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线的风筝
2022-05-30张葆海
张葆海
汽车继续行驶,窗外的风光令人目不暇接。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情格外兴奋。
今天天气真好,春风习习,阳光明媚。天空中飘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在湛蓝色的苍穹之下自由飘飞。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童年,在风筝广场上,爸爸教我放风筝,一只大手拉着一只稚嫩的小手,长长的线牵着风筝在空中飞翔……爸爸是伟岸的,爸爸就像一堵墙,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指引方向。爸爸,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您还好吗?
我努力地回忆着往事:上小学的时候,我每天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爸爸把我送到学校,并站在学校门口,目送着我走进校园。上初中的时候,妈妈身患重病,为不影响我学习,家里人一直瞒着我。后来,妈妈想我想得厉害,爸爸领着我来到医院,看到瘦骨嶙峋的妈妈,我扑倒在病床上,大哭起来。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连哭的力气也没了。没过多久,妈妈就去世了。爸爸明显苍老了许多。后来,我听说,爸爸在妈妈临终前发誓不再娶了,一定把我培养成才。此后,每年春节,爸爸都领着我到妈妈坟前祭奠。上高中的时候,爸爸带我参加了“风筝会”,教我制作风筝。就在那一年,我制作的风筝获得一等奖,我永远不会忘记。上大学的时候,爸爸已经老了,每次和爸爸交流,都是爸爸给我打生活费的时候。参加工作以后,我总是在加班,每天来往在工地上,根本没有时间和爸爸见面。周末和节假日,别人休息,我加班,爸爸的样子渐渐在我脑海中模糊了……
我打开车窗,任由春风吹拂,吹乱了发型,吹皱了眼角。我让司机停下车,停靠在路边,站在路边望着远方。远方的田野是多么熟悉,田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多么像爸爸呀!我激动地跑过去,却是一个穿着破旧的驼背老人,蹲在田埂上,正在修理一个破旧的风筝。风筝很破了,好似已经没有了价值。我一阵心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递给老人。老人抬起头,灰暗的脸上写满了沧桑,眼睛有些浑浊:“咋?”
我低声说:“您买一个新风筝吧。”
老人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这个风筝是我女儿的。我女儿很优秀,每次考试都是戴着大红花回家的。她考上了名牌大学,后来就出国了。现在和女儿见面只有在手机上,可是我高兴啊!她有能耐呀……”老人小声地说,“她现在在外国当教授,你说是不是有能耐啊?”老人说着,抬头看看天,天上一个风筝飘过。那风筝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毫无目的地飘荡。老人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显得那么无奈。
突然,天空中飞来一架飞机。老人显得激动起来,慢腾腾地站起来,挥舞着那个破旧的风筝。飞机越来越远了,老人似乎想追逐飞机,走了几步,突然被绊倒了。我赶紧跑过去,把老人搀扶起来。老人看了看没有了飞机踪影的天空,浑浊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老人摇了摇头说:“那一年,我的女儿就是坐着飞机走的,我每天都在这里等飞机。我总觉得,她就坐在那飞机上,她肯定认识这个风筝。你说,她在飞机上会看到风筝吗?一定会看到的,看到风筝,她就知道这里是潍坊,这是她的家啊!”老人越说越激动,几近在呼喊……此时此刻,不知怎的,我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我突然决定,回家看看爸爸。转眼来到村口,我让司机停车。以前,爸爸就教导我,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把车停在村口,走着进村,见到老少爷们儿要敬烟,见到奶奶婶婶们要打招呼……走在大街上,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主街上的那一株老槐树,那一栋青砖老屋,一切似乎没有变化;但街道硬化绿化了,实现“户户通”了,“改厕”“清洁供暖”等正在推进,一切都确实在变化。走着走着,我终于又闻到了家乡的气息,也似乎闻到了爸爸的味道。我想象着爸爸正坐在门口,旁边放了个茶壶,一边喝茶一边听戏。这就是我想让爸爸过的生活,每个月都按时给爸爸打钱,爸爸应该是不缺钱的。终于到家了,突然发现,村里就自己家的房子最旧,院墙已经坍塌,院子里长了许多野草。我走进院里,忽然有些心酸,似乎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房门都锁着,那锁开始生锈了。我找到邻居,邻居似乎很惊讶,说:“你回来了?没告诉你爸爸吗?”邻居告诉我,“你爸爸一直在工地上干活儿,春节放假都不回家。他说了,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不如在工地给人家看场,还能多挣几个钱。孩子,你知道你上大学的学费是怎么来的吗?”邻居在叙述,又似乎是埋怨。原來,爸爸好几年都不回家了。爸爸缺钱吗?不是的,他缺的是什么呢?更遗憾的是,村里的人都不知道爸爸在哪里……
我满怀失望地回到即将负责的项目部,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于是,我从项目部走到工地,突然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着打扫卫生。近了,当与老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惊呆了,大声叫起来:“爸爸,你怎么在这里?”爸爸有些惊喜:“你也在这里?”爸爸真的老了,头发花白,满脸沧桑,身材也似乎变得渺小了。我紧紧地拥抱着爸爸,放声大哭起来,只有眼泪能够洗刷心中的愧疚……
此时,空中又飘过了一个带着哨音的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我们父子二人循着哨音,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断线的风筝,望着它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