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兰香引路人

吴小街

1992年9月份，我带了点简单的行李来到麻田小学，教学生涯自此开始。

第一次开全体教师会议时，看到一位女教师坐在最后面，她梳着马尾辫，圆圆的脸庞，眼睛特别有神，见了我微微一笑，就算是认识了。

冯校长介绍，这是学校唯一一名女教师，她叫余菊兰，以前都是教一年级语文，教学成绩一直稳居全乡前列。

刚刚走上教学岗位，没有教学经验有的是满腔热情，恨不能24小时呆在教室里上课。用教育专家的话说，每一个老师都会教书，但要教好就难了。就说一年级语文吧，拼音、写字、读书都是打基础，光是写字笔顺和笔画名称就让我头疼欲裂。按理说，身边有教学经验丰富的余老师，我可以随时随地向她请教，但那时胆小如鼠，内心又敏感，生怕人家会笑话一个师范生还不如人家赤脚老师。

余菊兰老师大概34岁左右，爱人和大儿子都在九江工作，平时就她和小儿子在家。那个时候，鹰潭师范学校每年都开设两个民师班，学制两年，毕业后就成为公办教师，待遇比民办教师好了很多，况且读书期间，民办工资照常享受。因此，很多民办教师在课余时间加紧复习功课，争取尽快甩掉民办教师的帽子。

那时，为了打发无聊的课余时间，我天天抱着一本厚厚的古典诗词诵读背诵，有时还带到教室里跟着学生一起早读。一天，正好迎面碰到余老师，她看到我拿了一本厚厚的《唐诗鉴赏辞典》，眼睛一亮，连连夸我：“看得进这么厚这么专业的书籍进去，只要你坚持，以后前途无量！”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安慰我，在那个年代，我只求有个安稳的工作，家里无权无势，心想这辈子就只能呆在山沟里了，以后的命运就是找一个当地的女孩子成家生子，这是身边大绝多数男教师的命运。

因此听了余老师的话很不以为然：“余老师，像我这样的条件，家里无权无势，又穷得叮当响，人长得让人一看就记不住的的脸，还前途无量，你别笑话我了！”

余老师听完我的抱怨，微笑的脸庞顿时收敛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高了很多：“年轻人不能这么悲观！一定要有志向，我发现你不打牌不喝酒不抽烟，不会乱花钱，平时喜欢看书，这是年轻人非常难得的优点，既然家里无权无势，你就要通过一点一点的努力，这些滴水穿石的努力一定会改变你的人生，即使改变不了你的职业转向，但坚持看书也会扩大你的视野，充实自己的人生。”

说实话，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人这样跟我推心置腹说这么多话。那时刚刚走出校门，眼见的有关系的都分到好的学校，就只有我在这个偏僻的山村学校，吃水都要到隔壁人家去提，宿舍就是一层楼房，两个人共一个房间，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这样的环境，怎能让我高兴得起来？

有一天，余老师悄悄把我拉到她的房间里，她说明年准备考师范学校，买了一些初中试卷，但以前的知识都忘记了，请我帮忙给她解答试卷难题。说完竟然脸红起来，嘱咐我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知道学校五个民办教师都在暗暗努力，他们都想考上师范学校，成为国家正式教师。他们自尊心很强，如果让大家知道做了准备，万一没考上就让人笑话。余老师对工作一丝不苟，这种性格的人内心更加敏感。

好在余老师没有种田，除了教書之外，有的是时间复习功课，她非常刻苦，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很晚，不会做的数学题就向我请教，她的记忆里好，加上刻苦学习，早晨边做饭都边捧着语文书来读，语文和政治两门课她就是死记硬背。她买了很多初中的学习资料，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人一旦熟悉了，我不再害羞，虚心向她请教一年级语文教学上的问题，她都会热情向我解答，有时让我到她班上听听课。

临近中考，余老师更加努力了，每天放了学都是匆匆忙忙赶回家。如果还在学校，那她就是跟我一起讨论初中数学题或者作文。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六月，她果然考上了师范学校。

就像歌曲里唱得那样：嘀嗒嘀嗒嘀嗒，时针它不停在转动。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余老师回到学校教书，两年的城市生活，余老师身上的泥土味冲洗得差不多，能感受到她身上一种城市人的气场隐隐闪现。

而这个时候，我在麻田呆了三年了，三年的时光已经将我从学校带来的锐气磨得差不多了，说话、举止都带上了乡村特有的烙印。在这几年的时光里，经历了一些挫折，对人生和社会开始有了感受，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机会从我身边溜走，这些机会从来不会落到我头上，心情可想而知。

有一次我们不知道争论什么问题时，我说：“余老师，你看几年过去了，你都成为国家正式教师了，再看看我，前几年你还跟我说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你看我们农村教师每个月就拿两百元的工资，不要说养家，就连自己都养不活。”

余老师知道我感情上受了伤，心情降到了冰点。她不笑，却总是透出笑的模样，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即使当一名普通的老师，也要昂首挺胸，努力了就不会后悔，我喜欢看到年轻人积极向上的态度和乐观的性格，一个人有了良好的精神状态，就是一辈子当普通的老师也让人羡慕！”

人呀，在陷入低谷和迷茫的深潭里，确实需要有人在旁边奋力断喝或者伸手拉一把，好让人从颓丧中走出来。

菊韵兰香引路人，余菊兰老师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每次和她谈一次，都让我的内心涌起一种亲切温暖的情感，重新获得把日子继续过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在我处于人生低谷时，余老师向我注入了一支强针剂，给了我奋力一跃的力量，让我重新捡起书本进行一点一点的努力。

1997年9月1日，我走出了麻田小学，到中心小学工作，我终于被人发现，这一天足足等了5年，迎接我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余菊兰老师，这个我人生的引路人，成为国家正式教师后，在麻田小学工作了半年就调到九江去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作者单位：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教育体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