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棵老枫树

凹凸

祖母的忌日，我回到了故里。

祖母当年住过的稻草屋，已变成三叔崭新的楼房，只有家门口的那棵老枫树，还是那样苍劲，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树干托起一树枝叶，像位老人，静静地注视着村子里发生的一切。站在老枫树下，岁月的画页在我脑海中一张张翻开，童年的往事便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我八歲。深秋了，随风飘到家门口的枫树叶红得像燃烧的火。一天，我在祖母的旧衣柜里找到了一面陈旧的小镜子，镜子反面的玻璃里镶着一个老人像：光光的头、长长的脸，像个和善的出家人。我拿着小镜子有趣地反射着太阳光，直刺得老枫树上的喜鹊着了魔似的乱飞乱叫，弄得祖母好几次站在门口看究竟。村里年龄相仿的伙伴们，就像看稀世之宝一样围着我转。那天，我们玩得好开心。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忽听有人喊：“不得了啦，双喜（我的乳名）的大大（父亲）被绑起来了！”我看见家门口的那棵老枫树下，我那当生产队长的父亲，被人五花大绑地押着，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我们队长是反革命！你们看，这是他家私藏的小镜子，上面有蒋光头（蒋介石）的像！”我一摸口袋，天呀，那面小镜子竟不翼而飞了（当时，我不知道蒋光头就是蒋介石）。父亲几次想说什么，可容不得他开口，一阵吆喝声中，就被人押走了，我们全家人都哭了。

也许是青天有眼，或许是祖母的那份虔诚感动了佛祖，当晚喜鹊落巢的时候，我看见父亲已坐在老枫树下了，可他那张脸阴沉得让人不寒而栗。祖母赶忙迎上前：“你没事吧？都怪我，双儿你就饶他一回吧。”一向脾气暴躁的父亲一言不发，表现出少有的冷静。“唉，多少年了，谁还留心家里有面小镜子，天晓得那是蒋光头的像呀……”祖母满是皱纹的脸上，添上几多茫然的。

从此，祖母便像变了一个人，整天怏怏的不见一点精神，有时候背着粪筐立在大枫树下竟忘了回家。

一年以后，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出殡的队伍把祖母送到了一个小山坡下，让她老人家永远地安息了。我也渐渐长大了，有一年清明节，在祖母的坟头烧完纸钱，父亲突然告诉我：“那小镜子上的老人像是你的曾祖父……”说完，父亲竟当着我的面流出泪来。再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年代父亲为什么会受到那份惊吓和折腾。

如今，那棵老枫树还在，还是那样根深叶茂，只是树上的鸟巢少了，树杈上的广播喇叭也成哑巴了，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还有，站在老枫树下，再也听不到父母喊我的乳名了……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