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大明才子不做“东方梵高”

草头

说到“东方梵高”，总会有人提到徐渭、朱耷等人。

梵高的一生凄苦又绚烂。他生前毫无名气，生活窘困，被人当作疯子，去世后才声名大震。他存世的作品价格翻了成百倍。于是“梵高”和“怀才不遇”画上了等号。如果生平坎坷的中国画家，都得冠以“东方梵高”的名号，才能让人对他的才华有所重视，那是一种悲哀。中国的书画大家，无需以“东方版××”来傍身。

不过也能理解人们把徐渭比作东方版梵高，他们同样才华旁逸斜出，同样拥有人类语言所不能概括的癫狂与创造力，而且他们都饱受精神病的折磨……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但实际上，他们所在的时代相隔了三百来年。从生物学上看，他们相差十三代，依我看，不用叫徐渭“东方梵高”了，叫他“梵高的东方爷爷3.7次方”更准确。

徐渭能“hold住”这个头衔吗？没问题！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曾修了一方“青藤门下牛马走郑燮”印，青藤老人是徐渭的号，牛马走是替人掌管牛马的奴仆。郑板桥常常把这个章印在自己的画作上。齐白石见了徐渭的画，也表示恨不能早生三百年，为徐渭磨墨。从两位大画家的姿态之低，可见他们对徐渭的崇拜之深。

同样的经历：熊熊才华，凄苦人生

如果用几个关键词来概括徐渭和梵高的一生，前者是文学家、诗人、戏剧家、军事参谋、水墨大写意开创者、书法家、文学理论家、九次自杀未遂者……后者是西方后期印象派绘画代表人物、表现主义开创者、画作拍卖价位居历史前十的画家、精神分裂症患者、受到挑衅便割下自己耳朵的人……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他们同属胆汁质人格，精力旺盛、冲动，情绪和灵感强烈而难以自制，性格里流淌着火一样的热情。

徐渭的一生，坎坷而传奇。他六岁读书、九岁作文、十来岁闻名乡里，是个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十岁时，他读了文坛大儒扬雄的文章《解嘲》，立刻仿写了一篇，还起了个霸气又对仗的标题——《释毁》。就像张爱玲说的“出名要趁早”，徐渭小小年纪就轰动了十里八乡。越中十子之一沈炼曾夸赞他：“（绍兴）关起城门，只有这一个（才子）。”

才高八斗的人却未必能考试中第。徐渭第一次参加科举时，没有按八股文的要求作答，写完后还在试卷空白处画了画，画的是他高中榜首时徐家祠堂庆贺的情景。这般戏谑，自然没过。他第二次参加科举时，把答卷写得满满当当，试卷还不够写，他就写在考场的桌子和凳子上，并反复嘱咐考官，一定要把桌凳也上交给主考官。于是徐渭得了“文长”之名。

徐渭横溢的才华却无法抵抗命运的无常。比起他后来所受的苦难，多次考试没有中第完全算不上重击，只能说是啮人心智的不快。而后他家产被占、妻儿亡故，再后来他的领导胡宗宪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牵连了门下幕僚。一连串打击下，半生不顺遂的徐渭疯了，开始了求死之路。九次求死失败，加剧了徐渭精神的坍塌。一次发病时，他失手打死了续弦的妻子，因此背上牢狱之灾。

在狱中，徐渭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在狱中做完《周易参同契》注释，并开始揣摩书画艺术。也就是说他这时才开始研习画画，后来能有那么大的成就，真可谓天才！

后来，徐渭在朋友的帮助下，提前出狱，彼时他已经53岁。癫狂的他难以融入京城生活，于是选择回乡隐居，晚年孑然一身，穷困潦倒，靠卖字画度日，经常“忍饥月下独徘徊”，一旦手头略宽裕就通宵达旦豪饮。去世时，他的身边只有一条狗，连裹身的席子都没有。

老天给了他绚烂的才华，也给了他凄惨的际遇，一首打油诗这样概括他的人生：一生坎坷，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富，六亲皆散，七年冤狱，八试不售，九番自杀，实堪嗟叹！

纵观梵高一生，经历和徐渭多有相似，略有不同的是徐渭的才华在世时已经得到认可，而梵高生前籍籍無名，只卖出一幅画。但最后他们殊途同归，在贫困交加中孤独死去。同样相似的，还有他们画作的“身价”：梵高至今仍是作品拍卖价最高的画家之一。2017年12月18日，徐渭的《写生卷》在拍卖会上以1.27亿元成交。

同样的风格：一个是湍流，一个是冰川

徐渭和梵高的情绪如同他们的才华，是一座永不止息的火山，而他们的画作就是他们精神升华与宣泄的载体。梵高的作品情感热烈，那是他内心汹涌情绪的写照。梵高著名的画作《星空》，竟像流体力学中的漩涡湍流，这是他晚年作品的主要特征，有趣的是，梵高画作上的布置，和数学家柯尔莫哥洛夫提出的湍流公式几乎别无二致。

徐渭的画作，既粗放随意，又拒人千里。与梵高湍流般的热烈不同，徐渭像一座冰川，简洁、有力，欲说还休，更多的信息藏在冰下不轻易显山露水。

由于精神原因，徐渭的绘画作品非常奔放。在他之前，中国的花鸟写意画，从未如此奔放，他开创了中国水墨大写意的另一条道路。

徐渭的名作《墨葡萄图》，豪放的行笔尽显大气，水墨之间的浓淡之笔，使整幅画层次分明。徐渭还为之题诗一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他赋予葡萄“明珠暗埋”的含义，其实也是在宣泄怀才不遇的愤懑。

他的画作看上去随意草率，又有独家章法，无一笔不自抒胸臆，无一笔非自家本色。《榴实图》是以简取胜的典范，是他大写意派画风的杰作。画面上留有大片空白，境界开阔。他的运笔满含表现主义精神，这在当时的中国画坛很是少见。

但画画在中国古代并不受重视，不是“正科”，所以中国古代全职画家极少。文化人讲求全面发展，诗文礼乐射并举，画画只能作为文人的雅兴。所以徐渭也自称：“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

书中有画，画中有书，徐渭的狂草书法与写意绘画互为补充，将中国书法与绘画的艺术发展都更推进了一步，开创了新时代，他的风格影响了后来的朱耷、石涛、郑板桥、吴昌硕、齐白石等人，所以徐渭被奉为“大明第一才子”。

徐渭与梵高两人有着极其相似的人生境遇，宛若灵魂双胞胎，仿佛“世间另一个我”。梵高的盛名毋庸置疑，但被称为“东方梵高”的徐渭有着独具一格的才华，自成一派，不需要以梵高之名傍身。在传播上用“东方梵高”的名号来走近他正体现了我们对他理解的匮乏，卸下这个头衔，徐渭和他的作品都闪耀着东方的豪放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