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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花鸟缂丝画的文化成因与嬗变研究

2022-06-06王依雅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嬗变花鸟画

王依雅

摘 要:缂丝是丝织品范畴中与艺术关系最为紧密的一个门类,它是西方缂毛技术传入中国后结合蚕丝形成的独特工艺。缂丝画在南宋时期达到巅峰,由于当时花鸟画的兴盛与成熟,缂丝以当时的花鸟画精品为粉本,改革技法,追求极致的绘画效果,从而催生出接近绢本花鸟作品的一批经典花鸟缂丝画。宋代是研究花鸟缂丝画的关键时期,因此,从宋代文化背景分析花鸟缂丝画的形成原因,又从技巧转换、艺术标准的改变以及工艺的艺术化倾向几个角度阐明花鸟缂丝画在宋代发生的嬗变。

关键词:宋代缂丝画;花鸟画;文化成因;嬗变

一、宋代花鸟缂丝画的文化成因

(一)文学与科技的影响

宋代绘画虽然秉承着辅政佐教和教化人伦的基本思想,但绘画的功能逐渐转向文人自抒胸臆,以“画者,文之极也”为代表的观念体现出了宋代绘画与文学密不可分的关系。《宣和画谱》中将花鸟画的功能描述为记录四时,抒发诗意。伴随着这种思想倾向的发展,应运而生的就是诗画相通、诗画一体的表现。

在宋代诗文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关于描述女红的词句,例如岳珂《拙妇吟》中“十七十八事机织,暗锁青闺人不识”、文同《织妇怨》中“掷梭两手倦,踏蹑双足茧”等。这些文字描述了当时女红群体的生活状态。以宋词为代表的文学作品与宋代绘画及缂丝工艺有着相互影响的共生关系,它们之间相互借鉴、彼此融通,构成了中国艺术史上的奇妙景观。宋代绘画与缂丝工艺中相通的一些技法也同时影响到了宋词的创作,例如宋词会将绘画或缂丝技法中会出现的“点”“染”等直接写进词里,提升词的生动性和表现力,或者是将绘画或缂丝中色彩的运用融入词,为词作增添了一抹亮色。绘画构图和布局中的“疏密”与“虚实”等构图法也深刻影响到了宋词词法的建设,丰富了宋词的表达方式,也让人们用一个新的观点去审视宋词的艺术表现力。

宋代呈现出较为发达的商业城市的面貌。建筑装饰越来越多地采用彩绘、雕刻等元素,使得建筑元素开始被标准化。装饰与建筑的有机结合成为宋代建筑的一大特色。对艺术品的需求量的增加,极大地促进了绘画形式的多元化,进而带动了诸如缂丝这样的装饰性艺术的改革。宋代博物学兴盛一时,在花鸟画相关的研究领域中也涌现出大量的植物学专著,被称为谱录,光是牡丹谱就有17部之多,牡丹的盛行也直接体现在绘画与织物中。

对宋代花鸟画和缂丝画有直接影响的还有染织技艺的大发展。宋代最上乘的花鸟作品主要都是绘制在绢上的,宋绢细密为各代之冠,因而为缂丝画提供了最好的渲染基础,使花鸟画高度严谨的写实诉求有所依托,能够塑造出更为复杂生动的自然形态。宋代的丝织品类非常齐全,印染工艺十分发达。苏州、南京等地的锦,可以做到轻如蝉翼。《蚕织图》中体现了宋代在桑蚕丝绸生产技术上基本定型,后世并無根本性改变。

(二)艺术品消费与审美意趣

宋代缂丝与花鸟画的兴盛,包含着深刻而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汴京与临安分别是北宋、南宋的大都市。经济的繁荣使以艺术品为代表的精神产品的需求增加,使艺术品消费与以往不同,不再只是皇家的专享,而是日趋大众化与平民化。

缂丝易损,今日我们可以看到的缂丝作品多被重裱为册页或挂轴等。但在宋代,这些缂丝作品当然不乏有以书画的形式装裱起来的可能,但有很大一批会被制作加工成为座屏、床屏以及挂屏等,以立体的方式被陈设起来,作居室装饰之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代缂丝作品虽脱胎于宋代绘画,但在呈现样式上又有一些新的可能性。缂丝作品对宋画的模拟和转译在社会生活中得到广泛地运用,艺术消费也大大刺激了民间绘画及缂丝业的发展。

宋朝统治者为巩固政权和统治,提倡复兴儒学,使得义理之学成为儒学的主导思想,而儒释道的融合也成为一种必然。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理学观念的兴起是造就宋代绘画写实风格的重要原因,理学家在绘画题跋与大量相关著作中阐释绘画与理学微妙的关系。朱熹的“格物致知”思想影响下的绘画和缂丝工艺追求通过物象的客观表现和阐述,与观者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以形观物,宋代绘画和缂丝工艺都深入观察花鸟的外在特征,从写实写生的视点出发,以外在的事物来映照内心的世界。

宋代理学的兴起,尤其是探求义理的精神与方法改变了宋代文人追求知识的方式。文人阶层走出书斋,重视实践,使得养花养鸟成为社会上的风尚。北宋时期宫廷画师黄筌、黄居寀父子以擅长画花鸟闻名于世,“其家多养鹰鹘,观其神俊以模写之,故得其妙”。格物致知中遵循的理性精神造就了宋代绘画典雅质朴的特点。北宋写实之风可分为两个阶段:前期以追求外形的准确客观为主,后期则求形理结合。这也影响了缂丝工艺的内在逻辑关系。随着文人画审美倾向逐渐成为审美主流,宋代缂丝艺术逐渐转向清新雅致的美学风格。

(三)院体艺术形态的影响

宋代画院的建立和发展始终都配合着统治阶级的需要。古代帝王非常看重绘画的“存形”特点对于意识形态的操控作用,图像的作用在广大的平民阶层拥有更强大的号召力和感化力。宋徽宗作为帝王之中的“文艺先锋”,在创立画院方面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宋史·选举志》记载,画学设有六个专业。这促使在有限的学习时间内,出现了更多精于此道者。这快速提升了花鸟画的表现力,使花鸟画的图式语言更加成熟。绘画体系的巩固和技法的完善直接带来了缂丝画变革的契机。比如缂丝画中亦有精工细腻的赋色派和笔墨塑造感较强的文人写意派之别,这与花鸟画自身发展格局完全一致。宋代文思院中专门开有“克丝作”,宫廷缂丝品大部分皆出于这个作坊。这些国家扶持的机构不光使缂丝织造数量大大增加,织造水平也有了质的改变。在手工艺大发展的潮流中,丝织品的艺术化倾向也越来越明显。绘画与工艺美术联系紧密,使得院体画风格直接影响到文思院、文绣院。《筠清轩秘录》中有宋画投射于绣画的记载:“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底馋唼之态,佳者较画更胜。”罗梦达和孙珊在著作中认为宣和体有着严谨的形态、华丽的色彩,注重真实的同时又有着很好的概括力。这不光可以代表宋代院体花鸟画的美学特征,同时也涵盖了宋代花鸟缂丝画的特点。63C49FE8-8837-41A6-9F96-3E0F71BC7209

二、宋代花鸟缂丝画的嬗变

(一)以梭代笔

丝织品与绘画自古以来就具有重叠的部分。丝织品从先民们朴素的生活需求出发,逐渐与宗教或信仰发生关联,最终为政治服务。孔颖达《礼记·礼运》有云:“缋犹画也,然初画曰画,成文曰缋。”先用线形勾勒出物象轮廓,塑造基本特征,再填以色彩。而轮廓的部分往往以刺绣呈现。丝绸画缋的技法经过后世的发展最终在唐宋时期确立了绢本绘画的体系。而以“绢”为本的绢本绘画,本身所使用的材质就是一种丝绸织品,质地轻薄而透明。材质本身的特性在画缋技艺的传统表现手法下更使绢画产生了独特的表现效果。

相比较绢本绘画,书画缂丝的特殊性在于:通经回纬的挖织方式使缂丝具备高度的灵活度和细腻度。这是其他丝绸门类达不到的,也是追摹书画效果的关键。宋代院体花鸟画勾线染色,精致明艳,对于轮廓线造型的重视,对色彩的微妙表现,以及折枝花等特有的构图形式都对缂丝画制作有着天生的亲和性。缂丝画从花鸟画中汲取养分的同时逐步解决了如何将绘画语言转换为缂织语言的问题,从技术层面打破二者的壁垒。在我国艺术史的传统观念上,工艺与艺术在评价体系上其实有着微妙的界限。“道”“器”分离的倾向使得人们通常认为艺术是原创的、审美的、有思想性的,匠作是技艺的、重复且模仿的。

但是当我们审视这个时期缂丝画对于宋代花鸟画的效仿轨迹就会发现,虽然缂丝以绘画为模本,但它在不断锤炼中逐渐独立出自身的审美和样式,以至于由技达道,突破了普通工艺作品的境界。南宋缂丝画依照院体花鸟画的严谨构图,大型题材较少,多为小画幅的观赏性缂丝画,例如宋代花鸟画小品《山茶蝴蝶图》和朱克柔的《缂丝山茶蛱蝶图》,在构图上都是典型的折枝花式,从画面右侧向画面左上方延伸,山茶花皆为半开半合,同时加以虫蝶为背景装饰,动静结合。除却对宋代花鸟画的吸收和继承,花鸟缂丝画作为古代平面作品的一种形式,也贡献了新的表现可能。有别于绘画依附于绢本表面的绘制,缂丝独有的编织手法在肌理表现上带来了新的质感。原本仅能由水墨和颜料来表达的造型和色彩关系,在丝线的巧妙编排下形成了微妙的三维呈现。其在对宋代书画图像进行借鉴和重现的同时,也创作出了崭新的平面和三维结合的表现形式。

缂丝画虽然根据自身特性在宋代绘画影响下得到了辉煌的发展,但是这种偏向于绘画性的表现,伴随着宋代绘画的衰落不可避免地走向黯然失色。元明清各代缂丝画虽然都有新技巧出现,愈发华丽精工,但从艺术高度而言都无法与宋品媲美。

(二)艺术评价标准与工艺的艺术化倾向

士大夫阶级在宋代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他们的艺术评论广泛影响了自宋以后几乎所有的审美领域。郑午昌认为,宋代开始,绘画真正走向了文学化。

宋人黄休复将“逸品”放在中国绘画品评标准四品之首,表明了文人画派重视自由发挥的“意”的观点。这明显是以人生境界来比喻绘画境界,将对人的最高追求放在绘画上,要求绘画能够从视觉图式中令人体会到旷达悠远的精神,从而满足文人内心的自勉。文人画最大的亮点就是将文学内涵引入艺术表达。从王维起,诗歌与绘画开始相通,而宋代便干脆把这种要求作为考试题目,引领整个画坛的创作思路与审美情趣。宋人小品中的折枝花卉、山寺烟雨几乎都是为诗词所作的画面插图。将朦胧的诗境转变为绘画,是宋代画家不断练就的本领。宋代文人中对艺术理论影响最大的便是苏轼,他的“不以形似”论解放了文人在描绘事物细节时的拘谨,更重要的是让善于抒情达意的文人们可以有的放矢,将自己的才华用抽象的笔墨展现出来,有效表达主观情怀。這样一来便可以更好地借诗的意蕴之美提升绘画整体境界,使绘画从政治工具中解放出来,抒发创作者自己的心声。宋代花鸟小品以少御多的构图也要感谢文人画论的贡献。“意境”为上,褪去浮华,减免很多不必要的元素,折枝才得以完整独立。缂丝画之所以能从繁密的面貌蜕变成空灵简约的样子,正是因为跟随花鸟画的脚步,不断洗练自身图式。

宋代出现了业余“文人”画家和职业“画工”的区别。文人以蕴含思想情感、文化内蕴来标榜文人画,而对装饰性强、思想性较少的画工画就存在一定的轻视,工艺与艺术之间的区别也在此更进一步确立。虽然文人不断提出艺术理论,制定一条条规则,看似使艺术与工艺之间拉开了更大差距,但同时这些规则又在工艺领域中影响着工艺技术与追求的不断突破,促使符合文人标准的更有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的工艺品出现。在这种背景下,文人的言论、喜好、倡议将直接影响工艺品的设计与制造。因此,文人既是制造区别者,也是调和区别者。

宋代文人把玩的缂丝扇面就是一件件绘画小品,他们想方设法使其完善精美,于是开始介入缂丝稿本创造,直接改变了以往许多图案的面貌。文人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设计的丝织品纹样,一定是有别于传统图式的。他们以自身经验来改造纹样图案,或使其不再单调,或使其更具有情致。花鸟缂丝画的出现是宋代“雅玩之风”盛行的一种体现。像《洞天清录》这样专门论述器物的专著在宋代不是特例,其中涉及文房、瓷器等多种工艺领域。文人已经不像唐代那样只满足于器物的实用性,而是进一步对其进行欣赏性活动。文化精英阶层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工艺的设计、革新和收藏,大大推进了整个工艺领域的艺术化、文学化。随着花鸟缂丝画得到更多文人的关注,其在被鉴赏、改造的过程中进入了纯粹的艺术殿堂,与普通工艺品有所区别。

综上所述,花鸟缂丝画的出现得益于宋代花鸟画的鼎盛,而这些成果取决于宋代高度繁荣的市民经济、科技水平与文化基础,主观上来自统治者的支持和文人群体的介入。这都使花鸟缂丝画逐渐从工艺品变成艺术品,使其不断突破自身技巧的极限,以宋代绘画中高逸悠远、含蓄典雅的品味为准则进行自我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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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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