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遇罗什
2022-05-30徐永盛
徐永盛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深。
我醉与不醉,都深爱自己的故土。我的凉州,我的不落的日头。
醒着,我在心的莲花座上落定。诵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入定,觉悟,寻找永恒的彼岸。
醉着,我以万物为钟杵,为木鱼,敲唱“天竺飘来一朵清云,潇潇洒落细雨甘霖。卷卷经文法音传布,润泽众生同登玄门……”
罗什,就那个与凉州结有千年重缘的鸠摩罗什,便从佛史上走来。
醒着,我看到的是美丽的罗什宝塔。一幅端庄,一尊巍峨。
醉着,我看到的是穿行在丝路上的法师罗什。只有一地的沧桑。
那一日,那一夜,醉遇罗什。
天竺飘来一朵清云,潇潇洒落细雨甘霖。那朵清云,就是您,东土的人叫您童寿。大智大慧的您呵,来自1700多年前的龟兹古国。逃出美丽公主忘情的子宫,你可知天汉雄风掠过的东土正处在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动荡时代?遥遥的天冥之中,是谁注定将你的细雨甘霖洒向东土?
一任袈裟万里游,历尽风霜至东土。一个很好的缘起啊。经年之后,你注定将自己永遠地留在东土。一位叫神清的人给后世记下了这样的对白。圣者说,若慎无适东土,将有大不利焉。你说:什乃不顾而来,启非良臣死国计?
一个很辉煌的昭示啊。苍苍鸿荒里,有谁能够成为国家的大宝?又有几人能够成为一场战争的筹码?
就这样,您来了。您知道有个“福地”叫凉州,可您知道吗,那里是否也是您的福地?
那时的东土,一方唱罢,一方登场。群雄争锋在寻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永恒。您不是也在寻找吗?不过,他们在征服的游戏中寻找,您在庄严的思考中寻找。
您怪吕光吗?那个骁勇的将士。他的七万精兵征服了西域的三十多个国家,包括您的家乡。他有些看不起三十几岁的您,他不相信您会成为那场战争最大的战利品。他让您娶了年轻貌美的龟兹王女。
当佛性遭遇情欲的时候,您是怎样的一番心性呢?
站在凉州,西域向西,中原向东。您将在这里完成十七个春秋的轮回。您把娇妻带来了吗?吕大皇帝为您建造的煌煌大寺还好吗?和您一同来到大凉国的那些金银珠宝、那些龟兹乐舞又到哪里去了呢?
当佛性遭遇权势的时候,您又是怎样的一番心性呢?
长烟落日处,您是否还在想着遥远的家——那个佛的天国?您还想着自己的弘业吗?走进您曾驻足的地方,听不到法号声声,听不到您的叹息。
您感恩姚兴吗?那个尊您为国师的后秦国王。为了能够得到您的佛法,他同样发动了一场针对后凉的战争。为了能够让您的佛种落地生根,他为您送去了10位宫女。
智慧之子啊,您是佛吗?无边的法相背后,为什么一直同行的是战争、美色、名利、困苦、业障……世相种种。
还能回想起在东土的日日夜夜吗?我记得呢。面对思想的荒原,您长叹说,秦地深识者寡啊,您只能折翅于此了。在恣意辉煌的巅峰时刻,您却在长安城的草堂寺里发出这样的叹息。
还记得那位叫佛驮跋陀罗的伙伴吗?我记着呢。就是那位对您的权威提出最严峻挑战的僧人。当他被僧众逐出长安的那一刻,您在想着什么呢?
还记得您的小乘佛教的师父在东土见到您的情景吗?您说,东土“三千徒众皆从什受法,但什累业障深,故不受师敬耳。”
非凡的智力,对您而言,就是一柄双刃剑。一边是恩赐,一边是诅咒。您信吗?
释迦如来曰:汝起欲想,即生悔心。
利彼忘躯的您呵,人生自古苦多情。我知道您是一个精神自由而不拘小节的僧人。可在您玄渺的法相后面,站着多少女人?您说。
苦而无恨的您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坚信您会成为那个时代的舍利弗。可您却以“才明俊义法师”“译界第一宗匠”留名于佛史?您说。
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唱吧,九天之音注定是天籁之音。
罗什,您以印证天才的奇迹开始,又以印证天才的奇迹结束。那尊不烂的舌头,难道是一个不破的偈语,还是关于您的美好的东土传说?
莲花可能是美丽的,但淤泥可能会更长久;肉身不会永恒,但精神不会消退。
罗什啊,您是和我一样寂寞的人。
罗什啊,您是和我一样郁郁而不能得志的人。
罗什啊,您是和我一样难觅知音的人。
罗什啊,您是和我一样最终难得正觉的人。
罗什啊,您给世人留下了不烂之舌。我给后生们留下怎样的缘果呢?
风铃起,君无语,我已醉。但听: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我醉,您醉,惊起一泓碧波。
博大精深的凉州呵,舍宫置寺,舍监亦为寺。我的和凉州的灵魂依怙,正在镌铸着《金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西北第一铜钟里穿越,穿越……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