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是什么定义了“我们”是“我们”?
2022-06-09在野
在野
有一艘船,它在航行的过程中逐渐变得老旧,于是人们替换了船上的木板。如果这艘船上的所有木板都被换掉了,那它还是原本的那艘船吗?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块木板了;如果不是,那它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的呢?
这是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提出的经典哲学问题——“忒修斯之船”。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不妨先来假设一下。假设,这艘被替换了零件的船仍然是忒修斯之船。同时,换下来的木材并没有被丢掉,而是被拼成了一艘完整的、“破旧”的船。那么,这艘“破旧”的船和被替换了所有木头的新船,到底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呢?
如果我们给忒修斯之船下的定义,是曾在海上航行过的船,那么“破烂”的那艘船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而新船则不是。但新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忒修斯之船的呢?是在第一块木板被换掉的时候,是换掉了一部分木板的时候,还是最后一块木板正式“退休”的时候?
假设一:当我们换掉第一块木板的时候,忒修斯之船就已经不再是它自己
如果我们换掉一块木板,忒修斯之船的定义就会发生变化,那我们不换木板不就行了吗?
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木板自己在风的摧残、浪的侵蚀下脱落了,该怎么算呢?如果一只藤壶悄悄地长在了船上,木板被腐蚀了,这又怎么算呢?
这个时候,赫拉克利特自己,想到了一个解释:“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我们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自然,忒修斯之船也是变化的,它哪怕不换木板,也不再是上一刻的自己。
这听上去好像挺有道理。
但一个简单的故事就能反驳这个观点。一个人找另一个人借了一笔钱,逾期未还,债主找上门来。欠债的人理直气壮地说:“欠你钱的是之前的我,而非现在的我,你找错人了。”债主气急,打了欠债的人一顿。欠债的人闹到法院去,债主不慌不忙,用他的逻辑为自己辩护:“打你的人是几个小时之前的我,又不是现在的我,你找我算账有什么用呢?”
后世的哲学家不断反驳赫拉克利特的绝对运动观点,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而这足以说明:一块木板难以定义忒修斯之船。
假设二:当我们换掉一些木板时,忒修斯之船就变了
问题来了:一些是多少?一半还是更多呢?
木板的数量太多,不如我们以乐队的成员来举例。如果有这样一个乐队A,由五个人组成:吉他手、键盘手、鼓手、贝斯手和词作人。在乐队的活动过程中,键盘手与贝斯手先后离队,于是乐队请来了新的键盘手和贝斯手。此时这个乐队,还是乐队A吗?
带着疑问,我们继续看下去。一年后,这个乐队里除了吉他手以外的所有队员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乐队似乎要解散了。但吉他手不想放弃,他凭借个人魅力,吸纳了乐队B的成员,继续以乐队A的名义活动并大获成功。这个时候,吉他手所在的乐队还能称为乐队A吗?
故事还没结束。过了几年,吉他手所在的乐队的队员又相继离开,于是吉他手再次邀请原来乐队A的鼓手和其他音乐人加入。这个时候的乐队,经历了两次重组,还能和乐队A挂钩吗?
这个故事看似离奇,但事实上,这并非我的杜撰。这位吉他手名叫Robert Fripp,他所在的乐队A则是二十世纪末最伟大的摇滚乐队之一——KingCrimson(绯红之王)。这支传奇乐队先后拥有超过二十位成员,但这从未影响过乐迷对乐队的认可。于乐迷而言,King Crimson一直都在。
从这个例子来看,乐队的定义并没有被人员的流动(一些木板的改变)而影响,而是被核心人物吉他手Fripp影响着。那我们应该如何确定船上的核心木板呢?如果单独取下核心木板,那船的定义会被改变吗?从第一种假设来看,这显然也是不对的。
假设三:当最后一块木板被换掉时,忒修斯之船就不复存在了
这种情况也可以解读为:在被替换掉所有木板之前,忒修斯之船始终是它自己。哪怕只剩一块原装的木板,那忒修斯之船也依然是忒修斯之船。
如果这种情况成立,那么恐怕会有些“大聪明”动歪脑筋:如果他把百元纸币剪成很多份,再把每一份都和白纸贴在一起,那是不是每一张拼贴的成品都可以叫作百元纸币呢?
这种行为,用小拇指来想,都知道是不可以的。
至此,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好像既不能说被替换后的忒修斯之船是它自己,也不能说它不是。
到了这一步,恭喜你,在表象的船体问题下发现了更深的哲学问题:物体是否等于它自己的每个部分的集合?我们所说的某物與实际的某物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在这个问题上,西方哲学家们进行了漫长而复杂的探索。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以“是就肯定是”的绝对肯定态度,批判了赫拉克利特提出的“人永远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的观点——那条河就在那里,怎么能说第二次踏入的不是第一次的河呢?但不论是巴门尼德还是赫拉克利特,他们的观点都不能完全解释我们刚才提出的那些矛盾。
于是,柏拉图站了出来,他结合了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的观点,将我们的认识与物体自身进行了分离。无论物体自身是怎样的,我们在说“忒修斯之船”时,都只具有我们脑海中的“那艘船”的含义,而不再与船自身或者木板有关。这实在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以至于后世的哲学家们说“西方千年哲学史都是柏拉图的注脚”。在柏拉图的理论基础上,之后的哲学家不断推陈出新,最终形成了多样的世界观与认识论,试图去回答哲学的基本问题,也就是物质与意识的关系问题。
当然,我们不是哲学家,或许并不需要了解得那么深。但希望你看完本文之后,每当读到“忒修斯之船”,都能想起这一则轻飘飘的故事曾在这个星球上引起过思想的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