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有“槐”
2022-06-02何菲
何菲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我不知别人读席慕容这首诗想到的那棵“开花的树”是什么,而当时年少的我想到的是槐树,做为北方长大的人,我印象里能披一身蕊英而又如此清纯雅素、浪漫得可以入诗的,似乎只有槐花。
虽然后来也结识了很多花树,但还是对槐花情有独钟,不独因为它清甜的馨香沁人心脾,乳白的花串像翩然的粉蝶,灵动可赏,更因为它让我实现了另一雅事——含英咀华(当然,人家说的是品诗),槐花是当真能调味、可食的。
家乡人食槐花,吃的是洋槐。我对洋槐、国槐的认知区分是在上高中的时候。校园甬路旁和教室前后有很多高大的槐树,有的暮春初夏时节开花,有的秋天开花;有的果实是扁扁的豆荚,有的是有些肥胖的槐树铛。经过询问才知道:秋天开花的是国槐,春末夏初开花的是洋槐,洋槐的花是能吃的。
但那时却并没有机会“含英咀华”,只是每到洋槐花开的时候,便看到家属院的老婆婆们三五成群,拿着长杆高剪,一边剪下那一嘟噜一串的清甜,一边商量着吃法:这个说要包饺子,那个说做槐花糕,还有的说炒鸡蛋最好……她们就那么携着一篮春光和我们这些不能回家的少年对那些美食的垂涎幻想,渐行渐远……
多年后,我回到母校,由于校园建设,那些槐树已所剩不多,但因心念当年未尽的 “含英咀华”之憾,我这些年颇干了些“撷英咀华”之事。
食槐花最简单的是泡茶。我晒过干花,也直接泡过鲜花。无论干花鲜花,槐花饮都散发着一缕带青豆气息的甜香,口感也是淡淡的清甜。外观上,干花颜色会有些发黄,鲜花则素洁如玉,泡起来格外漂亮:莹白的花瓣依着碧绿的花托,在透明的玻璃杯和清水映衬下,像一个个衣袂翩然的白衣仙子,赏心悦目,令人见之忘俗。
槐花和各类面粉搭配,做出来的食物就五花八门了。有经验的人告诉我,做这些时,最好将槐花焯一下,时间不要长,烫一下即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好多野菜、树叶类,食用之前都要烫一下,有的是要除草酸,有的可能就是杀杀菌吧。对槐花我有时却不忍心焯烫,因为觉得它们太娇柔,烫得我心疼。
槐花可以烙饼,发面的、死面的都可以。死面的可以和面时就加上槐花;发面的,我一般是在面发好后,再揉一碗槐花进去,如果发酵前放的话,槐花的味道会因发酵而改变,就香甜全无了。槐花饼带着新春的清甜,或劲道,或暄軟,特别是咬到槐花的花托花蒂部分时,会有一瞬的清沁触感,仿佛咬到了浪漫!
蒸馒头、烙玉米饼、做槐花糕、蒸槐花,都是不错的吃法,或暄、或酥、或软、或鲜,但无论哪种做法,都让人陶醉在一片花香里,那时的厨房似乎也脱了烟火油腻,成为一个异常清雅的所在。
槐花做馅,很多人说以肉馅为佳,汁味鲜美;但我也尝试做素馅,放上虾仁、鸡蛋,包饺子、做包子都好,味道丰富,香沁齿颊。包饺子的槐花要焯一下,剁得碎些;做包子,我一般就不剁了,直接整花放下去,因为实在不忍对那洁白娇弱挥刀。
我个人以为,槐花炒鸡蛋品相最好看。打散的金黄蛋液衬着槐花的莹白、碧绿,热锅素油,煎出诱人的金黄,最后盛在或白或绿的瓷盘里,漂亮!每年,和槐花有关的食物我不一定都做,但槐花炒鸡蛋却是必做,就为看那些嫩蕊被蛋液包裹呵护的过程,看它们最后交融拥抱为一体的圆满,就像一个柔美的女子,投身一份充满烟火味的美好爱情……
攀枝持剪,在明媚春光里,提一篮如云似雪的芬芳入厨,再一串一簇、一瓣一蕊地轻捋入盆。那柔嫩的触感、清雅的香气,让人不再觉得做饭是件只为果腹的敷衍之事,而是必要调汁弄粉、做到精致的雅务,也会情不自禁要想些诗句、文章,像我就常常一边捋花弄蕊,一边想到郁达夫《故都的秋》里那些无声的“细蕊”,想到可能真的在槐树下写《槐西杂志》的拿着烟袋的纪晓岚,想到庄子笔下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神人”……
槐在中国怕是种植最多的树种之一,特别是在北方,因为那份“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的追溯、眷恋,人们总爱在门前宅坡种两棵槐树以寄怀,同时也寄托对富裕美好生活的向往——因为“槐”和“财”读音相近。而槐树也特别易活、长寿,且树形美观、树冠高大,槐阴更是纳凉话桑麻的好去处。暮春时节,月光融融,一串串翩然若飞的洁白精灵,洒下满巷清甜,氤氲着夜色,荡漾着乡音,浮起那些淳朴清梦。
清甜侵乡梦,槐花照夜白。明年暮春时节别光看和嗅了,也尝尝那份浪漫的清甜吧——含英咀华,妙不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