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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9刘晶辉

金沙江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骂人毛巾空调

刘晶辉(北京)

我睡醒了。

屋里好热,不流通的空气几乎令我昏厥。为什么没有开空调呢?我质问自己,很轻松就可以做到的一件事,我却没有做。找遥控器的时候,我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妻子。妻子还在睡,她也热得满头大汗,她额头上密布的汗水就像一条条水晶虫,让我莫名地着迷。她的胸膛规律地起伏,让我想起盘旋延伸的静谧山路。我贪婪地注视着她,因为她比以往更显妩媚,像一朵安睡的花。欣赏她的美和怕吵醒她两种心理,阻止我帮她擦拭额头,我希望她多睡一会,就那样安睡吧。但很不幸,她醒了。

她一醒就发现我在盯着她看,她立刻就生气了——我本来想躲,但是我错过了最佳时机。她先是皱着眉头转动脖颈看了看周围,接着,她把视线收回,最终锁定到我身上,她对我骂道,你他妈盯着我看干什么呢?你不好好睡觉,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急忙解释说,我也是刚睡醒,我盯着你看,完全是因为你正好躺在那里。

我妻子很快发现自己身处和我相同的困境中——热。她用力挥动两只小手朝自己的脸颊附近扇,那样做可以产生一些细微的风。她说,你没看到我很热吗?能不能干点人事,去把空调打开?你说你整天傻乎乎地杵在我身边有什么用?

我说,亲爱的,我怕你着凉,你现在正怀孕,万一着凉了可不好。我妻子说,那你帮我取一条湿毛巾过来,让我擦擦汗,行吗?我都快热死了。我解释说,我刚才想这样做来着,但我怕把你吵醒,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把你吵醒吗?把你吵醒了我会挨骂的。我妻子苦笑一声,耐着性子说,那现在,大哥,你帮我取一条湿毛巾过来,总可以了吧?我都说了两遍了。你就干看着我被热死吧。我回答,当然可以。

我很快就把毛巾取来了。

亲爱的,给你。

稍微晚一些,哪怕只晚了一秒,我妻子一定会冲我发火,但是我不给她机会,在她即将要发火的那一刹那,我把毛巾递了过去。长久的实践,使我对时间准确度的掌控达到了非常变态的地步。我既不能刻意迎合我妻子,也不能故意忤逆她,而我之所以这么做,和我妻子也分不开。如果我慌慌张张地把这件事做完,我妻子会问,你急着投胎啊?如果我故意拖延,后果自然是不言自明的,那会引发她的咆哮。我很努力,我以为我做得已经足够好了,并且,不着痕迹,但我妻子还是不满意。我妻子是一个有强迫症的人,她什么都要做到极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我妻子静静地擦了汗,然后又把毛巾递给我,毛巾到我手里,我如释重负。正当我准备返回卫生间去把毛巾洗一下的时候,我听见我妻子平静地说了一句话,她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立刻反驳她说,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想什么呢?我又哪里没做好惹你生气了?

我妻子思考了片刻,认真地说道,你几乎哪里都做得很好,但正因为如此,我更怀疑,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你是不是故意迎合我?迎合是虚伪的。我说,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我妻子说,你对我的迎合有破绽,和自然而然关心我的状态是不同的。我只好辩解说即便是迎合,那也是出于对你的爱呀!很多女孩喜欢这一套的!我妻子摇摇头说,我和别人不一样,不要拿我和其他庸俗的女人做比较。你那不是爱,是怕,你是不是很怕我?爱和怕是不一样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直接说“破绽”在哪里?我不服气。我妻子回答,就说刚才吧,屋里这么热,你为什么不开空调?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嗫嚅道,还不是怕你着凉......

我话没说完,就被我妻子打断了。她说你在装傻,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过,医生都告诉我,孕妇是可以吹空调的,只要温度不太低就行,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你为什么每次都不听我说的话?我说我听了,但你说过那么多话,我不可能每一句都记住。她说,说到底你还是不关心我。我说我发誓,我正要开空调的时候,你醒了,就那么巧,我也没办法。我妻子说你这句话说得好,不容易被证伪,谁知道你不是“正要”打开空调?咱们家也没有安装摄像头。也许你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发呆而已。我还不了解你,一遇到正经事,你不急着去做,你就喜欢发呆,平庸的人最擅长为自己找借口。

你们看到了吗?我妻子就是这样的,即便我再谨小慎微,她依然是那个最老辣的猎手,她敏锐地找出了我话里不严密的地方。

其实我想回答说:真实的原因是我觉得你太美了,我想静静地欣赏你的美,欣赏额头上沁出汗珠的你,除此之外,我不想做任何事。但我如果那么说,我就完了,我妻子一定会暴跳如雷。我妻子不愿意我做一个贪图美色之徒,哪怕我只贪图她的美色,也不可以。她说结婚前,喜欢漂亮女人是可以的,婚后就不可以只盯着女人的漂亮,这是对女性的侮辱,难道女人就只能永远做一朵徒有其表的花?我妻子坚信,过于强调外表,潜意识里就是忽视内在,这我也

同意。

我只好继续编些理由敷衍我妻子——也不能说全是编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真是这么想的。我说,真实原因是我怕你着凉,虽然大夫对你说可以适当吹一下空调,但我舍不得呀,再说很多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你体质弱,咱们家空调是新买的,制冷效果很好,我就担心你一吹空调,就会被冻感冒。你睡觉也浅,悄悄去帮你擦汗,我也不敢,肯定会吵醒你的——饶是这样,我还是怀疑是我把你吵醒了,因为你平时不会醒这么早。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等待我妻子的审判。噗嗤一声,她笑了,这笑容让我悚然。

你接着说啊,你会说,你就多说点。

我说我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你看,你让我帮你拿毛巾,我立刻就把这件事办了,因为我知道用毛巾擦一擦总不至于感冒,所以我做起来毫无顾忌。我想问的是,亲爱的,你现在好多了吧?你还热吗?

我妻子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就眼睁睁看我被热死吗?我问你,如果我刚才一直没醒,屋里这么热,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回答说,别说刚才了,就现在,咱们赶紧把空调打开吧。

我妻子阻止了我,她說不用,我热不热不关你的事,我就问,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熟睡中的我出了一身汗,都被你瞧见了,你准备怎么办?8287A068-778D-4BC4-B721-B5F69A81BCAD

我想了下说,如果不开空调,那我只能打开窗户。

我妻子说,外面老有人跳广场舞,噪音很大,你打开窗户,虽然可以缓解热,但屋里的噪音会增加,我还是会醒的。你听听,现在关着窗户,声音还是很大,比较热,这种噪音更可怕。我点点头说对,别说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那和如汽车喇叭的声音太刺耳了。

我妻子摊摊手说,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怒了,我说什么他妈的怎么办?你是不是没事找事?你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老子不想和你废话了,讲道理我永远讲不过你,你大学学的是哲学,我绕不过你。我就问你热不热,你要热咱们就立刻打开空调,不热你就继续睡会,我睡不着了,我想下楼溜溜弯。

我说完就后悔了,极度后悔。屋里实在太热了,我浑身难受,我感觉自己要被闷死了,我忍不住要骂人,哪怕对面那个人是我深爱的妻子。

我妻子“越战越勇”,汗水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流到她的脸上,她擦都不擦一下,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和我的争吵上。那张脸犹如一朵雨后的海棠花,美极了,但我知道我妻子不会让我这样安静地欣赏她的美,她从来不会。从一个弱小的女人身上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在她发火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我妻子扬起手,把毛巾砸了过来,毛巾差点击中我的脸——被我躲开了,然后像失事的飞机那样坠落。我忙不迭弯下腰去捡。

我妻子气呼呼地说,老刘,你行,你现在学会骂人了是吧?我说不光我骂人,你自己不也骂人吗,我这是跟着你学的。我妻子说你别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骂人了。我说你刚才就说“你他妈盯着我看干什么”,你这不是骂人是什么?我妻子一听我说这个,愣住了,但马上她就反应过来,她反驳我说,我这骂人是跟谁学的?我最早还不是跟你学的啊?我在认识你之前,我所有朋友都说我是一个淑女,后来,我说话也开始带脏字了。我不想骂人,我也要求你说话不要带脏字,但不可避免,在我“治理污染”的过程中,我还是被你“污染”了,你以前张口闭口就是“他妈的”,你忘记了?

我妻子顿了顿说,所以从源头上说,都是你的错,你自己错了你还埋怨我,你还骂我。说完这句话,我妻子就哭了,她哭得很委屈。她的脸和脖颈都变得很红,那是热的,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无疑会让她更加热。我赶紧跑到卫生间把毛巾重新洗干净,又跑回来递给她。快擦擦吧,我错了,我说道,都是我的错,你别热坏了,快擦擦吧。她眼睛都不看我,向上伸出一只手接过我的毛巾,我好奇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准确的。

我妻子只简单地用毛巾擦拭了一下眼睛,就把毛巾摔回来了,幸好我机灵,伸手抓住了,不然又得掉地下。

没用,这毛巾现在都是热的,擦也白擦。

别急亲爱的,我现在就打开空调,开了空调就凉快多了。

正当我像一只大鹅那样伸着脖子找遥控器的时候,我妻子忽然说,别开空调,别开。我说怎么了,打开空调会更凉快呀。

她固执地说,别开空调了,反正不用你开,热死我好了,不用你管。该开的时候你不去开,现在开,晚了。

随你吧,我说,不开就不开,我现在也很热,大家一起热死了拉倒。

真没想到,一件这么小的事,竟然如此难以解决。我想起我们以前谈恋爱时候的幸福时光。夏日里,我们在外面闲逛,她说热,我立刻去帮她买冰棍,她每次都吃得很高兴。有很多次,其实她不是那么热,但她还是喜欢我帮她买冰棍吃。一根小小的冰棍,价格不过块儿八毛,可是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快乐,现在,我们有了空调,但那种纯粹的快乐却没有了。我很悲伤地回忆往事,没想到我妻子比我更悲伤,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说,我说什么来着,你不爱我了,你就是不爱我了,对不對?你是不是外面找女人了?你瞧你说话多难听。

我犹如笼中困兽,我只能控制自己不再对我妻子发火。我说,这和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呀?我妻子轻声说,不爱了,肯定是不爱了。她就那样轻轻地叹着气,可对我来说,这样的叹气足以压垮我的身心。

我不愿意放弃,我盯着她的眼睛说——

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信,你刚才不是说把我们娘俩热死吗?

娘俩。她提到娘俩,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我差点都忘记,我妻子现在还怀着孕。我蹲到她跟前,伸出手,擦拭她脸上的泪,一遍一遍地说,亲爱的,别气坏身子了,对你不好,对咱们儿子也不好,这时候你可得特别注意才行。

我妻子冷眼道,你是不是就关心你儿子,不关心我?我告诉你生出来的可能是男孩,但也可能是女孩,你别得意太早。我说生男生女都一样,现在生女孩吃香,我更喜欢女孩,生了男孩老子还得给他娶媳妇呢,现在娶媳妇彩礼太贵了。要想娶媳妇老子还得给他买房子,老子哪有那么多钱?我妻子说你这纯属放屁。我沉默,让我妻子继续说,我知道她如果不舒服她就不会停下来。我妻子继续说,你撒谎,你们全家都是重男轻女的,我知道,只是你们嘴上不说而已。如果我生出来的是女孩,你肯定会让我生二胎,你们全家都会让我生二胎的,今天不说明天不说,早晚会说,明着不说暗里也会想方设法暗示我生。只要生出来的不是带把儿的,你们就会让我一直生下去。我插了一嘴说,你在这儿跟我讲愚公移山呢,她说你闭嘴。老刘啊,你说你还有人性吗?你知道现在养个孩子成本多高吗?你知道女人生一个孩子多累吗?你还让我生二胎,你说你们全家人还有没有人性?

我心里嘀咕着,养不起国家会想办法补贴的,再说咱们现在聊的事儿和生孩子没关系,这他妈头胎都没生下来呀!你好歹先生下来一个,你才有资格吐槽。

我妻子最后总结说,孩子的事儿你别想了,生且只生这一个。

好好好,只生一个,就算生出来的是孙悟空,生出来的是哪吒,咱们也只生一个。

然后我继续尝试转移话题:你还热吗?

我妻子眼里喷射出灼热滚烫的火焰,那是愤怒的火焰,这火焰吞噬了我的好奇心,使我不得不停止发问。8287A068-778D-4BC4-B721-B5F69A81BCAD

太阳挂在天上,丝毫不吝啬它的热量,导致屋里越来越热。我和我妻子吵了半天,现在,我们两个人都累了,我们需要休息,她肯定也这么想。我心想,这样无休止的争吵,真的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我妻子是一个哑巴该多好。这样说,好像我在咒我妻子,但我本意不是咒她,我只是想我们两个人都应该安静一会。

我妻子果真不再说话了,她睁大眼睛,一脸着急地看着我。我不想搭理她,故意说,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她张开嘴巴,用手指着自己半吐出来的舌头,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但就是不说话。我大惊,我靠,难道我妻子真的变成哑巴了?我扶住她的肩膀说,亲爱的,你不能说话了是吗?她猛点头。我咧嘴笑出了声,我说你骗我的吧?别闹了。但我妻子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

豆子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下来,烫伤我的心。

我知道有一种病叫失语症,这种病的发病原理就是,外界的刺激,使当事人在语言表达上出现了障碍,但很多时候这种病只是暂时性的,等当事人情绪舒缓后,自然就好了。我仍然第一时间拨打了120,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我妻子的表情看起来极其痛苦,我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因为她说不出来呀!在我们都能正常交流的时候,我们的沟通都很艰难,现在她无法说出话,我更无法领会她想表达的含义。我像一艘在大海中航行的孤船,灯塔灭了,大雾袭来,我迷路了。我对我妻子说,亲爱的,现在我说,你听,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点头,如果我说错了,你就摇头,可以吗?我妻子点头。

你难受吗?我妻子点头。

你把嘴闭上吧,这样一直张着,你的嘴巴会干的,好吗?我妻子点头,然后闭上了嘴巴。

我给你叫了120,你别着急,行吗?我妻子点头。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了想说:

我是爱你的,不要怕,有我呢,不要怕好吗?我妻子猛点头,眼里噙着泪。

你想喝水吗?我妻子点头。

我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她喝了一口就把水拿开了,太烫。

我现在去帮你买一瓶矿泉水?我妻子摇头。

实在不行,喝点自来水吧?我妻子搖头,皱眉。我只好把水杯放在一旁,等它凉一些,再给我妻子喝。

我妻子盯着我,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我知道她还有事儿。

你热吗?我妻子点头。

我去打开窗户吧?我妻子点头。

我起身去打开窗户,一阵热风袭面,让我焦躁不已,吹这个风显然不管用,我又关上窗户。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是我们在一开始就应该注意到,却始终没有注意的,我们的讨论一直在偏离轨道。我知道我妻子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但现在事出紧急,我希望她学会包容,别再计较空调开不开的事儿。

但改变一个人的固有观念真的那么容易吗?我不确定。

亲爱的,还是很热,对吧?我妻子点头。

我们——把空调——打开——好吗?

我妻子猛点头,但她刚点完头,脸上就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她皱起的眉头就像压城的黑云,卷动我们之间的气流。很明显,她想起来了什么,我知道的,是空调,那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至少在今天它是。我妻子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在酝酿某种情绪,虽然失语症阻断了这种情绪的延伸和弥漫,但她不肯放弃,她永远不可能放弃的——那是她对我进行审判的法条。她轻轻地,慢慢地,摇了摇头。她很坚决。

我都要崩溃了,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亲爱的,我求你了,请你饶恕我,判我无罪!我的嗓子几乎都喊哑了。

这次,我妻子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猛摇头,用尽她最大的力气去摇头,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来,就像决堤的河。我在河里漂浮,空调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孤舟。

我翻箱倒柜地去找遥控器。床上,沙发上,厨房里,甚至卫生间里我都找了,就是找不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我仰起头,想直接在空调机上操作相关按钮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墙壁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空调,我们没有空调。这真让人匪夷所思,昨天,空调还好好的挂在墙壁上,但现在却没有了,消失了,不见了。

我问妻子,咱们的空调呢,是不是被谁偷了?我妻子摇头,疑惑。

昨天我值班没回来,你不是在家吗?我妻子点头。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空调不见了?我妻子又摇头。

墙上那么大的空调不见了,你难道没发现吗?我妻子依然摇头。

我妻子一问三不知,想想也能理解,她每天回家除了吃就是睡,不吃不睡的时候她的眼睛从来不离开她的手机屏幕,别说空调不见了,就是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估计她也不会发现。我简直要疯掉了。本来,在这个时候我不该责备我妻子,她都不能说话了,我不想再刺激她,但她太马虎大意了,我必须骂几句。

我想对她说的是:你以后能不能长点心?不能过咱们就离婚吧!

我的大脑一方面对嘴巴发出说话的指令,另一方面还在酝酿更加难听的话,但我发现上面的话我也没说出口去。我想批评我妻子,但我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的舌头上好像绑了一块大砖头。我沮丧地徒劳地张开丑陋的嘴巴,啊啊啊——我也失语了。我攥紧拳头,不停地击打床上的枕头和被子,我妻子惊恐地看着我,过了几秒钟她笑了,因为我现在和她一样尴尬。我妻子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屋里更热了,简直是在蒸笼里,我就像一只刚出炉的小笼包,浑身冒热气。哦不,这个比喻是不准确的,准确地说,我就像是一只没出笼屉的小笼包,都要热死了,我永远不可能出来了!喝水也无济于事。我妻子最怕热了,我相信她现在应该比我更难受,但奇怪的是,她的表情却很从容。她还在坚持用这种方式和我沟通。我们只能说这三个字了。

我跑过去对她吼叫——啊啊啊

我妻子回应我——啊啊啊

我内心发出绝望的悲鸣。此刻,我妻子笑靥如花,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好看。是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忽视她的美,我都无法忽视她的美,我想抱抱她。我多久没有抱我的妻子了?我想不起来。我伸出湿漉漉的胳膊,把我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她身上也是湿漉漉的。我感觉我妻子的身体在慢慢变软,我以为她太累了,要躺下休息。现在没有空调了,我从桌子上找了一个破扇子帮她扇风,但不管用。我妻子身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我丢掉扇子,想帮她擦汗,但毛巾很快全部湿透,往下滴水。水在增多,她在变小,最后,我妻子完全化成了一汪水,我用尽全力,试图抓住每一滴。恐惧、无助和懊悔,击败了愤怒,迅速像狂暴的龙卷风一样吞噬了我的全部身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在我身边,围站着几个穿白衣服的人,我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我刚才拨打了120,医护工作者到了。他们抱歉地解释道,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得到回应,情急之下,救人第一,只好破门而入了。

我虚弱地点头,表示理解和赞赏。

是您晕倒了吧?我们这就送您去医院……

不是我,是我妻子!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您妻子?她人在哪里?我们只看到您一个人,您一定热坏了吧,您中暑了。

我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指向床边。

几个工作人员忙过去掀开床上的被子,被子下面只有褥子。他们很有经验,不用我说。他们先重点在两个卧室里找了几圈,又把厨房、客厅和卫生间都仔细地搜寻了一遍。一个细心的护士还趴在地上检查床底下有没有人,我注意到宽松的白大褂模糊了她的身体曲线,可惜她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们都一无所获。

没有人呀!救护人员一脸困惑地对我说,您妻子不在床上,房子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有找到她,她去哪里了?您是不是热糊涂了?

您是不是在骗我们?您有妻子吗?我们时间很宝贵的大哥,请你不要老开这种玩笑。

我心想你说这话不是瞧不起人吗?我一个大男人没事给你们开这种玩笑做什么?我听到自己高举的手啪的一声,耷拉了下来,那声音听起来如同耸入云霄的冷却塔坍塌时发出的轰鸣。我实在没有一丝力气去反驳他们了,虽然真理必定掌握在我的手中。我用梦呓般渺若蚊蝇的声音告诉他们我妻子的踪迹,我说了一遍又一遍。

但我不能确定他们能不能听到,也许他们听到了,也许他们明天听到——

水,水里,妻在水里。

责任编辑:余继聪8287A068-778D-4BC4-B721-B5F69A81BC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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