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江南女性游园之乐与园林设计研究
2022-06-08刘文婷
摘要:千百年来,园林的兴起与发展皆以“乐”字为主题。园林是古代文人赏景游玩的绝佳场所,为其文学创作提供了素材和灵感,然而这些佳作大多为男性所作。可就审美视角而言,男性与女性大不相同。园林于男性是绝佳的社交场所,但于深居其中的女性而言则有着别样的趣味。明清之际,女性文学的兴起为我们观察女性游园视角提供了宝贵的文献。因而文章力图从明清江南女性的游园活动入手,探究其“乐”的根源,以期深入了解女性游园及赏园的主要需求,为现代园林设计思路提供参考。
关键词:明清时期;女性文化;园林设计
中图分类号:TU98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3-000-03
由于中国古代“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女性终日深居闺楼,一生可能都要在那一方小小的后院中度过。然而在明清时期,女性的生存境况却有了转机。学者赵崔莉指出:“正是由于明清时期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女性的社会地位才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女性开始产生了独立自主的社会意识。”明中叶以后,江淮一带工商业迅速发展,为明清时期女性意识的觉醒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随着明清时期江南女性受教育和出行旅游机会的不断增加,由女性创作的有关园林的文学作品日益增多,其中就有不少描写女性园居、游园活动中喜怒哀乐的诗句。文章重点分析其中有关女性游园、赏园之乐的文学作品,探究其“乐”背后的深层意蕴。
1 女性与园林之乐
1.1 园林娱乐功能的衍生
在“内外有别”思想的影响下,园林对男性和女性而言在实际功用上是有显著差别的。男性更注重园林的社交作用,而生活在园林之中的女性则注重自娱,正因如此,相较于男性,古代深居内院的女性对后花园的观察有不同的角度。在《红楼梦》一书中,曹雪芹便对大观园女子在园林中所做的娱乐活动进行了详细描述,其中就包含了第六十二回所描写的有关女子斗草的场景。香菱与芳官等人都“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1]。生活在后院之中的女性,在长时间的百无聊赖之中不断摸索着全新的娱乐活动,园林由此衍生出新的属性,成了她们绝佳的娱乐场所。不仅如此,园林的娱乐性是能适应不同阶层的需求的。百姓可以在园林之中满足自身对御花园的幻想,而逛腻了御花园的皇族也能够在园林中寻求到百姓的欢愉。皇室中的女性终日被幽禁在高高的宫墙之下,较一般人家的小姐而言,更酷爱于园林之中找寻一些贴近百姓的娱乐活动。《画境文心》一书提及,颐和园的后湖景区中曾盖过一条买卖街,又称“苏州街”,慈溪常爱假扮平民去那里玩乐,以满足自己在市井之中生活的幻想[2]。由此可见,相较于男性用以起居交流的厅堂,女性居住的内院则更富有生活气息。正是由于男性与女性在园林功用上的需求不同,女性的存在使得园林设计更加生活化和个性化,也使其具备了更强的娱乐属性。
1.2 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
在父权制社会,女性长期处于被压迫的境地,其思想认知和活动空间都在社会的诸多限制中走向了封闭。而汤显祖的《牡丹亭》创造出的杜丽娘这一角色,却在园林美景的诱发下成为那个时代的反叛者。杜丽娘的父母为了培养出知书达理、温柔听话的女孩子,将家中花园紧闭,只允许她终日“香闺坐,拈花翦朵”,这使得杜丽娘心中苦闷不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杜丽娘踏入后花园后惊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3]在那时,园林于杜丽娘而言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可以从中找寻自我、发现自我的新世界。在千百年的男系社会中,女性一直被社会定义,从精神思想到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需要遵守封建社会腐朽的伦理制度,活成那个时代想让她们成为的样子。久而久之,一代又一代的女性便丧失了独立意识,成为那个社会和时代的附庸。而园林的存在,却在不知不觉间为那个年代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发挥了启蒙作用。在这里,女性对美的一切定义都是不受时代所束缚的。诚如杜丽娘,当她短暂逃离父母的约束,置身于自然之中时,她认为一朵花是美的,那它就是美的。在这一刻,她脱离了世俗对她的定义,而且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她自己定义。那一次偶然的踏春,激起了她心中的反抗意识,勾起了她对自由爱情的向往,那一份独立精神也一直支撑着她无畏世俗的束缚,大胆追求心中所爱。由此可見,园林作为封建社会女性的生活场所,对女性的独立意识起到了一定的启蒙作用。园林为她们提供了自由思考的空间,让她们在逐步接触自然、享受自然之美的过程中充分正视自身需求,遵从自己内心的呼唤。园林在为她们带来愉悦感受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激发了女性的叛逆意识,引领着那个时代的女性自发地去寻求美和享受美。
1.3 女性自我认同感的增强
女性出游在《诗经》中早有记载,到了明清时期,女性游园活动达到了顶峰。那时的女性不再局限于自家后院的那一方小小的园林,而是更加倾向于跨出闺阁,结伴出行,游玩各处的园林山水。明代袁宏道曾在《断桥望湖亭小记》中写道:“湖上由断桥至苏堤一带, 绿烟红雾, 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 粉汗为雨, 罗纨之盛, 多于堤畔之草, 冶艳极矣。”[4]诗人以一种近乎夸张的手法描绘了明代女性结伴游西湖的壮观场面。全诗将重点放在描述游园女性之多上,虽未提及“乐”字,但从诗中游园女性盛装打扮、一路欢唱、浩浩荡荡的场面便不难看出女性悠游西湖之时的欢畅和愉快。不仅如此,这一时期的女性更开始在悠游园林之余自发形成团体,结伴畅享美景。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女性享受权利的一大表现。那时的女性开始注重自我感受,渴望得到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追逐自我内心的愉悦。于时代而言,这是女性地位提升的体现,摒弃了部分男尊女卑思想带来的消极影响。但这样的做法无疑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男性固有的特权,因此有少数男性对此提出了异议。例如,康熙时的江宁巡抚汤斌就提出取缔和禁止女性游园,极力遏制女性游园之风的盛行。另外,在女性日常游园之时,常有好事之人在女性周遭放肆地评头论足, 非议女性不守女德。但女性对此并不以为意:“每春秋佳日, 辄开园纵人游观, 钗扇如云, 蝶围蜂绕, 裙屐年少, 恣其评骘于衣香人影之间,了不为忤。”[5]实际上,社会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多重的身份,无论是男是女,都有各自的追求与理想,这一点本就无关性别。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代的女性在公共园林雅集活动中,逐渐对自身有了更加明确而清晰的定位,也开始尝试突破自身性别的界限去追求理想。她们不再似过去各朝各代的女性,盲目地遵从封建章法的约束,成为男人的附庸,反而在游园活动中,逐渐增强了对女性身份的认同感,在园林雅集活动中真切领悟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着华服,画红妆,游苑囿,游园活动使得女性在享受美景之时跳出了世俗的条条框框,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欢愉。
2 女性游园之乐与园林设计中的巧妙构思
2.1 拓展更具包容性的社交空间
建筑作为人类历史和精神的物质载体,在客观上能够反映一定的思想观念和文化现象。在《她建筑》一书中,作者秦红岭强调了中国礼制对中国建筑结构的影响,过去男尊女卑的思想也在各类建筑中得以深化,这样的现象在中国古典园林中有所体现。受男女有别思想的影响,在园林设计过程中,人们总会有意识地从空间上隔开男女的距离,男性与女性被内外分隔,从而使得异性之间产生了强烈的边界感和分裂性。以拙政园的鸳鸯厅为例,厅堂中间用屏风将其分为男厅与女厅,男厅居北,梁有雕花,向阳且临水,视野开阔,是男主人会客之处。而女厅居南,梁无雕花且背阴,视野受限,仅限于一堵高墙之内。在屏风的隔断之下,男女之间的差异可见一斑。不仅如此,古典园林还专为闺楼的窗户设置了“遮羞板”,每当家里来客人时必须关闭以隔绝外来者的视线。在畸形的性别文化的影响下,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产生了过于极端的性别意识,而这样极端的性别意识也最终形成了性别空间,这对园林设计和建造而言算不上一件好事。建筑上隔断的分类设计,无疑会让建筑整体显现出一种突兀感,久而久之,这种突兀感便会外化为排他性,使得空间的包容性被削弱。反观西方开放式的公园设计,虽少了一些古典园林的幽深感,但却去除了排他性的设计元素,人们在游玩之时更能感受到开放性和包容性。人们自古强调阴阳调和,若是在造园之时能够融合一些西方开放性的设计元素,考虑到女性对建筑产生的影响,从两性角度把握造园过程,中和园林的阴面和阳面,就能打造出更加平等且具有包容性的公共园林。
2.2 营造隐私场所
虽然打造出一个相对开阔包容的园林空间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在设计过程中仍需结合两性差异,针对两性需求的不同进行更加细化的设计。由于女性与男性的生理结构和心理感受存在差异,女性在空间上对隐私性的需要远高于男性。明清时期,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不断提高,女性对隐私性的需求显现得更加具体。当时的园林大量运用叠山置石手法,除丰富园林元素,使得园林更具观赏性以外,还迎合了女性的隐私需求。明代的瑞安公主出嫁后,在设计家中园林景观之时,置办了大量山石以堆砌假山,一来是为了满足自身审美需求,二来则是为了满足公主游园赏景之时不愿被其他人看见的隐秘心理[6]。古代女性是园林的主要使用者,园林遮蔽性的设计从空间上将女性与周边世界隔离开来,为她们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同时,就个性方面而言,女性相较于男性而言更加含蓄和内敛,一个相对于封闭的空间可以为女性提供更强的安全感。因此有一定包裹性的半封闭空间可以让女性感觉到更加自在,从而有更好的心情去游览和观赏园内的景观。因而,空间上的相对封闭于现代女性观赏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在现代园林设计過程中,不妨增添一些哺乳室,为新生妈妈提供一个相对隐私的空间,提高这类人群在旅游时的舒适度。除此以外,还可以在景观设计上加入一些山石堆砌、草木遮蔽的景观,在使空间具有包容性的同时,给人一定的安全感,以迎合女性游园时的体验。
2.3 直接参与造园
在明清以前,中国古典园林的设计者一般为男性,女性虽居住于内,却并无过多发言权。然而明清时期,由于女性社会地位得到了提升,女性这一群体直接参与到园林设计中的现象也逐渐增多。沈复的《浮生六记》一书中曾记载其妻教人做活花屏的趣事:“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陈芸巧妙地将木条制成屏风架,让绿植枝叶攀缘而上,让原本有些死板的屏风“活”了起来,使其可以随着季节、天气以及光线的不同不断变化给人以不一样的审美体验。活花屏营造出的那种虚实相生、明暗交替的朦胧之美,极大地迎合了女主人的审美意趣,给人以美的享受。除此以外,女性在参与到园林设计的过程中更在建筑设计中融汇了许多对未来美好的希冀,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愉悦。苏州耦园便是一座真正由女性参与建造的江南园林,女主人严永华在参与造园的过程中,采用了对称式的设计理念,将东园与西园设计成为了一山一水一中心的建筑布局。其对称化的设计,不仅迎合了严永华的审美意趣,更寄予了严永华美好的希冀。东园与西园两处建筑在格局上几乎对称,但在风格上截然相反,在表达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美好心愿的同时,更体现出二者在精神上的自由与平等[7]。由此可知,女性参与造园活动,不仅可以获得愉悦感,而且能传达出自己的思想与情感。参与园林设计的过程给了那个时代的女性发声的权利,让她们得以充分表现自己的审美品位及精神希冀,更让她们的精神以园林这一形式流传于世。
3 结语
古代女性的大半生几乎都在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度过。古典园林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女性化的特点,但对封建时代的女性而言,终究是限制自由的场所。女性与园林之间的联系长期以来被人们所忽视,但随着女性自我意识的逐渐觉醒和女性社会地位的不断提高,男性视角所构建的园林已不再适应如今的时代大背景。因此在现代园林设计与规划方面,应当从女性视角出发,不能一味遵循古典园林的造园规律,要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458-469.
[2] 刘天华.画境文心[M].北京:三联书店,2008:25-26.
[3] 李金宇.试论女性与中国古典园林[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107-110.
[4] 杜春兰,蒯畅.庭园常见美人来:探寻中国女性与园林的依存与互动[J].中国园林,2014,30(3):11-14.
[5] 李金宇.试论女性与中国古典园林[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107-110.
[6] 曾雪彬.论明清女性对造园的影响[D].武汉:湖北美术学院,2021.
[7] 李晨倩.游园惊梦[D].天津:天津工业大学,2020.
作者简介:刘文婷(2001—),女,江苏扬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1年南京林业大学大学生实践创新训练计划项目“明清江南园林设计中的女性符号”相关成果,项目编号:202110298084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