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沉重的月光

2022-05-30郑亚演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2期
关键词:晒场镇里笼子

郑亚演

他从屋里走出,抬头望望天空:“快冬至了,早上七点多了,天还是朦朦胧胧的,要是夏天,天早亮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墙角拿起一根水烟筒,蹲在斜长的黄槿树下,便“咕噜咕噜”地抽起烟来。

这时,月光从稀稀疏疏的树叶间筛落下来。鸡舍里的公鸡“喔喔喔”地引颈啼叫着,树头倒挂着一只用铁丝编织的鸡笼。他屈指数了数,到明天,孙兵坐牢就是四年半了。六年刑期,还早着呢。“六叔。”他听着叫声,回过头,原来是和儿子一起在镇里工作的老邻居孙红。“嗯,你一早就上班呀?”

“今天有事,要早点儿去。”孙红应着打开小车门上了车。随后一阵发动机的响声,车屁股冒着一股浓烟驶离小巷。

六叔今年八十二岁了,四十多岁才有了两个小娃子。那年因家里穷,没钱让小儿子孙扬上学,妻子整天跟他吵吵嚷嚷的,一气之下他打了妻子一巴掌,谁知她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妻子离家后,他耕田赶海,总算把两个儿子养大成人。孙兵、孙扬还算懂事,体谅他的艰辛。兄弟俩读书勤奋,放学后,一个放牛,一个割草,把老母牛喂养得肥肥壮壮的,每年产下一头小牛崽儿,再加上东借西筹、政府助学、亲戚邻里的捐款扶持,两个小家伙儿也争气,几年后孙兵上了大学,孙扬也上了技校。

那年毕业不久,孙兵考上镇里的公务员,孙扬进饲料厂当工人。生活有了着落,六叔脸上亦显光彩,额头上的皱纹被皮肉填个半平,见人也抬起头来了。后来,听说孙兵还当上了头头儿。六叔得知娃子有出息,一天午饭后手提烟筒坐到树下,搔搔额头问:“兵仔,你每月有多少工资?”

“四五千呗。”儿子只是淡淡地应着。六叔低下头来说:“不对呀,近来你三天两头儿给我五千、八千的,到了月底又给我拿回一万。我活了八十多岁,哪见过钱来得这么容易的。”他又问,“你不用吃,不用喝,给老爸那么多钱?”

“爸,你别管那么多了。买齐柴米油盐,剩下的就用坛坛罐罐、破棉絮、烂被单藏起来吧。”

又过了十来天,孙兵从一个小皮袋里拿出用报纸包好的一沓子东西放到桌上,并交代他务必要保管好。他觉得奇怪,打开一看,全是面额一百元的钱。他数了三次,刚好三百张。儿子当真是发财了?要不,哪来这么多钱!他心里怀疑,但又不敢多问,拿起钱双手颤颤抖抖的,把钱放到罐子里,然后又走到儿子面前问:“拿到银行存呗?”

“不,你先藏起来再说。”

钱放好了,但六叔几天来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第二天,孙兵上班没回来。第三天,他叫小儿子孙扬打电话问个究竟,说是要加班。第四天,接到通知,说孙兵正在接受调查。六叔知情后,寝食难安,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连夜叫孙扬通知在深圳打工的儿媳回来一趟。

几个月后,孙兵因贪污水利款和道路工程发包受贿共三十万元,被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叔站在树头,背起手走来走去,望着树上筛落的月光,提起小笼子摆弄几下,然后蹲到旁边呆呆地打量着,心想:电视新闻常说,“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是笼盖未关实?孙兵这家伙真的钻出“笼子”了。我们培养他那么多年,希望他有点儿出息,谁料他为了这不明不白的钱,把大家的脸都丢尽了。好在退赃三十万,才判了六年。六叔每天都在想念儿子、怜惜儿子,又暗自责怪儿子、痛恨儿子。他顺手把笼盖关起来,这是笼鸡的小笼子。而孙兵是怎么从制度的“笼子”走出,傻傻地钻进另一个牢笼里呢?

四年后,一个月亮当空的夜晚,他沉闷地坐在树下,小巷子的母狗“汪汪”地叫,接着是一阵虫蛀木头的声音。突然,一个黑影在他的身边闪过,他转过头叫了声:“谁呀?”

那影子一下子蹿到他的身边,突然搂住他哭了起来。他趁着月光仔细打量:“哦,原来是你这坏家伙!你是逃回来了?”孙兵抽泣着:“我是被减刑,提前放回來的。”

六叔擦擦眼睛,声调也呜咽起来:“孩子,你还差一年半呢,你是真的减刑了?唉,当年我常想,你出息了,给孙家添光啦,谁知你贪人这些不干不净的钱,你以为我稀罕!你老爸当了十几年的仓库保管员,晒场里番薯、花生堆成山,也未曾私贪队里一捧花生米。你老奶奶生前常说‘家贫米少熬稀粥,人无贪念心自足。还记得,你二婶家里那年揭不开锅,她来到晒场乞求我给队长说个情,借两斤番薯煮午餐,日后再扣除,你老爸也没这个胆量,没这个脸皮!只能回家把自己的口粮给她送去。唉,你呀!”他说着,摆摆头,又轻轻地叹了一声。孙兵只是抱着头低垂下来。他瞪了一眼孙兵,又转身叫了声:“孙扬,喊你嫂子明天就回来。”

孙扬应了声从房里走出,六叔便回到厨房,煮熟饭,炒好菜,并熬了一锅汤。父子三人在树下摆上一张茶几,备好酒后,又叫上了邻居孙红。四人围在一起,但谁也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坐着,月光静静地照着几张神情各异的脸……

猜你喜欢

晒场镇里笼子
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大象和我
好好镇里的“不”
新疆安集海镇辣椒晒场
孤 学
卡卡镇里的小彩蛙
树林
扎紧防止“带病提拔”的制度笼子
晒场两用耙
“笼子”究竟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