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地摊
2022-05-30孙春红
孙春红
地摊是夜市毋庸置疑的大主角,至少在我们这个小城是这样的。
摆摊之地乃市井之所在。既为市井,最不缺少的便是热闹与喧嚣。华灯初上,夜市里人影幢幢。此时,各色人等便齐齐聚在了一处。夜市里,买的、卖的、吼的、唱的、说笑声、嬉闹声、买卖主顾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这种虚浮俗艳、遍地风流的景象,俨然《聊斋》里的罗刹海市。这是城市最为粗俗鄙陋的地方,也是城市最为神奇的地方。这里温暖与冷漠并存,每个摊点,或云淡风轻,或黏腻滞重的背后,似乎都有一种嗅不到的金钱的味道。
精明的邻居嫂子,对地摊货物不屑一顾。她说,小贩都是泥鳅们的师傅,滑不溜秋不算,还会见缝就钻。她的话也许有几分失实,但细细品咂,其间自有一番玄妙的意味。
曾在夜市上买过一款雪纺长裙。裙子轻薄的质地,柔滑的手感,在摊主彩色灯光的映照下,更觉艳丽夺目,仙气飘飘。如古董行的专家遇上了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即刻两眼放光,走向前连忙买下,哪里顾得上摊主脸上划过的一丝狡猾的笑意。那急急火火的动作与神情,仿佛一眨眼,裙子就会长出翅膀飞了似的。既有宝贝在手,夜市是断不能再逛下去了。快步走回家,打开门,忙不迭试穿在身,才不由捶胸顿足,继而仰天长叹。裙子是好裙子,可是尺码太小,我等粗胖之人,实在穿不下。没有办法,只好将其放在衣柜底层,望裙兴叹。
私下暗自思忖,在地摊上买东西,决不能掉以轻心,得像邻家嫂子一样,心思缜密,目光如炬。然而,这些功课,我只是偶尔在心里温习一下,却并没有多少机会实施。一则,我人比较笨,悟性差,虽有那么一点儿购物经验,可是与那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商贩相比,就好比拿鸡蛋碰石头,二者差着十万八千里,根本没戏;再次,稍微贵重的东西,习惯了去超市,而在小地摊上买的毛巾、清洁球与旋转小风扇之类鸡零狗碎的小东西,花不了多少钱。这点小钱,连农村老妈都看不上,自然懒得计较。
夜市的布局很有特色,南边一大片空地都被儿童乐园霸占。旋转木马、多功能滑梯都规模大、规格高,一副唯我独尊、闲散摊点不得入内的样子。卖冰粥与烤冷面的各色小吃车堆满广场边的道路两旁,可是并不妨碍交通。小吃车的主人都笑容可掬,热络得如同烤鱿鱼或者肉串的炭火。卖雏鸡、雏鸭的常在夜市一隅,摊主从容地坐在马扎上吸香烟、喝茶。仿佛他只要听听小鸡小鸭清亮如山泉的叫声就足够了,而不必非要卖掉它们以养家糊口。矿泉水与雪糕摊见缝插针,游走在夜市各个可能的容身之地。
夜市最忙的地方当然要数儿童乐园了,果然,孩子的钱最好赚。那些如花般绽放的小人儿,犹如充足了电的玩具兔子般,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他们从早到晚,玩沙子、坐摩天轮,缠着祖母或外祖母坐过山车,一刻也不消停。傍晚,老人累得要死,浑身的骨头像角落里那辆与自己一样老的自行车。似乎再动一动,人就会散架。可是,孩子的眼睛却还是睁得老大,抬脚就往夜市的碰碰车里钻。跟不上孙子脚步的老人,一边抱怨,一边急匆匆地在后面小跑,“孩子累了一天,还是不肯睡觉”,但抬眼瞄了瞄一身轻松的邻居老两口,除了有点儿羡慕,还不由心里觉得美:我们大胖孙子都快五周了,老王的儿子还没结婚。这么思量着,追赶孙子的脚步,就像生了风。
地摊小吃是吃货们的最爱。三两好友或一家三口,或者干脆就是独自溜达消闲的一个人,找个相熟的摊子,往马扎上一坐,鼻子一吸,煎豆腐、烤鵪鹑蛋、炒鱿鱼的浓郁焦香味就直钻进肺里。在这儿没有时间限制,白天办公室里的焦虑也可暂时抛在一边,不用加以考虑,卸下重负的心灵,一派清风朗月般的明净。此情此景,千金一刻。安闲地坐着,吃几串烧烤,来两小盘煮熟的毛豆与酸辣土豆丝,就着这些东西,再慢慢啜饮几瓶家乡的德州啤酒,整个晚上的时光,在悠闲与愉悦中,倏然而过。微醺后回家,躺在凉爽的冰丝床上,保管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市来得久了,深知其中卧虎藏龙。在广场的巨大石柱下,有一位做手工的中年男子。四五米长的案子上,摆的全是他的纯手工制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掐金边镶翠叶、悄然吐艳的玫瑰牡丹,色彩各异、造型不同的大小花瓶,还有羽色鲜丽的鸟儿,真是无一不精巧,无一不令人赞叹。案子中间是两只开屏孔雀,翠绿的尾羽,亮蓝的眼状斑,金光闪闪似在舞蹈的双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那不是鸟,那是下了凡的孔雀公主。男人戴着眼镜,儒雅地坐在藤竹椅上,一边干脆利落地根据顾客需求,用亮晶晶的细铁丝现场制作。看得出,他毫不担心自己的生意。对这点,他心中有数。
前几天,与儿子一起逛夜市,顺便吃烤冷面,喝养颜冰粥。
坐在小吃摊矮桌前,闻着白菜味、鲜肉味、烤面筋味、生鱼片味,听着铁板上煎香肠的吱吱声,不远处卖廉价衣服鞋子的吆喝声。仿佛回到故乡老宅,心安安稳稳地落到了肚子里。
许多年前,刚毕业上班时,看着周围家世好、有背景的同事,不禁有些抬不起头,然而父亲却半真半假地说,沾点泥土总不是坏事。也许,这是真的,而地摊夜市最神奇的地方也或许就在于此:越是凡俗的地方,越是能见得出岁月静好,人心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