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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风

2022-06-10今颂

花火彩版A 2022年3期
关键词:爷爷比赛

今颂

如若碰到的他比我好,只愿停在远处祝君安好。

谢季青搬到万宜巷的第一天就碰见宋月榆被责骂。

正是夏日,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投下一方阴凉,知了没完没了地鸣叫。十几岁的少女挺著单薄的身子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表情却是不服输的坚定,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就是要学跳舞!”

“你……”她面前的老人高高扬起手,却是终究没有落下去,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容反驳,“我说不准就不准!你必须给我学刀画!”

“我……”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谢季青抬手敲响了院子的大门。

宋月榆和爷爷听见声音,齐齐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拎着一个小行李箱有些拘谨地问:“请问这里是宋勇老师的家吗?”

“不是!”宋月榆高声答道,接着又被爷爷瞪了一眼。

爷爷没再管她,过去给谢季青开了门:“你就是谢季青?”

男生作答,爷爷便把他引到宋月榆跟前,说:“这是谢季青,以后就住在这里了。按照规矩,你得叫他师弟。小谢,这是你师姐——宋月榆。”

谢季青规规矩矩地给宋月榆鞠了一躬:“师姐好。”

谁想宋月榆回道:“我又不学刀画,才不是你师姐。”

爷爷气得没法子,指着地板,叫她继续跪。

进屋前,谢季青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夏日炎炎,少女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却还是挺直了腰跪着,半声不吭。

爷爷这次真的生了气,到了晚上竟也没叫她起来。她也犟,就这么一直跪着。

吃晚饭的时候,谢季青想给她盛碗饭,却被爷爷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宋月榆的表情却没怎么变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他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开了门出去。此时窗外早已月亮高悬,透过半掩着的门投下影影绰绰的光。虽然背塌了下去,但宋月榆依旧跪着,月光下,脸被映出一片不正常的红,额头冷汗涔涔。

谢季青心里一咯噔,赶紧上前试了试她的体温,被烫得缩回手。他下意识想去叫爷爷,却被她拉住手,呢喃道:“不行,不能把爷爷吵醒。”

“可是你生病了。”谢季青说。

“没事,我自己会好。”宋月榆勉强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说,“你走吧。”

他俯视她,看她难受得眉头紧蹙,终是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蹲下,背在背上。

皓月当空,天上闪烁着零星的星子,少年的背并不宽厚,单薄的一层皮肉硌得宋月榆疼。

他的身体穿过空中凝结的露珠变得冰凉,宋月榆下意识靠得更近,少年人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但下一秒他就叫她的名字:“宋月榆。”

“嗯?”少女垂着头迷迷糊糊地答。

怕她昏睡过去,他在脑海里挑挑拣拣许久,才拣了个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问:“你为什么喜欢跳舞啊?”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在终于到了医院。医生说她没什么大碍,谢季青松了口气,陪着半梦半醒的她打吊针,陪着陪着,自己也睡了过去。

宋月榆醒来看见的第一幅景象就是匆匆套了件衣服的少年枕在旁边,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照出他一夜奔波后的倦容。

大抵是天气太好,宋月榆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把对方弄醒了。

谢季青惺忪着眼说:“你醒了。”

“嗯。”宋月榆想了想,还是咬着下唇道,“谢谢你晚上还送我来医院。”

“没什么。”阳光下,少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宋月榆听见他带笑的声音,“谁叫你是我的小师姐呢。”

宋月榆想学跳舞,却没有足够的钱,她觍着脸向谢季青借,他没犹豫就将接单赚来的钱给了她。

可两人拼拼凑凑,也只够她学半学期的舞,她便找了个放露天电影的工作。谢季青担心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便也跟着去了。

这个工作简单,还能蹭到一场电影,虽挣得不多,但乐得自在,两人便一直做了下来。

天气渐冷,大雁南飞,宋月榆安好幕布就不停地搓着手。她的衣服没有口袋,只能这样来取暖。两人寻了个地方坐下,一起看电影,哪承想这部悬疑片竟然还有恐怖镜头,不时冒出一个令人害怕的情节来制造悬疑,吓得底下的观众大声尖叫。

宋月榆没看过这种恐怖场景,这次觉得新奇,却也不免被吓着,跟着大家叫了几声。眼见着又有恐怖场景要上演,她还没来得及尖叫,眼前就横了一双手。

那双手宽大有力,又带了点湿润的温热,遮住了血腥恐怖的场面。莫名地,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眨眨眼,睫毛扫过手心,谢季青微微蜷了蜷手,恐怖的画面已经过去,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这段时间,她练舞练得狠了,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等恐怖的片段过去了,剧情变得平缓,她不免觉得无聊,困意乘虚而入,没一会就垂着脑袋睡着了。

突然,她不耐烦地嘟囔了两声,谢季青没听清楚她说什么,见她皱着眉,猜想是姿势不太舒服。他下意识地想托起她的头,却想起什么,一双手在空中僵住。

他看着自己身旁熟睡的少女,清风拂过,吹乱了她的长发。有一缕头发粘在脸上,她不舒服地晃了晃头。

他看着她鼻尖上的小痣,叹了口气,撩开粘在她脸上的头发,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大抵是这个姿势舒服了,宋月榆终于展开眉头,安心地睡去。谢季青收回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体寒,每到冬天便手脚冰凉。他怕她再这样下去就要冻出冻疮了,想了想,还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电影后面放的是什么,宋月榆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等她醒来,电影都放完好久了,来看电影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惺忪着睡眼说:“电影放完了,你怎么不叫我呀?”说罢她下意识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谢季青的口袋里,还很暖和。24CB1C88-71F7-4F07-8F84-DDBF92EAD27B

他淡淡地说:“想让你多睡一下。”

“哦。”宋月榆抽出手,脸上显出浅浅的红晕。

收拾好放映的东西,两人背着回家。此时快到傍晚,旁边的屋子飘出阵阵炊烟,宋月榆感觉整个鼻腔都被菜香味填满,一时觉得肚子饿得慌。偏偏谢季青看起来气定神闲得很,她也不想说自己饿了,只得摸摸肚子默默地忍着。

两人走到半路,谢季青突然停下叫她等着,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在原地乖乖等待。

没多久,他便捧了一袋热腾腾的糍粑来。冒着热气的糍粑被扔在宋月榆的怀里,她也不怕烫,赶紧吃了一口,才问:“你又去接单了吗?”

“嗯。”

谢季青是有做刀画的天赋的,爷爷时常感叹孙女没有走这条路,好在这个徒弟还算是不错,自然全力教导他。

他有天赋,又勤勉,进步飞快,没多久便可以接单挣钱了。

宋月榆听了这个回答也不惊讶,转而聊起了八卦:“我才知道,原来舞蹈老师的儿子也是学跳舞的,还进了我们班,准备和我们一起参加比赛呢。他真的挺厉害的,跳得比其他男生都好,老师还老是叫他示范动作……”

“你这里脏了。”谢季青停下脚步,给她擦去嘴角的糍粑渣,她哦了一声,胡乱擦了擦,又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起了话。

身后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都还处于人生中的黄金时代。

寒意料峭,冬去春来,没多久就到了谢季青的生日。这是他在万宜巷过的第一个生日,宋月榆铆足了劲想给他一个惊喜,还因此冷落了他些许。

转眼便到了生日那天,她给他串了一千只千纸鹤,一排排挂在门前,看起来可爱、别致。

他看着自己门前晃晃悠悠的千纸鹤,失笑道:“你这几天神秘兮兮的,就是在干这个?”

“对啊,”宋月榆回答,转而眼睛睨他,“不喜欢?”

“喜欢,喜欢。”他轻轻抚摸着千纸鹤,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干涸许久的心第一次变得湿润些许。

“你闭上眼睛,我还有惊喜要给你呢。”见谢季青好似没听见一般睁着眼,宋月榆赶紧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快闭上。”

“好。”谢季青含笑拿下她的手。

见他真的闭了眼,她才放心地松了手,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等了片刻,一阵清亮的歌声飘入耳朵,他仔细听,分明是她在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想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又怕她急眼,因此还是紧紧地闭着眼,一直等到她说“睁眼”为止。

只见她端着一个蛋糕,眉眼含笑:“谢季青,生日快乐。”

蛋糕上的蜡烛火光摇摇晃晃,照不明晰她的脸,偏偏他心里却像是有什么塌了一角一般。

他看着她失了神,她却趁着空隙往他的脸上抹了一把蛋糕,两人玩闹着,最后总算记得许愿、吹蜡烛。

就在这时,谢季青突然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他静静地听着对面的人说的话,淡淡地说了几个字就挂了。她却看得分明,在他挂断电话那一刻,他的眼眶红了。

宋月榆心里担忧,问他怎么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摇头说:“没什么。阿榆……我,我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吗?”

她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他如此难受,于是叹了口气,答应了。

然后,一整天谢季青都没出现,到了晚上,宋月榆才在屋顶看见了他。

她爬上屋顶,坐在他的身边,也不说话,就陪他一起看月亮。良久,他才开口。因为太久没说话,嗓音微微沙哑,他说:“之前是我爸妈跟我说他们离婚了。从我小时候起,他们的感情就不好,动辄吵架、打骂,我早已习以为常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了断,我是应该高兴的。

“我不信感情,长这么大,也没人为我过过生日,你是头一个,我很高兴。谢谢你,阿榆。”

“以后我还会给你过很多很多个生日,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宋月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鼻子有点堵,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宽厚却冰凉无比,她用两只手紧握着,希望自己能帮他焐热些。

千万年月亮照遍多情事,卻还是洒下冷冷的月光,让谢季青看清她的脸,听清她的声音。他听见她说:“谢季青,还有我呢,你总归不会一直孤独下去的。我和爷爷,我们给你一个家。”

自从上次生日过后宋月榆便再没听谢季青说过他父母,也没人来找过他,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渐渐也忘了这回事,转而投入繁忙的舞蹈练习中。

时间长了,原本反对强烈的爷爷见一向三分钟热度的孙女还是没放弃舞蹈,便也默认了,时不时还偷偷给谢季青塞钱,叫他帮她付学费。

很快,宋月榆第一次参加的公开舞蹈比赛来临,她希望谢季青来看,谁知后者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宋月榆不解,使劲摇晃他的手臂,“去吧,去吧。”

见她表情焦急,谢季青觉得可爱,存心想逗逗她,依旧拒绝。

“上次生日,你还没许愿呢!你的愿望就是去看我比赛,快点,快点!”宋月榆让他双手合十,还强行遮住他的眼,让他许愿。

“哪有你这样的。”虽是嫌弃的话,谢季青却是笑着说的。

他闭上眼,在心底许愿:希望他的小姑娘比赛顺利,梦想成真。

到了比赛那天,他特意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裳,还去花店细细挑选了一束姜花,才去比赛的地方。

这是宋月榆的第一次比赛,他知道,虽然她平日里看起来嬉皮笑脸、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这次也是紧张的。因而,他专门挑了一束她最喜欢的姜花,希望能给予她一些力量。

好在这次表演十分完美,宋月榆获得了满场掌声。谢季青看着优雅鞠躬谢幕的少女,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手掌都拍红了。

他抱着花去了后台,宋月榆正兴奋地和别人聊天,不知道在聊什么,一张脸高兴得红通通的。

他笑着敲敲门,宋月榆听见声响回过头,见到来人,一股脑地扑进他的怀里:“你在哪里呀?我还以为你没来呢?”24CB1C88-71F7-4F07-8F84-DDBF92EAD27B

谢季青还没回答,一道陌生的男声传入耳朵:“小榆,祝贺你首战告捷。”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捧盛放的玫瑰。

宋月榆接过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叹道:“好香呀。谢谢你,周淮。”

谢季青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是一个清清爽爽的男生,看着宋月榆的时候,眼睛里有藏不住的爱慕。

没来由地,谢季青感到一阵淡淡的不舒服,下意识地将姜花藏在身后。

“谢季青,这是周淮,是我们舞蹈老师的儿子,跳舞可厉害了。”宋月榆拉着他的衣袖给他介绍。

两人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当作认识了。

谢季青发现宋月榆的眉头时不时皱一下,还没待他问一问,周淮便惊呼道:“小瑜,你的腿怎么了?”

谢季青一看,发现她膝盖上有着一大块瘀青,难怪她总是皱眉头。

周淮一会儿说“我带你去医院吧”一会儿又说“要不要叫医生来”,宋月榆统统婉拒了。这期间谢季青就沉默地站在旁边,一言未发。

等周淮终于走了,两人才回家。路过大厅,那里有一个垃圾桶,谢季青随手将有些蔫蔫的姜花扔进去。

走到半路,宋月榆走得越来越慢,时不时看他一眼。他叹了口气,主动蹲下来,她这才高兴,笑嘻嘻地趴上去。

时间飞快,距谢季青初次来到万宜巷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走得很快,背着宋月榆走得稳稳当当。

少女趴在他背上小声地哼着新学会的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回了家,谢季青找了药酒来给她擦。

男生的手焐热了冰凉的药酒,敷在腿上甚是舒服。宋月榆的腿不安分地动着,被他轻轻拍了一掌之后才安分了。

她玩着他的刘海,突然说:“谢季青,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少年专心地擦着药,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灰尘在阳光下飞舞,过了一会,她才听见他迟来的回答:“好。”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走,在谢季青来到万宜巷的第五年,隔壁县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不可避免地波及了他们。

彼时还是半夜,半梦半醒间,宋月榆被谢季青叫醒,他拍拍她的脸,声音焦急:“阿榆,醒醒。”

“怎么了?”宋月榆神志还不清楚,迷迷糊糊地问道,但她愣住一秒,便反应过来,“地震了?”

“对,我好不容易劝师父先去了外面,我们也要快点出去,免得他担心。”

宋月榆急急忙忙穿好鞋,地动山摇,震感强烈,两人相互扶持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他们快走到门口了,没想到房门上的房梁突然掉下来一块,谢季青手疾眼快,赶紧将宋月榆抱在怀里,木块刚好掉落在他们右手边。

“你没事吧?”宋月榆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蒙了,赶紧询问他的状况。

“没事。”右手被落下来的房梁压住,钻心的疼让他涨红了脸。他用另一只手抬起房梁。手指被压得失了血色,他咬着牙,忍着疼痛,带着宋月榆出了门。

两人去了安全的地方,黑压压的人都汇聚在那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焦急。

宋月榆急着去找爷爷,也就没有看见谢季青的异样。

谢季青疼得眼前发黑,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给他止了痛,又叫他去拍片,说很有可能是骨折了。

他的心一沉,但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去拍了片。等待的过程像是比一个世纪还漫长,等到医生叫他,他接过片子,手细微地抖着,然后听见医生说:“骨折了,并且伤到了神经,你这只手以后不能再用力了。”

不能再用力了——意思就是,他不能再画刀画了。

他不甘心地抬起头,像是祈求般问道:“一点痊愈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吗?”

医生怜悯地看着他,委婉地说:“机会很渺茫。”

地动山摇,房梁落下,他伸手挡住,钻心地疼。

谢季青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改变他一生的一幕,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颤抖,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好。”

他昏昏沉沉地回到原地,宋月榆找了他好久,见到他,赶紧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他臉色苍白,但还是努力笑得自然,“手受伤了,去敷了点药。”

“严重吗?怎么敷了这么久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宋月榆拉住他的手仔细瞧,生怕遗漏了哪里。

他不自然地缩回手,躲避着她的视线:“就破了点皮,很快就好了。”

他从来没骗过她,她便真的信了,还拍着胸脯后怕道:“还好你和爷爷都没受伤,吓死我了。”

听了这话,谢季青一时间有些鼻酸,他赶紧忍住想哭的冲动,只拍拍宋月榆的脑袋。

地震之后,谢季青再也没画过刀画,宋月榆以为是他心情不好,筹划着周末一起出去玩。

夜市里有许多人,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不知道是不是快到七夕节的缘故,街边不时还有人在卖花。

宋月榆拉着谢季青想去吃章鱼丸子,走到中途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下。

小姑娘貌似是替大人卖花,奶声奶气地说:“小哥哥,给你漂亮的女朋友买一枝花吧。”说罢,她还递上一枝沾了水的玫瑰。

宋月榆小声地“哎呀”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想知道谢季青是什么反应,因而不答话,故意等着他说话。

他站在一旁任由她牵着手,却始终垂着眼。

小姑娘又将花往前递了递,终于他开了口,却是拒绝:“她不是我女朋友。”但他还是买下了那枝花。

小姑娘说错了话,吐吐舌头跑开了。

之后,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十分冰冷。宋月榆不和他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走了一路。快到家门口,她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谢季青,周淮向我告白了。”

闻言,谢季青的睫毛微微颤动,一时间左手像骨折了的右手一样失了力气。他轻声道:“那很好啊,恭喜你。”

忍了一路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下,宋月榆眼眶通红地冲他喊:“谢季青,我讨厌你!”24CB1C88-71F7-4F07-8F84-DDBF92EAD27B

许是谢季青故意躲着她,自那天以后,她便很少再见到他了,偶尔碰面也只是简单问候。就在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的时候,她却听说他要搬走了。

初初听见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怎么会,一定是你听错了。”宋月榆一边压腿,一边说。虽然她表现得十分笃定,但心底到底有多慌,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可能会搬走呢?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要搬走,而且他都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年了,他没理由搬走的啊。”

可是,同住一条巷子的舞蹈生却跟她说:“是真的啊,我走的时候看见他都在收拾行李了。不信,你自己回去看。”

听了这话,宋月榆再也待不住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外走,只留下舞蹈生的大叫声:“喂,你去哪里,待会就要比赛了!”

她急急忙忙跑回家,正巧撞见谢季青在收拾最后一箱行李。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要拿走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两个箱子便能装满,孤零零地立在脚边。

“你要走?”问出这句话,宋月榆便湿了眼眶,嘴唇微微颤抖。

谢季青见到她,十分吃惊:“你不是在比赛吗?怎么出来了……”

“你是不是要走?”

谢季青静静地看着她。往日她总喜欢吹嘘,说自己是全天下最懂他的人,哪怕被爷爷说了无数次厚脸皮也不改,可这次她是真的看不懂他眼底里的东西。他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才走?”宋月榆哭着说,“那我以后不喜欢你了,你留下来好不好?”

“不是因为你。”谢季青勉强扯出一个笑,说道,“因为我不喜欢刀画了,阿榆,我不想再学下去了。”

这个答案,宋月榆从未设想过,在她眼里,谢季青一直是那个一旦开始画画就会自动屏蔽周围所有事物的人,是爷爷最得意的门生。可是现在他告诉她,他不喜欢刀画了。

少女不知道怎么办,心慌得忍不住眼珠乱转,眼泪哗啦哗啦地流。终究还是不忍心,谢季青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再见啦,阿榆。”

时间一晃,距谢季青搬走就快半年了。这半年里,他一次刀画比赛都没参与过。

最得意的徒弟放弃刀画了,爷爷每次想到这个事就要叹气。这下宋月榆是真的相信谢季青不喜欢刀画了。

而她在这半年里参加了许多比赛,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有天赋。她就这样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最后的留学进修名额。

得到最后结果的那天傍晚,她去找过谢季青。他的地址是她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左拐右拐,她才终于找对了地方。

看见是她来,谢季青有些惊讶却还是开了门让她进来。房子很小,一个人住都有些逼仄了。两个人问候了一下对方的近况,便没了话。

难堪的沉默在空气中流窜,宋月榆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说:“谢季青。”

谢季青抬起头看她,她紧张得深吸了一口气才告诉他:“我比赛赢了,要出国了。”

大概是这个消息来得突然,谢季青没回过神,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好看的脸上慢慢漾出一个真诚的笑:“那祝贺你呀。”

宋月榆又说:“周淮也要去。”

谢季青的笑容一僵,但他很快就掩盖过去,真诚道:“那恭喜你们。”

这是他的答案。明明已经摆在面前了,可她还是不死心,最后一次,一字一句地告白:“谢季青,我喜欢你。”

很快,她就看见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浮现出歉疚的笑:“抱歉啊,阿榆,我不喜欢你。”

那时候宋月榆是抱着再也不见的想法去找他的,但谁也没想到,他们的下一次见面是在爷爷的葬礼上。

老人岁数大了,一个不慎,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

父母早年车祸去世,这么些年一直是他们相依为命,宋月榆哭得昏天黑地,甚至一度昏迷。

谢季青听见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宋月榆给他开门,她哭得太多,眼睛发肿,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看见屋内摆放的爷爷的遗照,眼睛酸涩,轻轻地抱住她。她觉得这几天都像是在空中飘着,只有这一刻脚尖才沾到了地面。

她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谢季青,我没有家了。”

听了她的话,谢季青也忍不住落了泪。曾几何时,在他失意难过时,始终被爷爷保护得很好的少女一脸无畏地告诉他:“谢季青,还有我呢,你总归不会一直孤独下去的。我和爷爷,我们给你一个家。”

可是现在爷爷去世了,谁又来给她一个家呢?

宋月榆在谢季青的怀里哭得几近昏厥,他一直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这难熬的沉痛时光。其间也有不少人来看她,但她除了他,谁也不见。

这天他们一起吃晚饭,谢季青下的厨,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饿了好几天,她总算愿意吃了,他陪着她慢慢地吃。

忽地,她开口说:“谢季青,我没有家了。”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对面的那个人,说出那句之前没说出口的话:“……你愿意給我一个家吗?”

她觉得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么卑微的时刻了,她几乎是在求,求谢季青看她可怜,给她一个机会。

但他只是慢慢吃着饭,很久很久才说:“阿榆,总会有人给你一个家的。”

“好。”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像是所有眼泪都流尽了似的,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然后跟谢季青说再见。

他担心她的状态,她看着他,轻声说:“谢季青,我也要去找自己的家了呀。”

那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在谢季青的眼里看见了眼泪,但下一秒她便知道是自己眼花了。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好。”

在他转身前的最后一秒,宋月榆叫住他:“谢季青。”

“谢季青,你能继续画刀画吗?爷爷已经走了,他最后的遗憾就是你没有再继续画刀画,我求求你,你继续画,好吗?”24CB1C88-71F7-4F07-8F84-DDBF92EAD27B

宋月榆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但是她不想爷爷抱憾而身。爷爷曾对他这么好,她没想过他会拒绝,当她说出那句“抱歉”时,她仿佛都麻木了。

“好。”她笑着说,可是笑着笑着就流了泪,但是他的表情怎么看起来比她还难过?

在关上门的那刹那,她在心底最后一次跟他告别。

谢季青回了家,往事一幕幕如蹁跹的蝴蝶向他扑来。

他从小便从父母那里知道没有什么感情是永久的,他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直到遇见宋月榆。

知道师父有个孙女,他原本只想和她互不干扰地生活的,谁知道第一天她就发了烧。想着她是师父的孙女,他便背着她去了医院。一路上,她都不安稳,一直扭来扭去,按照平日他的脾性,他肯定会生气,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她挺有趣的。

他原本想的是这件事之后便不再管她了,没想到她又缠着他一起赚钱交学费。按他原本的想法,他肯定是要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还干得津津有味。他记得当初他们看过一部电影,她被吓得一惊一乍的表情比剧情还精彩,但很快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愿意再吓着她了。他遮住她的眼睛。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事,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腔。

再之后,她给他过生日,这是他第一次过生日,却被意外毁了。当时他的心情跌落谷底,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再次提醒了他,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如一的,再坚贞的感情也会覆上岁月的尘埃。他难过得要命,一个人在屋顶看月亮,她却偏要爬上来和他一起,还说要给他一个家。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温柔、剔透,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

春天,他们曾去山间游玩,万花盛开,宋月榆独独给他一人跳舞;夏天,他们和爷爷坐在凉席上打牌,他给她剥橘子,连经脉也要细细撕掉;秋天,她会拣一枚最好的银杏叶给他做书签,慢慢地写“万事顺意”;冬天,他们会去堆雪人、溜冰,她最开始不会溜冰,硬要他扶着她。

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他们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们还认为未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当初他答的那句“好”也是真的想跟她永远走下去的。但意外往往比未来先到。他的手坏了,他们的未来破碎,他再也不敢有幻想了。

她一次次的告白,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但只要一看到她身边的周淮,再看看自己废了的右手,他便什么都不敢想了。她是被爷爷呵护着长大的,她应该去到更高更远的舞台追逐她的梦想,也应该和足以与她并肩的人在一起。她不应该陪着一无所有的他耗尽她的下半生。

她出国那天,他其实有偷偷去送她。

他买了她最喜欢的姜花,他看见她和周淮一起过安检,一起登机,然后一起飞到遥远的异国他乡。买来的那束姜花跟当初买来给她庆祝比赛的那束一样被扔进了垃圾桶,他想起最初他问她为什么喜欢姜花,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姜花的花语是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下一个夏天,谢季青独自一人飞去了英国。

他拿着写着她地址的小字条在楼下等,直到等了五天,才终于等到她以及跟她一起走的周淮。

一年没见,她看起来像终于是从浓重的悲伤中走出来了,变得安静又优雅,终于知道了笑不露齒,也不会再大大咧咧地去牵男生的手。见她过得好,他是由衷地为她高兴的。

这才是对的,她和周淮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周淮能带给她更好的爱和生活。

谢季青最终也没让她知道他来过。他沿着泰晤士河走,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首歌,风吹过,将手中的字条吹进泰晤士河,被流水卷走。

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呢?

“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任由你来去自如,在我心底仍爱慕。”

如若碰到的他比我好,只愿停在远处祝君安好。24CB1C88-71F7-4F07-8F84-DDBF92EAD2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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