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社会中流动人口的社会比较倾向研究

王刘飞，卢 楠，2

（1.南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2.南通大学 江苏长江经济带研究院，江苏 南通 226019）

一、导言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正经历着一场全面而深刻的社会转型，人口大规模流动是其中主要的变化之一。急剧的社会流动不仅给人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而且使人们在社会中的相对位置发生了新的位移与调整，这种社会位置的改变对人们的主观行为模式与认知评价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从研究视角来看，有必要将流动人口的相关研究放置于社会转型这一大的背景中。

根据国家统计局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最新数据，2020 年我国流动人口的总量达到3.7 亿人。由于区域差异和户籍制度的存在，流动人口与城市居民之间的不平等日益凸显，这会造成流动人口心理失衡以及行为失范，成为社会稳定的潜在威胁[1]。对此，除了聚焦流动人口客观生活境遇外，流动人口的分配公平感[2]、生活满意度[3]、阶层认同[4]等主观态度也进入研究者的视野。从已有的研究来看，人们对于自身处境的评价并非单纯由客观的境遇所决定，与他人的社会比较是影响人们主观态度重要解释机制[5]。

然而，社会比较的具体机制尚待进一步挖掘。首先，在“和谁比较”的问题上，受西方移民研究以及“重要他人”理论的影响，已有关于流动人口参照群体选择的研究大多局限于“流出地—流入地”的二元框架的“局部参照”，缺乏“总体参照”的视角；其次，在“比较什么”的问题上，已有研究多关注流动人口在收入、职业等与利益密切相关事项上的社会比较，而忽视了声望这一重要维度。

基于上述不足，本文聚焦于流动人口进行社会比较的具体机制。首先，鉴于大众传媒已经渗透到大众生活方方面面，丰富的网络信息资源使人们关注的群体突破了具体交往人群，扩展到了全社会，因此，在已有的“流出地—流入地”分析框架基础上，有必要增加“全社会”这一抽象参照群体，以探寻流动人口在进行社会比较时更倾向于选择哪类参照群体。其次，尊重是人们的基本需求，在分析比较事项时，需要比较利益和声望两个维度在社会比较中的作用。

二、文献回顾

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人们对自身在社会中相对位置的认识，是通过与其他人的比较而得来的[6]。这一理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人们如何选择参照群体和比较事项？即“与谁比较”和“比较什么”的问题。

（一）参照群体的选择

梳理已有研究，参照群体类型可以划分为三类：个体参照、局部参照和总体参照。个体参照是指人们将自己现在的情况与过去以及可预期的未来进行比较。有研究使用“相对剥夺”理论来解释我国的阶层认同下移现象[7]，即在社会转型时期，人们的生活机遇发生诸多变化，与自己以前相比，如果感知到自身的利益受损则更容易认为自己在社会中的阶层较低[8]。类似的，有研究发现，在控制了当前收入之后，个体过去的收入越高，生活满意度越低，反之现在比过去收入高，生活满意度更高[9]；除了个体纵向收入的增加能够提升自身的幸福感之外，生活状况如果同过去相比得到改善，也能够提升个体的主观幸福感[10]。除了同之前比较，人们也会将当前的情况与预期的未来进行比较。著名的“隧道效应”指出，即使个体当前的处境不佳，但是如果他认为未来的情况比当前会更好，那么幸福感不会降低[11]。可以看出，个体参照是通过时间因素发挥作用。

局部参照是个体将自己的现状和周围人进行比较。由于参照群体的选择源于社会互动，随着社会分化的加剧，人们的互动对象大多是与自身特征相似或者地位接近的人。有研究认为局部参照是人们进行社会比较时最重要的参照群体。这是因为相似或相邻的群体与自身的互动更多，与自身的关系更加密切，同时，这类参照群体的信息更容易被当事人获得[6]。因此，人们与和自身相似的人进行比较时，感知到自身处于不利位置，相对剥夺感会更强；而当与自身差异较大的人进行社会比较时，即使处于不利地位，不会带来心理失衡。

总体参照多用于社会分层研究，这一类别更偏向于宏观结构取向，指人们将自己与整个社会的情况进行比较，进而得到自身在总体中的相对位置。社会分层领域中的主观阶层认同的相关研究便是总体参照的典型[4]。有研究认为“人们在局部等级中的位置也许比他们在整个人口中的位置更重要。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参照群体要比国家边界划定的范围更窄，人们更关心局部的而不是总体的相对位置”[6]。但是，也有研究发现总体参照在社会比较过程中有着重要作用，刘欣等认为人们通过比较自身收入和在全国职业声望体系中位置的匹配程度，来确定收入分配是否公平[12]。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更多的虚拟工作场所出现，在这个环境中人们很难找到比较对象，因此缺乏直接互动的抽象比较系统开始得到关注[13]。

（二）比较事项的选择

无论人们选择哪类参照群体进行比较，都需要选择比较的事项（内容）。有研究将内容分为位置事项和非位置事项。如果某类事项给人带来的效用取决于和其他人比较的状况，那么这类事项是位置事项；如果某类事项给个体带来的效用不受和其他人比较状况的影响，那么这类事项便是非位置事项。在进行社会比较时可选择的事项很多，收入、声望、学历、容貌等都是常见的比较事项。对个体而言，选择不同的比较事项带来的结果可能各不相同。然而，在相关的实证研究中，讨论比较事项多集中于经济学领域，关注的是以利益相关的财富、收入等事项。有研究发现人们与参照群体相比，相对收入越高，幸福感越强[14]；在发展中国家，上述关系的稳定性更强。

从现有文献来看，高勇的研究是近年来在社会比较理论中讨论社会转型与比较事项之间关系的重要文献。这一研究认为，由于中国社会的转型，人们进行社会比较的事项由社会认同转变为市场中的利益。由于利益的比较缺乏稳定性、没有具体边界，导致原本的“中层认同”趋于瓦解，因此出现人们阶层认同下移的现象[15]。这一研究将声望或认同等比较事项引入社会比较的分析，开拓了研究的视野。

（三）移民（流动人口）的社会比较

由于移民的生活环境变换频繁，接触的人群更加多样，他们的参照群体选择过程更加复杂。有研究认为移民倾向于选择流出地人群作为社会比较的参照群体[16]，对应的是二元劳动力分割理论的解释。该理论认为发达国家对低工资劳动力具有长期需求，因此导致了国际人口迁移，大量劳动力流入发达国家；但是移民仅仅将迁移看作增加个体或家庭收入的途径，并非永久性迁移。他们的情感和社会网络仍然归属于流出地或迁出国，因此尽管人在流入地，仍倾向于同流出地人群进行社会比较[17]。也有研究认为移民倾向于选择流入地人群作为参照群体[18]，对应的是新迁移经济学理论的解释，该理论认为，个体的迁移决策是基于家庭或家族整体利益的考量而做出的，以减少整个家庭在迁出国的相对剥夺感[19]。根据新迁移经济学理论的假设，迁移者在短期内倾向于选择迁出国作为参照群体；长期来看，更倾向于选择迁入国作为参照群体。

与上述两个理论不同，跨国主义理论认为迁移者同时在迁入国和迁出国进行经济社会文化活动，他们同时与迁入国和迁出国的人群存在联系[20]。在这一理论假设中，迁移者不需要在两国进行选择，而是可以将二者联系起来。自己在选择参照群体时，可以同时选择两地的人群作为参照群体。

我国流动人口参照群体选择研究基本没有涉及比较事项的选择问题。大多研究以财富或收入为比较事项，探讨流动人口进行社会比较后的相对剥夺感。有研究发现，流动人口关心自己的物质财富，选择同流入地的城市居民作为参照群体[21]。有的研究则发现流动人口的参照群体选择存在代际差异，老一代流动人口更倾向于选择流出地人群作为参照，而新生代更倾向于选择流入地人群为参照[22]。

综上所述，已有关于流动人口社会比较倾向的研究，仍局限在“流出地—流入地”的框架内，对于信息极度发达的网络社会，人们互动的群体以及比较范围发生了变化，重心逐渐从线下的小范围人际交往向网络上的大范围交流倾斜。这一变化与我国深刻的社会转型相叠加，深深改变了流动人口乃至全体居民的认知和观念。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下，从理论层面探讨流动人口社会比较倾向的特点以及变化是重要的研究课题。

三、研究假设

（一）社会转型与参照群体选择

在我国传统社会中，人们依附于宗族、社区生活。当地社会结构紧紧地将人们整合在其中，因此国家治理中有“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23]。但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的力量深入到基层，将个体从宗族、社区等传统组织中抽离出来，整合到国家组织体系之中[24]，在农村社会为人民公社，在城市社会则是各类单位（主要为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25]。虽然人们仍然被紧密整合在一个组织中，但是此时国家、社会这种概念开始进入人们的脑海。新中国的国家认同建设是在中国传统的血缘共同体已经被打破、西方的宗教又难以在中国社会普遍生根的背景下构建出来的[26]。其基本内容是重新处理集体和个人的关系，既不以西方的个体为基本单位，也不以传统的血缘家族为基础，而是试图在去自我、去家庭、去血缘的基础上建立以“人民”概念为核心的一个共同体。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农村中的人民公社解体，城市社会中国有企业改制、企事业单位也开始剥落与工作无关的其他事项。人们开始失去了国家组织的庇护，而要直接面对充满机遇与风险的市场。

城市居民从单位中抽离后，直接面对着市场竞争。农村居民出于生计考虑，进入城市寻找生活机会，然而流入地缺乏能将城市居民整合的共同体，虽然社区一直被政府和学界寄予厚望，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均没有达到预期的功能。个体在生活中缺乏寄托，与此同时，互联网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充实了人们对于国家和社会的想象[27]。如此一来，人们通过网络技术得到了更多的关于国家的信息，国家这一概念从抽象的概念逐渐充实和具体起来，成为人们精神的安放之处[28]。信息技术拉近了人们与国家、全社会的距离，让人们更容易感知到自身在全社会中的位置[29]。卡斯特关于网络社会的论述也表达出这样的逻辑：信息技术会使得人们超脱出具体的社会环境以成为更大网络中的节点[30]。因此，人们更有可能将自身在全社会中的位置看得更加重要。

上述社会转型过程中的单位制解体、人口迁移、信息技术的发展三个方面综合导致流动人口形成“总体性参照”比较框架。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假设：

假设1：流动人口在进行社会比较时，更倾向于将自身置于全社会，与全社会的人进行比较，这一比较结果对其幸福感的影响最大。

（二）流动人口进行社会比较的事项

单位体制的改革使得人们失去了全面统合自身工作生活方方面面的组织，即使是机关事业单位也逐渐放弃了与业务无关的功能，人们无法像以前一样在工作单位中找到共同体的感觉，无法对应工作圈并形成认同。

改革开放后，我国的经济以外向型经济为主，沿海城市率先发展起来，当前我国的产业多集中在长三角、珠三角等城市群和省会城市等大中城市中，吸引着其他中小城市和农村的居民前往谋生[31]。农民离开了家乡，从家庭和朋友这一生活圈子中脱离出来，随着流动时间越来越长，流动人口与家乡的联系不再紧密，对于流出地圈子的认同也在减弱。国家在对城市社会进行单位制改革的同时，希望通过打造社会共同体以重新整合从单位中脱嵌的人们，但是这一社区营造的目标目前仍未实现。因此流动人口在流入地单位和社区中都无法寻求精神共同体，只能直接面对市场[32]。

与此同时，市场自由主义全面复兴。在英美国家，新自由主义兴起，福利国家面临市场化、私营化的改革。中国的社会保障制度改革与这种取向遥相呼应。在市场经济体制建设中，新的劳动合同制采用自由市场的观念，把工人视为生产成本，劳动力商品化的程度大大提高。市场原则渗透在社会福利政策中，强化个人责任，大大缩减政府责任；强调效率优先，权责对应。新的城镇职工社会保险制度，不再是国家全面负责、个人不用缴费，而是将政府责任最小化，待遇享受以参保和个人缴费为条件，主要由个人和用人单位承担缴费责任[33]。通过产业化，国家缩减了在教育、医疗、住房领域的财政支持责任。在“社会福利社会化”的口号下，将城镇职工福利设施市场化、社区服务营利化，采取用者付费、等价交换的原则，推动个人不得不从市场购买服务以满足需要。家庭伦理责任被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即强调家庭照顾的责任，以降低对国家和单位的福利依附。总之，这一阶段，社会保障制度改革重新调整了保障责任结构，政府责任减少和角色后撤，市场原则全面宰制福利领域，夸大效率原则和激励机制，片面强调市场供给、家庭照顾与自我负责，这实际上是保障责任私人化，改革取向过度市场化。

由于和共同体的联系减弱，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必须直面市场中机遇和资源的竞争，在这种生活情境中，流动人口更加看重自身的经济地位。根据社会化理论，人们的认知和观念形成于青少年时期，成年后很难发生改变[34]，流动人口对于流出地的情感和社会关系仍难以割舍。由此可以得到以下假设：

假设2：流动人口在进行社会比较时，更倾向于以经济地位为最重要的比较事项。

总之，在小学英语教学中要想真正提升学生的英语听力技能，教师就要由简到难、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持之以恒地进行训练，并在训练的过程中根据学生需要为他们创造轻松的听力氛围，结合恰当的听力技巧，激发学生兴趣，调动其学习的积极性，就一定能使训练达到应有的目的，帮助学生有效提高听力水平。

假设3：流动人口在进行社会比较时，声望地位也是重要比较事项。

四、数据、变量和分析策略

（一）数据来源

原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自2009 年开始进行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本文的数据来自2014 年国家卫生计生委开展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合与心理健康专题调查。本次调查分布在北京市朝阳区、浙江省嘉兴市、福建省厦门市、山东省青岛市、河南省郑州市、广东省深圳市和中山市、四川省成都市等八城市（区）。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流动人口，由于CGSS、CFPS 等权威数据以全国人口为总体，可筛选出的流动人口的数量非常少。以CGSS 为例，接近一万人的全国样本经过筛选后，流动人口的样本量仅有几百，很显然，以这样的样本进行分析并将其结果推广至全国流动人口总体，其风险是非常大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合与心理健康的专题调查数据则由于样本量大（八城市每个城市2000 人，共16000样本），且运用行政命令动员了各地基层单位参与调查，保证了数据的质量。因此，笔者选用此数据进行分析。

本文的分析仅包含流动人口样本，即在本地居住一个月及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的男性和女性流动人口。由于我国规定多数行业女性退休年龄为55 岁，我们选择年龄在20—55 岁的样本，剔除分析所涉及的变量中有缺失值的个案，最终纳入分析的样本数量有14 566 份。

（二）研究变量

1.因变量

本文以生活满意度量表对人们的主观态度进行测量。量表包含5 个题项：“我的生活在大多数方面都接近于我的理想”“我的生活条件很好”“我对我的生活是满意的”“迄今为止，我在生活中已经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重要东西”“假如生活可以重新再过一次的话，我基本上不会作任何改变”。每个题项从“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共有7 个点供选择。将各个题项得分加总，得到生活满意度的总得分，其取值范围在5—35 之间，分数越高，反映被访者对自己的生活越满意。

2.核心自变量

本文的核心自变量为人们参照群体和参照事项（以经济地位为比较事项和以声望为比较事项的社会位置）。在这次调查中，被访者被要求分别回答认为自己与“老家的亲戚、同事、朋友”“居住地亲戚、同事、朋友中”和“全社会的人们”相比所处的社会阶层，1 代表最低层，10 代表最顶层。由此得到以经济地位为比较事项下，三类不同参照群体的社会比较结果；类似的，被访者被要求分别回答认为自己与“老家的亲戚、同事、朋友”“居住地亲戚、同事、朋友中”和“全社会的人们”相比分别所受尊重程度，由此得到以声望为比较事项下，三类不同参照群体的社会比较结果。这样我们就得到了六个题项来测量人们分别以经济地位为比较事项和以声望为比较事项的社会位置以及相应的参照群体。

3.控制变量

表1 连续变量的描述统计

表2 离散变量的描述统计

（三）分析策略

本文研究采用的方法是探索性因子分析和多元线性回归模型。具体来说，首先，我们将对已有的测量社会比较参照模式的6 个题项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计算出每个样本认为自己分别在经济比较事项和声望比较事项中的社会位置。这些得分是进行后续多元回归模型分析的自变量。其次，我们将对流动人口样本建模，拟合多元线性回归模型来研究流动人口生活满意度与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得到的两种社会比较事项之间的关系，以探索流动人口更看重哪一类参照系，即在社会比较中更看重与他人“比较什么”。最后，上述分析仅仅探讨了流动人口社会比较事项的特点，为了检验这一模式在更广泛的流动人口样本同样适用，笔者对于乡—城流动人口、城—城流动人口以及不同世代流动人口都分别进行了建模，以检验此社会比较参照模式的稳健性。

五、分析结果

（一）社会比较参照维度的因子分析

为了抽离出社会比较参照的两个基本维度，我们用探索性因子分析的方法对六个测量社会比较结果的变量进行分析。首先，在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之前，需要检验数据是否适合进行因子分析，这需要相关变量之间具有较强的相关关系，因为变量间能够共享公因子的前提是变量之间相关。我们以KMO 来检验变量是否达到要求，其KMO的值为0.752＞0.6，说明这六个变量之间存在公因子，样本适合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

接着我们采取主成分分析法提取因子，并以正交方差旋转法进行因子旋转，最终得到两个公因子，见表3。第一个公因子涉及的变量是流出地主观声望层级、流入地主观声望层级和全社会主观声望层级。可以看出，这些测量变量同我们的假设一致，均是有关以声望作为参照系进行社会比较的题项，笔者将其命名为“主观声望层级”。第二个公因子主要涉及的变量是流出地主观经济层级、流入地主观经济层级和全社会主观经济层级。这些变量均与以经济地位作为参照系进行社会比较的题项相关，笔者将其命名为“主观经济层级”。数据中75%的方差能够被上述两个公因子解释掉。我们还计算了每一个公因子的克隆巴赫系数。公因子1（“主观声望层级”）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74，公因子2（“主观经济层级”）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71，说明两个公因子的测量信度均较好。基于上述探索性因子分析的结果，我们得到了每一个样本在这两个公因子上的得分，以进一步分析不同参照系对于生活满意度的影响。

表3 旋转后因子载荷矩阵

（二）流动人口比较事项的分析

表4 是对流动人口进行回归分析的结果。模型1 中仅包含控制变量和主观经济层级。模型1显示，主观经济层级变量的系数为正，且统计显著。这说明流动人口以经济地位作为评价维度时，认为自身的层级越高，对生活的感知越满意。模型2 中仅包含控制变量和主观声望层级，主观声望层级变量的系数为正，且统计显著。这说明流动人口以声望作为评价维度时，认为自身的层级越高，对生活的感知越满意。

表4 流动人口比较事物选择对于生活满意度的影响

模型3 是全模型，同时包含了主观经济层级和主观声望层级。模型中的主观经济层级和主观声望层级变量系数均为正，且在统计意义上显著。说明对流动人口而言，无论是以经济地位为比较事项，还是以声望为社会比较事项，均对他们的生活满意度有影响。

当我们仔细比较代表不同比较事项的变量系数后发现其系数均显著。当前我国处于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流动人口从农村或小城镇来到大中城市，在观念上受到较大的冲击，既受到当前城市文化的影响，又保留了自身在流出地的思想观念，因此同时存在两种比较事项，既认为声望重要，同时也认为经济地位在社会比较中很重要，这两种比较事项均对他们的生活满意度产生影响。

那么，流动人口在社会比较的时候更看重哪种比较事项呢？在模型3 中，可以看到，系数最大的是代表经济比较事项的变量主观经济层级，其系数为1.777，而代表声望比较事项的主观声望层级的系数为0.841，显著小于主观经济层级的系数。这说明，他们最看重的是自身在社会比较中的经济层级位置，经济地位仍是最重要的比较事项。

由于流动人口内部存在较高的异质性，为了检验上述结论的稳健性，在表5 中，我们分别通过户籍和世代两个变量将流动人口划分为多个子样本，用同样的方式进行估计，比较核心自变量系数的大小。可以发现，所有子样本的结果与流动人口全样本的结果一致，说明经济和声望均是流动人口进行社会比较的重要事项。相对而言，经济仍是最重要的比较事项。综上，假设2 和假设3 得到验证。

表5 流动人口比较事项选择对于生活满意度影响的稳健性检验

（三）主观经济层级下不同参照群体的进一步分析

既然主观经济层级仍是最重要的比较事项，那么流动人口参照群体是哪一类呢，是流出地还是流入地抑或是全社会？对此，我们进一步做了流动人口参照系选择对于生活满意度的影响模型（表6）。模型1 为基础模型，模型中仅包含控制变量。模型2 在模型1 的基础上加入了在流出地社会经济层级。从模型2 中，我们看到，新加入的社会经济层级变量的系数为正，且统计显著。这表明，流动人口自身在流出地社会经济层级中感知越高，对自身的生活满意度越好。模型3 在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了流入地的社会经济层级。流入地社会经济层级与流出地社会经济层级的系数均为正且在统计意义上显著。说明二者均对于流动人口有一定的作用。模型4 在模型3 的基础上又加入了全社会社会经济层级。模型中所有的社会经济层级变量系数均为正，且在统计意义上显著。说明无论在家乡、流入地还是社会中，社会经济比较对他们的生活满意度均具有影响。

表6 经济层级下流动人口参照群体选择对于生活满意度的影响

在全模型中，可以看到，系数最大的是代表总体性参照的变量全社会社会经济层级，其系数为0.830，这表明，流动人口认为自己在全社会社会经济层级中的位置每升高一级，他的生活满意度将增加0.83 分，也就是说，在其他变量确定的情况下，认为自己在全社会的社会经济层级中处于最高层的流动人口将比认为自己处于全社会的社会经济层级最低层的生活满意度高8 分左右。而代表流入地参照群体假设的流出地社会经济层级和代表流入地参照群体假设的流入地社会经济层级的系数一个为0.312，一个为0.422，两者相差不大，均小于全社会社会经济层级的系数。这说明，对于流动人口来说，他们最看重的是自身在全社会中的社会经济层级，他们已经不自觉地将自身放在抽象的全社会中，对自身的层级位置进行定位，其次是流出地社会经济层级。

在表7 中，我们同样分别通过户籍和世代两个变量将流动人口划分为多个子样本，用同样的方式进行估计，比较核心自变量系数的大小。可以发现，所有子样本的结果与流动人口全样本的结果一致，说明全社会是流动人口进行社会比较的最重要参照群体。综上，假设1 得到验证。

表7 经济层级下流动人口参照群体选择对于生活满意度影响的稳健性检验

与已有研究相比，我们的实证结果更支持跨国主义理论，即流动人口在选择自己的参照群体时与国际移民类似，同时选择流出地居民和流入地城市居民这两个参照群体，而不只是依赖于老家居民这个单一的参照群体。这一结果与许多研究相差较大。这可能是对社会比较的操作化不同导致的。已有许多研究更多以个人收入和地区平均收入两个变量作为社会比较的操作化。这一方式的优点在于测量客观，但是忽视了社会比较是一个主观的过程。由于被调查者难以准确地认识自身收入处于所在地区收入分布中位置，这一测量虽客观却没有抓住社会比较研究的关键。本文以被调查者的主观判断作为社会比较的操作化，尽管存在测量相对模糊的问题，但由于本文的研究目的并非精确探寻社会比较与生活满意度的因果关系，而是比较不同自变量作用的相对大小，因此这一操作化是可接受的。

六、总结与讨论

本文以流动人口为研究对象，通过新的研究设计对比分析了群体生活满意度形塑过程中参照群体选择和具体比较事项的内在机制，从而突破了既有社会比较解释框架中“与谁比较”和“比较什么”议题上的不足。就“与谁比较”而言，既有研究多采用“局部参照”的视角，将流动人口的具体参照对象局限于“流出地—流入地”。在我国社会剧烈转型和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背景下，本文运用新的研究设计检验了流动人口在社会比较过程中，将抽象的一般他人作为参照群体的可能性。结果发现，流动人口具有多个潜在的参照群体，不同参照群体的重要程度存在差异。与流入地居民或流出地居民相比，全社会是流动人口最重要的参照群体。作为第一个贡献点，本文提出了流动人口的“总体参照”假设，挖掘出因社会环境改变而选择抽象的全社会作为参照群体的新趋势。

就“比较什么”而言，既有研究采取收入、职业等与利益密切相关事项作为比较的重点，忽略了流动人口在声望这一维度进行社会比较的重要性。本文构建了“利益—声望”双重比较框架，对流动人口的比较倾向进行重新检验。研究发现，首先，当前流动人口最重要的比较事物是利益，这是因为他们在社会转型过程中要直接面对市场和风险。由于长距离的迁移，流动人口和家人、朋友的联系较少，他们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需要更多的资源来抵御未知的风险。其次，在考虑了利益的前提下，声望仍是流动人口社会比较的重要维度。这使得本文拓展了比较事项的维度，提醒后续的社会比较相关研究要注意不同参照事项在比较过程中作用的差异。

本文的研究结果也具有现实意义。当前我国强调“人的城镇化”，流动人口的主观态度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受“流入地—流出地”的研究框架影响，当前学界的讨论焦点集中于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问题。此类讨论的前置假设是流动人口将流入地居民作为自身主要的参照群体，希望通过流入地城市的一系列制度改革使得流动人口与流入地城市居民的差距减小，降低在社会比较过程中产生负面情绪和态度的可能。然而，根据本文的研究结果，社会剧烈转型和信息技术飞速发展扩展了人们所能接触的世界，人们接受的信息超过了日常线下互动的时空限制，因此人们的比较对象不再是与日常相关的小群体，而是与脑海中所形成的抽象社会结构进行比较。当人们以抽象的全社会为参照群体时，其对于自身的定位与观念中建构的“全社会”特点息息相关。由于大众传媒需要刺激人们以获得流量，更倾向于传播极端的信息。因此，这会使人们对社会的认识产生偏差，人们在极端信息的误导下，更有可能将客观情况扭曲。人们会倾向于上行比较，因而认为自身处于较低位置，容易产生负面的情绪和消极的心态。因此，社会和技术发展如何塑造人们对于社会的认知？人们如何感知自身在社会中的位置？如何对互联网进行有效治理以塑造人们对社会结构的正确认知？这些议题需要及早进行研究。

本文仍存在以下不足：首先，虽然本文从社会转型的的角度探讨结构变化所造成的影响，但是由于数据的限制，没有社会转型前的数据，本文体现更多的是当下因素的影响。关于社会转型变化的讨论来自于和已有研究结果的比较。这仍只是属于间接的证据支撑，缺乏直接的实证证据。其次，本文的核心自变量由被调查者自我报告产生。由于不同被调查者对于社会的认知存在差异，因此同样的选项背后的意义可能存在偏差。未来的研究可用“虚拟情境锚定法”设计题项以获得更为精确的测量[34]。最后，由于流动人口数据从全国八个城市抽取，本文结论只能推广到大中城市的流动人口中，中小城市的流动人口的情况尚不能确定。对于流动人口的研究而言，优秀的流动人口能够获得流入地户籍而成为流入地居民，这一选择机制使我们的估计存在偏误，一直以来这个问题都难以解决，本研究也不例外。这个问题需要以后用更巧妙的研究设计来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