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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慢待夏日那碗凉皮

2022-05-30赵曼彤

家庭百事通 2022年8期
关键词:粉皮凉皮盆里

赵曼彤

每年过了小暑就入伏,天气湿热,容易让人心烦气躁、食无味、寝难安。聒噪的知了鸣叫声中,窗外一声“凉皮哎,卖凉皮!”我再也坐不住,急忙跑出去,買上一份。凉皮是用纸盒子装着的。我边走边用小竹签挑着吃,同时具有酸辣甜咸的一盒凉皮就进了肚。望着空空的盒子,扔掉手里的签子,我忍不住感叹: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非凉皮莫属。提到凉皮,我就想起了我的太姥爷。

太姥爷个子很高,背稍驼,白色老头衫下露着一截蓝线钥匙绳。他拄着一副枣木拐杖,拐杖把手的地方被磨得溜光暗红。不善言辞的他充满莫名的神秘。太姥爷是能人,年轻时看啥会啥,他会做凉皮(也就是南方人所说的粉皮)。

二十几年前的小孩,从未见过冰激凌、肯德基,吃一回冰棍都要回味好几天,吃粉皮,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

天一热起来,我就问:“太姥爷,什么时候做粉皮?”他坐在门槛上捻着麻绳儿,不理我。我拉一下他的钥匙绳,他急忙用手捂住。再问他,他用手指向南园子:“土豆一开花就做。”我说:“太姥爷,天都热了,做粉皮吧。你看我都冒汗了。”这时候他笑了起来,笑得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他象征性地用手背碰一下我的额头,顺着我的话茬说:“妮妮都冒汗了?”我点头认真回答:“嗯。”“太姥爷明儿就做凉皮!”他边说边吃力地拄着拐杖站起来,把捻好的麻绳搭到院子里的小矮墙上。他腿脚不灵便,可手从不闲着。

第二天,我看见妈妈蹲在井沿,正在用井水洗土豆,爸爸在刷木头槽子。我问:“你们真的要做粉皮吗?”妈妈没好气地笑着说:“是啊,你太姥爷总是这样惯着你!”一听这话,我就欢喜地一会儿帮着洗土豆,一会儿帮着刷槽子。土豆洗净了,妈妈哗啦啦地倒进木头槽里,合上槽盖。槽子就像一根原木,两头有把,连着刀片的把手转动起来,一会儿就把土豆切成了碎块。接着,家里那头小毛驴被蒙上了眼睛,套上了笼头,木槽里切好的土豆块被一点点地倒进石磨孔。小毛驴踢踏踢踏无精打采地绕着磨转圈,白色的土豆浆就流进磨下的大桶里。浆汁细腻如雪,散着甜丝丝的味道。

一桶一桶的土豆浆被提进屋里。爸爸把大锅里的水烧开。太姥爷系上了大皮围裙,用水瓢舀开水往装土豆浆的桶里倒。太姥爷一边眯着眼睛瞧着桶,一边轻轻地吹开桶边的蒸汽,那神色,像个郑重的工程师。这时候大家怕太姥爷分神,绝不说话。因为要把土豆浆烫成一半熟一半生,全靠感觉和经验,没有度量和绝对的标准值。烫好后,太姥爷用一个大铁勺用力地搅拌。从没看见年老的他还有如此爆发力,臂上的肌肉绷紧,勺子在桶中转得飞快。桶中出现了白色的漩涡,即使太姥爷的勺子已经停止搅动,汁液还要旋动好一会儿。仔细一看,桶里的土豆浆已经有了变化,白色变得稍稍深了一点。太姥爷舀一点放在眼前,看勺子上挂了多少浆,又慢慢倒回桶里去。他细细地观察着流速,然后在桶边磕磕勺子。妈妈便赶紧递上一个大铜盆,这家伙叫粉旋子。

庄严的时刻来了,太姥爷用铁勺舀大半勺土豆浆倒进粉旋子里,再快速地把粉旋子扔进滚开的大锅里,手不停地旋转开水锅上的粉旋子。太姥爷转着转着,突然一用力,粉旋子在翻滚的水里一眨眼的工夫就洗了个开水澡。等你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将粉旋子提了起来。“啪”一声,不偏不倚,粉旋子里的东西落在妈妈端着的大凉水盆里。再一看,一朵白色的“荷叶”已盛开在凉水盆里,莹白透明,令人馋涎欲滴。

我赶紧跑进黄瓜地,摘一根大黄瓜,把黄瓜底部的花和瓜身的刺一抹,递给妈妈。妈妈啪啪两下,再咔咔几刀,粉皮和黄瓜都已成块成条。妈妈再把已切好的粉皮和黄瓜都装在盘里,倒点酱油、醋和麻油,拌一拌,递给我。我早就忍不住咽口水了。那边太姥爷还在上演“魔术大戏”,我却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开始大快朵颐。粉皮的劲道牙齿最清楚,没合适的词儿可以形容,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再就着清脆的黄瓜,只能叹一句:这样的美食只可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来,觉得那一刻潇洒自信的太姥爷,就如华山论剑时的桃花岛主黄药师,简直就是一位武林高手、侠客大师。随着凉水盆里一朵朵“白荷”的盛开,桶中的土豆浆也见了底。

太姥爷用勺子磕磕桶边,宣告这次做粉皮结束。烧火的爸爸赶紧站起来,扶太姥爷在堂屋的躺椅上躺下,然后递给他一把蒲扇。妈妈把一部分粉皮晾到院子里的大帘子上,干了就是片粉,用来炖菜。还留了一点粉皮,妈妈切了拌上调料,给太姥爷端过来一碗。他也只是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将剩下的递了回去。他边细细地嚼着,边说着烫深了或烫浅了之类总结的话。有时他也用拐杖敲敲案板上的大盆,问妈妈可曾给左邻右舍送去。听妈妈说已经送过了,他便闭上眼,轻轻摇着蒲扇,不再说话。

编辑|郭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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