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五相，英国政坛怎么了？

赵灵敏

2022年10月20日，英国首相特拉斯在伦敦唐宁街发表辞职演讲。图/视觉中国

10月20日，英国首相特拉斯宣布辞职，此时距离她上任只有45天时间，她因此成了英国历史上最短命的首相。10月24日，苏纳克当选保守党领袖，接替特拉斯成为英国新首相，他是英国7个星期以来的第三位首相。

过去几个月，英国政坛持续动荡，人事变动频繁，前几天的一则推文颇为黑色幽默地概括了这种混乱局面：我儿子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四位财政大臣、三位内政大臣、两位首相和两任君主，而他只有四个月大。

应该说，从2016年6月的脱欧公投开始，英国政坛就陷入了漂流的状态。从那时至今，六年间英国已经换了五任首相。2006年之后日本曾经出现七年七相的局面，如今，英国也已经不遑多让了。

从以往来看，英国是一个政治相对保守的国家，遵循传统，政坛相对稳定，换人没有那么频繁，怎么现在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脱欧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我们先看看最近这几任首相是因为什么下台的。

卡梅伦下台是因为脱欧公投。在此之前，他的政治生涯应该说是顺风顺水，民意支持度很高。他之所以同意在2016年6月举行脱欧公投，主要是太大意，有侥幸心理。他认为脱欧公投不可能成功，既然有这么多人想要举行这个公投，我就让你们举行，失败了到时候你们也就死心了。也就是说，他的根本问题是政治判断力不够，太过小看脱欧的民意基础，在公投前也没有认真准备，最终马失前蹄，当脱欧变成现实，他也只能挂冠而去。

接任他的是特蕾莎·梅，她本来是一个留欧派，理念上就不想脱欧，结果却是她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内心本就不情愿且纠结，加上她个人能力不够，驾驭不了这么纷繁复杂的局面，而且以约翰逊为代表的脱欧派，一直在下面给她捣乱，使得特蕾莎·梅最终也惨淡收场。虽然她是英国历史上继撒切尔夫人之后的第二位女首相，但表现实在不敢恭维。

接任她的是约翰逊。约翰逊原来是伦敦的市长，当时名望还是比较高的，这个人可以说把政坛投机钻营那一套发挥到了极致。他内心未必那么反对欧盟，但是他发现脱欧这个事可以作为一种达成个人野心的政治操作。因为如果留欧派一直占上风的话，他就没有什么机会，所以他必须另辟蹊径，通过操弄脱欧，排斥留欧派，来达到个人上位的目的。

最终他成功了，通过脱欧派炮制的一系列蛊惑人心的口号，让很多英国人觉得欧盟是夺走他们幸福生活的祸乱源头。于是在2016年6月23日这天，英国稀里糊涂地脱欧了，结果出来那一刻，大量英国人才如梦初醒，开始去网上搜索“欧盟是什么？”之后，约翰逊又上下其手，把特蕾莎·梅赶下了台，自己取而代之。

本非善类的约翰逊，上位后开始有点放飞。新冠疫情发生之后，英国一度也实行非常严格的封锁，民众连门都出不去，约翰逊反而在首相府举行了好几场大型派对，广邀宾客，完全不把封锁令放在眼里。丑闻曝光之后呢，他还嘴硬不道歉，到最后实在拖不下去了，才辞职了事。

接替他的特拉斯也不大靠谱。她在接任首相之前是英国的外相，今年2月初，因为俄乌局势紧张，她到俄罗斯去访问并试图调停，期间跟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见面。会谈的时候，她居然连俄乌之间的一些基本的地理常识都搞不清楚，最终还要靠英国驻俄罗斯大使从中斡旋，拉夫罗夫当时是一脸的不耐烦。当时就有人感叹：没想到英国衰落到这样一个地步，曾经的大英帝国居然选了水平这么次的一个人当外相。

除了业务水平不行之外，特拉斯很大的一个问题是政治立场摇摆不定，见风使舵，这一点跟约翰逊一脉相承。她在读书的时候是自由民主党的党员，极力抨击保守党，后来可能发现保守党势力更大，又转投到保守党阵营。曾经她也是一个留欧派，但是当发现脱欧派占了上风，立场马上就转过来了，后来在脱欧问题上立场比谁都坚定。

而特拉斯的首相生涯从第一天开始就不顺遂。她的当选，很重要的原因是保守党接受不了她的竞争对手苏纳克的族裔和宗教背景，只好选了她。但英国民众不喜欢她，特拉斯当选当天，大批的英国民众聚集在首相官邸，要求她下台。彼时特拉斯的民调支持率仅有12%，是历任英国首相的最低纪录。

刚刚上台的特拉斯急于兑现自己的竞选承诺，迅速颁布了号称英国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减税政策，包括取消将公司税上调至25%的计划、取消45%的最高一档所得税率、大幅削减印花税等，这意味着财政收入将减少。与此同时，因为能源价格飙涨，英国人能源支出的负担很重，特拉斯为了讨好民众就承诺给每一家的能源账单设一个上限，超过的部分就由政府补贴，但是这笔钱从哪来？不知道。

经过测算，这笔能源补贴需要600亿英镑的资金，而英国的财政赤字本来就已经处在历史的最高点。这样只出不进，财政很可能撑不住，市场便开始恐慌，于是股市债市汇市三杀，英镑对美元的汇率降到近乎1：1。后来英国央行不得不采取相应措施，避免了更糟糕的情况。

特拉斯发现势头不对，马上取消减税，同时把责任甩锅给了财政大臣克沃腾，说这件事都是他搞的，我完全不知道。这就完全触犯大众的认知底线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特拉斯无论是能力还是政治品格，都不堪其位，她的下台是意料中事。

混乱中的英国进退失据

接替特拉斯的是苏纳克。

苏纳克是印度裔，他的先辈从印度移民到当时是英国殖民地的肯尼亚。1960年代，苏纳克的父母又从肯尼亚移民到英国，他们夫妻从事医疗行业，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药剂师，家境殷实。苏纳克从入小读私立学校，在牛津大学读的是英国精英传统专业PPE（哲学、政治和经济），后来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留学，在那里邂逅了印度IT外包企业印孚瑟斯的创始人穆尔蒂的女儿并结婚。苏纳克本人此前從事金融行业，加上妻子这个印度屈指可数的富二代，夫妇俩成了英国排得上号的富豪。

两个月前保守党对苏纳克的印度裔和印度教背景感到难以接受，加上他的富豪身份给人以不接地气的感觉，所以选了特拉斯，但特拉斯的执政一塌糊涂，为了挽回局面，保守党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2022年9月5日，英国伦敦伊丽莎白二世女王会议中心，苏纳克（左）与特拉斯。彼时，苏纳克在保守党党首选举中落败。图/视觉中国

苏纳克至少懂经济，这是他的加分项。不过当下英国的国债已经超过了2万亿英镑，财政负担沉重，苏纳克再有能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从哪里来”会是他最大的挑战。各大机构已经预测，英国经济今年会进入负增长，苏纳克能撑多久是未知之数。

英国政坛的乱象，与其近年来国际地位的下滑是不无关系。一个国家在一切顺利的时候，精英层面往往很容易达成共识；一旦出了问题，就会给一些野心家以可乘之机，他们为了个人上位会上下其手，上去之后因为能力不足又往往待不长久，以致政府频频换帅。

英国脱欧离不开一系列深层次的原因。全球化进程在英国制造了一大群失意者，他们要么因为产业转移，所在工厂搬迁到第三世界国家而失去了工作，经济地位下降；要么觉得英国原属欧盟时，大量来自东欧的低薪劳工挤占了他们的饭碗和福利……最终这批失意者的不满，在脱欧公投时集中爆发。

但是脱欧之后，英国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好转，反而出现了中下层劳工人手不足的情况。此前英国能源危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缺乏油罐车司机导致运输受阻，而原本这些司机岗位大多由来自东欧的劳工充任，英国脱欧之后，这些人被迫离开。

另外在脱欧之后，英国的商品和服务的市场进一步缩小，原来最重要的贸易伙伴都是欧盟成员国，如今双方之间的贸易往来要比原来繁琐很多。与此同时，跟美国的自由贸易协定又一直没有进展。这一阶段的英国，显得进退失据，地位大不如昔。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便是今年9月初英国的GPD总量被印度反超。

局势不稳之际，苏格兰、北爱尔兰和威尔士，一直都有不同程度的要求独立的呼声，脱欧至今，这些地方的独立诉求愈发响亮。

照这个趋势发展，英国政坛的这种漂流的状態，还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