADM公司、美国邦吉(Bunge)公司、美国嘉吉(Cargill)公司和法国路易达孚(Louis Dreyfus)公司。他们控制着世界农业的生产和贸易,据说世界市场上的80%粮食贸易都由他们主导。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来说,控制外来风险是必要的。平台模式是从现有的市场经济体制边缘生长出来的,完全可以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二是平台模式让很多决策更为公开。国家的一些项目落地更加透明。目前,国家为了支持农业农村也有很多项目,但这些项目一般都是暗箱操作,获得好处的都是在基层中掌握资源分配话语权的群体。国家也加大了监管惩治力度,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有效监督的力量实际上不是来自上级,而是老百姓。如果利用平台,村集体的每一笔资金都必须耦合在整个数据库中,那么这种类似于“区块链”的做法会让作弊的成本非常高,项目的落地就会更为公平和透明,就能更好地贯彻落实国家的有关政策,提高基层治理的水平和基层社会的和谐程度。不然,农户和基层干部都处于互不信任的关系之中。从历史上观察,这种脆弱的关系在不利的外部因素的冲击之下,很容易演化成巨大的基层治理风险。

(五)农业更加安全

安全不应该仅仅是数量上的,还应该包括质量上的,不好的东西数量再多对于提升生活品质都是无意义的。平台+农户模式可以有效提高农产品质量。而且,这种模式也不会让农产品的数量降低。农业安全也不应该仅仅包括粮食安全,还有蔬菜、水果、肉蛋奶的安全也是非常重要的。对于大田作物,平台+农户模式可能作用有限,但对于蔬果等农产品,这种模式非常有效。对于一个粮食消费已经在农产品消费占比不高的群体来说,提升蔬菜、水果、肉蛋奶的质量也是农业安全的“应有之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就是农业数据。不言而喻,数据对于国家之间的经济发展竞争越来越重要。国家和政府也特别注意到了农业大数据的重要性。数据中包含着信息,既有生产信息,也有消费信息,既有产品信息,也有技术信息。有了信息,可以更好地了解市场需求,可以制造出更加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因此,各个国家都很注意数据的采集、存储以及保密。平台模式显然更有利于积累数据,也更有利于保存数据,并进而发挥出数据的力量。

六、一些经验及启示

(一)现实参考

1.日本农协模式

日本农协模式体现了农民的组织性以及控制流通体系的重要性。通过在日本的调研,我们知道,日本并不存在中国农业生产过程中过量使用要素的情形,主要的原因是这种行为不利于农产品的销售。在流通体系中,他们可以识别哪些农产品质量好,哪些农产品质量不达标。每一份农产品,尤其是蔬果,都有产地和生产者的有关信息。如果质量不好,自然会影响农场的声誉。流通体系之所以愿意做这个事情,在于流通体系的掌控者不是“二道贩子”,而是农民自身。流通环节不会赚取高额的利润,而是采取成本加成的定价策略,即将流通环节中的运输费用、人工管理费用加成到农产品的价格中,这实际上缩短了农产品的供应链和产业链。这与我们目前的产业组织体系有很大的不同。日本农协不仅组织农产品的销售,在生产端也有作为。他们以服务于农户为宗旨,在农业的产前、产中、产后各个生产环节,为农户提供物资、资金、技术、信息等方面的服务,类似于一种“赋能”功能。实践证明,日本农协在日本农业现代化发展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日本农协具有专业化与综合性的特点,建立了较为健全的组织体系,具有充分发挥政府与农户沟通的“桥梁”作用。我们提出的平台模式,也具有这样的功能。

2.荷兰奶牛养殖模式

荷兰奶牛养殖带给我们的启示是农产品的生产经营也可以有一定的计划,尽量维持农产品产销的平衡,包括结构上的平衡。在荷兰的奶牛养殖中,国家根据本国市场的需求以及每年出口牛奶的数量来确定在生产端需要有多少头奶牛,不能任意增加数量。如果有的农场想要增加奶牛数量可以购买配额,并从其他准备退出的养殖户那里购买。会有养殖户退出吗?当然会有,因为有的农场主年龄大了想退休了,那么就可能放弃自己的养殖数量配额,有的可能放弃养殖业去从事其他产业,那么他们也会出售配额。总而言之,他们既要考虑到农户的想法,通过市场交易来完成主体想法的变现,支持其退出或者扩大规模。国家控制总量规模,好处是农产品的价格不会大幅度地震荡。这体现了产销匹配的价值。国家通过平台+农户模式可以更好地匹配供需,从而可以让每一种农产品的市场供给相对稳定。这有利于农产品的价格稳定,因为相对于工业品来说,农产品的市场需求及其结构相对稳定。尽管也有一个需求升级的过程。与现有的这种完全自发的调节相比,利用平台中蕴藏的大数据资源对农业生产进行合理的指导有利于农产品的生产和经营。

3.美国农产品交易平台

美国目前有相对成熟的农产品交易平台。美国现有二百多万的家庭农场,以小农场为主,大约为80%。他们利用平台售卖产品。消费者可以通过平台,检索到各个农场的信息,包括他们的地理位置和所出售的农产品,然后在网上定购,当然,这些农场不仅仅是提供农产品,还提供相关的农业教育、农业资源旅游等第三产业的服务,消费者也可以选择。由平台完成供给和需求信息的匹配。借助于发达的交通网络,线下完成交易的落地和实施。当然,与美国相比,我们目前的农户数量非常多的,美国的场景是中国农户自发演化诸多年之后的场景。对于中国来说,我们发展平台模式。一方面要完成农户之间的自发演化,为了促进演化,平台需要对接消费者信息,生产一个新的市场,同时,可能还要赋能给农户,让他们有进一步发展的动力和能力。结果就是,中国一部分农户变成家庭农场,另一部分农户或者进入城市或者在农村完成别样类型的创造性就业。

国外生产经营体系对我们具有重要参考和借鉴。我们主张,平台+农户模式的主导者和管理者应该是国有资本,农户有参与,这样就能防止私人企业借助平台实施垄断和歧视等。平台作为一种“公共品”存在,而不是私人资本牟利的工具。建设平台需要数字基础设施的支撑,需要大家观念的转变,等等,这一切都表明平台+农户模式的建设和推广不可能一蹴而就。平台+农户模式对于稳定中国的农产品生产,对于稳定农业和农村,对于提高农民的收入具有重要意义。我们千万不能低估农业产业升级方案选择的价值。农业农村发展不好,会带来很多问题,包括影响社会稳定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等等。

(二)历史经验

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也值得我们思考。比如英国的圈地运动。在那个时代,英国的户均土地规模实际上是很大的,平均30英亩,这对于中国来说,就是很难想象的[12]。也有研究认为,13世纪,英国一个标准农户的土地在15~30英亩之间波动[13]。英国的海外殖民地也为失去土地的劳动力提供了另外的出路。城市的工业经济以及服务业也有了一定的发展,能够吸纳一部分劳动力。在这种局面下,当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来临时,还有大量的无家可归者,只能靠救济生活。当然,政府还通过立法等方式强迫他们去从事工厂劳动,工作时间很长。这说明,转移劳动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有历史的耐心。强迫转移具有很大风险。

中国秦汉以来,很多社会动荡以及革命都与农业农民有关。在一个朝代的初始,由于人均资源数量较为平均,加上国家的税负低,大家都有饭吃。可是,随着市场的发展,两极分化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而一旦严重之后,再有天灾等因素作祟,底层部分农民就会挨饿,于是动荡和革命就产生了。工业化时代,我们农业生产的技术水平大幅度提高了,随着城市化水平的推进,农业劳动生产率也会不断提高。但也要防止自然气候等一些不确定性因素的干扰,因此,我们也需要提高农业生产组织的抗风险能力。在这个意义上,农户的积极性永远都是重要的支撑。平台+农户模式所做的,不是“与民争利”,而是给他们赋能,让他们在动态的社会经济发展中自发演化,这是对他们的尊重。我们在任何时代,都不能让农业的一线生产者失去信心和乐观的态度。

七、小 结

中国要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离不开对农业生产经营体系的优化。如何优化这一体系,我们的看法是通过平台来改变中国农业生产经营体系。平台模式将成为中国改革农业生产经营体系,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必然选择。平台不仅是一种市场交易场所,也是一种市场交易机制。市场平台作为一种新型的商品流通组织,它的运行不仅符合商品流通规律,还隐含着一种来自组织的制度安排[14]。现有的思路不是最优的,原因就是还停留在西方发展经济学的思维框架里。在那个框架中,重心被放置在转移农民上。但现实的困境则是,这种转移很难,而且必然会是一个自然而然经济发展过程。思路并没有从农业农村本身出发,也没有充分激发农户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因此,这样一种演变的过程成本高,不确定性大,不利于农业农村的稳定,也不利于“共同富裕”、乡村振兴乃至农业农村现代化目标的实现[15]。而对于平台+农户模式,国家可以通过有形之手让农民重新组织起来,利用机制设计的力量激发生产者自身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农业农村的变动有了内生的动力。这些生产者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实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会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禀赋,创造出我们可能都想象不到的价值。最终的演化图景可能是一样的,农民越来越少,农场规模越来越大,农业生产的效率越来越高。但演化路径设计的不同,会让目前的这条路前期看起来风险小,但越到后期越会充满对抗,充满矛盾,而平台模式下则是前期看起来有点困难,需要做的工作很多,但一旦运转起来,农业农村的转变可能会平缓和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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