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看见你开心的样子

雅拉河畔

一

这一天，女儿路路有场篮球赛，我和她哥哥艾伦去为她加油。到达比赛地点之后，我们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眼望去，一个穿着蓝色队服的队友都看不到。比赛前，所有队员需要提前到场，通常这个时候，可以在场地边看见一片“蓝精灵”。我拿出手机登录篮球俱乐部的网站查看，不禁大叫一声：“坏了，比赛地点搞错了！”

比赛应该在另外一个学校进行，距离这个学校大约15分钟车程。一时间，我们都乱了手脚，急匆匆冲到车里。我一再告诉自己：“镇静，镇静，不过就是一场青少年业余比赛，输了赢了都无所谓。”但是路路急得快哭了，前方绿灯变黄灯，我只管加速开了过去。

到了比赛地点，离上半场结束只剩五分钟。我方裁判和家长满脸绝望地坐在长凳上，瞪着比分牌：我们已经落后19分了。看见我们进去，有个家长竟然发出了一声欢呼。路路根本来不及换篮球鞋，脚踩一双普通的跑鞋就被教练一把推上场。

路路这种貌不惊人的小个子一般不会引起对方的严防死守，她抓紧机会进攻，短短5分钟就进了3个球。最后一次投篮的时候她被对方球员打手，裁判又给了一次罚球的机会。

哥哥艾伦在场边大声呐喊：“3分！拿下，拿下！”

对方教練是个高年级女生，直冲艾伦翻白眼，要求他闭嘴。

艾伦脸皮厚，反问对方：“我为什么听你的？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那个女孩儿气坏了，当即表示：“我绝对不会找你这个傻大个儿当男朋友！”

路路排除一切噪音干扰，紧咬着下嘴唇，稳稳地把球投出去，果然拿到了3分！就这样，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双方比分差距居然降到了12分。

我方教练趁中场休息时迅速部署下半场作战方案。她告诉所有小队员：“你们无论谁拿到球，都要传给路路。”对方显然也调整了方案，我听见她们的教练大喊：“盯住19号，不许她有机会投篮。”

作为个子最小的篮球运动员，路路没有任何空中优势，所以她平时苦练胯下运球。这个技巧终于派上了用场。每次她都能带球脱险，从对方队员的胳肢窝底下杀出重围，找机会投篮。又得了2分之后，路路成了对方队员围攻的对象。

通过这次比赛，我看出一点内幕：裁判们明显偏袒小个子。每次对方队员推搡路路，两个裁判经常同步吹哨，然后异口同声地宣布：“拦截，犯规！” “打手，犯规！” “撞人，犯规！”路路的手臂已经被对方球员打红了一片。主裁判看不下去了，大声喝令对方教练换人，同时厉声警告：“再敢动手，我判你们全队技术犯规！”路路听完，委屈得眼泪马上流了出来。她随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着泪水，一起糊在头发上。

对方球员已经急红了眼，记吃不记打。没过多久，对方的犯规次数居然达到了9次。按照少儿篮球赛的规则，以后对方每一次犯规，都会“友情赠送”我方两次罚球机会。路路趁机又捞了几分。

二

离终场结束只剩下20秒钟，比分变成21∶20，我方只落后一分。路路再次被推倒在地上，两个裁判愤怒的哨声响彻全场。路路拿到了最后两个罚球机会。

我们的小教练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双手合十握在胸前，开始喃喃地祈祷。整个体育场鸦雀无声。我女儿站到场地中间，跟小伙伴们挨个击掌，开始罚篮。第一颗球扔出去了，没有进。艾伦冲路路喊：“你可以的！加油！” 对方家长故意吹口哨，试图干扰。第二颗球扔出去，球在篮筐上方转了一圈，稳稳落入篮网。体育馆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我方的小队员团团抱在一起，又喊又跳。连受伤坐在替补席上的小队员都没有落下，举着拐杖和大家一起欢呼。

回家的路上，艾伦还在埋怨路路：“如果最后两分都罚中了，你们不就赢了吗？以后你不能老是偷懒玩游戏，你得跟着我一起练习。”我呵斥艾伦闭嘴，不许他打击路路的自信心。路路今天像球星罗纳尔多一样扛起了整个球队，艾伦何曾有过如此的高光时刻？

路路倒是全然不在意，她很担心地问哥哥：“你不是一直喜欢对方教练吗？如果你以后找不到老婆，不会怪我吧？”

我真是纳闷儿，为什么乌鸦嘴都生在我们家呢？

艾伦安慰路路：“没事儿。她至少有1.78米，总有一天她会发现，我这个傻大个儿和她最般配。”

路路不同意：“你们那个队里净是傻大个儿，我看她的选择挺多的。”

艾伦不耐烦了：“我为了给你加油，嗓子都喊哑了，不能说点好听的支持我一下吗？实在不行，将来我从你的朋友圈找女朋友。”

互相挖苦、斗嘴是这兄妹俩的生活日常。不知道他们成年之后，是否还记得这个有哭有笑的周末？

三

路路问我：“你今天看球赛开心吗？”

我说：“当然了！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

她接着问：“那你上次开心，是什么时候？”

我一下子被她问懵了。仔细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是我第一次拿到财务总监聘书的时候。那年我29岁。在那之前，我们那个公司所有的财务总监都是男的。”

兄妹俩一齐“哇”了一声。路路的小脸激动得通红，她仿佛鼓足了勇气，跟我吐露心声：“妈，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打球的目的，就是想让你开心。”

我的心咯噔一下，又感动，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我问她：“你打球，不是首先要让自己开心吗？只要你开心了，我自然就开心。我不想让你专门为了让我开心去做一件事情。”

路路摇摇头：“我当然也喜欢打球。我早就发现了，不管这个星期你有多郁闷，周末看我们打球的时候，你总是特别、特别高兴。我最喜欢看你在球场上又笑又叫又跳，傻乎乎的，就像我的好朋友一样。”说完，她和哥哥都哈哈地笑起来。

我忍不住跟着他俩笑了，与此同时，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我以为自己已经被生活磨炼得像岩石一样强悍粗粝了，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东西。没想到，我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掩饰，都没有逃过这个小小孩童的慧眼。

生孩子绝对是一件耗费人力物力的事，对女性的职业发展更是致命的打击。在人生最黑暗的一些夜晚，在所有成年人都可能经历过的崩溃瞬间，我曾经幻想被整个世界忘掉，甚至希望住到医院病房里，好有片刻轻松，对身上担负的所有责任说“不”。然而，当我看见孩子们睡梦中纯洁无瑕的脸，所有荒唐的念头自动消散。

就像金庸的小说里，纪晓芙给孩子取名“杨不悔”一样，生了孩子的父母基本上都是无怨无悔的。孩子把我们带到许多未知的领域，带我们经历不一样的精彩人生，让我们这些思维开始固化的成年人重新开始成长，用新鲜的视角探索未知的世界。孩子对父母那份没有杂质的爱，更是在不经意间治愈了我们的创伤。有这么多实实在在的好处，谁还好意思后悔？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孩子让我们的人生更饱满更有分量，陪伴孩子成长的每一个时刻，都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忆。

感谢孩子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