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魔咒

〔美国〕比尔·普洛奇尼

布卢姆讨厌星期二，因为但凡他有什么小灾小难，大多发生在每周的星期二。

而这一次则是起于阵阵头疼。他吃了三片阿司匹林，然后离开西区单身公寓，来到公交站台。刚到那里就看见一辆公交车开走了，尾气喷了他一脸。他又等了15分钟，下一班车才来。可是车上太挤了，能有个站的地方就已经算不错了。他一路上都在偷偷摸一个女孩的屁股，以此寻开心。他本该心中有数，因为又到星期二了。果然，女孩不仅当场捉住了他的咸猪手，痛骂他一顿，还指控他性骚扰，要叫警察来抓他。他只好灰溜溜地提前跳下车，又走了五个街区才到达他要去的站点。他嘟嘟囔囔地骂着脏话，继续向前走，终于赶到了布卢姆·诺韦尔奇有限公司。

他的秘书换了好几拨，而新来的这位在办公室外面的接待处看见他经过时，露出了紧张的微笑。她叫什么名字？弗罗比什，没错，就叫弗罗比什。真是个愚蠢的名字。名字蠢，人也很蠢。

“早上好！布卢姆先生。”

他没有理会，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弗罗比什是个中年妇女，一副畏手畏脚、怯生生的样子，做事也不利索。布卢姆倒是比较喜欢用这样的人，因为她们听话，比较容易驾驭。他起初就不小心招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她入职的第三天，快下班的时候，他企图吻她一下。可她当场扇了他一耳光，骂他是个不要脸的臭男人，并且在他解雇她之前主动离职。

隔壁的房间稍大一些，是布卢姆的专用办公室。他伫立房中，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漠然委顿之中夹杂着一丝恐惧。从来就没有一笔好生意或好事发生在这倒霉的星期二。好像在冥冥之中每周都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操纵他，戏弄他，让他怎么都跳不出这个怪圈。仿佛他就是那个被星期二诅咒的人。

这个星期二也一样，甚至比以往更糟糕。桌上这堆文件最上方是一封恐吓信，来自“联合收账公司”，要求他付清在“乐享制造公司”订购的成人聚会用品的款项。他看完信后气得腹部阵阵抽搐。付款逾期已超三个月。要立即付清全款，否则就麻烦了。混蛋！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乐享公司总会计师哈伯的号码。这家伙的指甲涂成了黄褐色，眼睛像青蛙眼一样鼓出来，看着就叫人恶心。“你竟敢找收账公司的人来威胁我，你想干什么？”他吼道，“你明明知道我把那批货退了。发给我的裸女调酒棒和成人动漫纸巾居然都是水货。我一分钱也不欠你的。”

“那些货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哈伯说，“何况还有十分之一的货物没有退。按照合同，货单上的金额必须全额付清。”

布卢姆确实扣下了十分之一的货，还把这些聚会上的小礼物给他的一位客户分了点儿。可是乐享公司的那帮混蛋不止一次占他的便宜，所以有去有回才算公平。“你给我听好了，哈伯，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你的账户已被暂时冻结了。如果你不在30日之内结清欠款，我们就不得不永久冻结你的账户，并且委托‘联合收账公司采取法律措施……”

布卢姆不等对方说完便狠狠撂下电话，气冲冲地叫来那个叫弗罗比什的女人。

她怯生生地走进来，竭力不让自己露出惶恐的神情，“先生，你找我？”

“你把这个放在我桌上干吗？”布卢姆一边说一边拿起恐吓信，朝她晃了晃。

“这是寄给你的私人信件，布卢姆先生。你交代过，凡是你的私人信件，都要打开……”

“我也告诉过你，如果是一封该死的讨账信，直接给我扔出去。你怎么没有扔掉它？”

“我……我覺得你应该要看一下这封信，因为信里扬言要走法律程序。早知消息，早做准备。你说对吗？”

布卢姆决定立刻解雇她。他受够这个女人了。反正这帮人迟早都会变成只会哼哼唧唧的废物，他也正好可以大肆指责她们，随意打发她们走，并以此为乐。他就剩下这么点本事，再说最近也找不到什么别的乐趣。随心所欲处置秘书真是一个不错的娱乐项目，尤其是在星期二。

“我不管信里写的是什么！”他咆哮道，“你让我今天很扫兴！”

“对不起，我……”

“蠢猪！”

弗罗比什吓得轻轻喘了口气，“你无权辱骂我，布卢姆先生。”

“我想怎么骂你就怎么骂你。”

布卢姆继续骂着，一点口德都不留。她吓得连连退缩。在一顿痛骂之后，他宣布她被解雇了，这时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他签了一张工资单，扣除今天的薪水，和以往一样，不发补偿金。这是他半年来解雇的第5个秘书，也是一年来的第9个，更是布卢姆·诺韦尔奇有限公司开业以来的第15个。

她走之后，布卢姆感觉好多了。没有这个女人，星期二才勉强可以忍受。

从名字上判断，新秘书来自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布卢姆还不会读，更别说记住这个名字了。她跟之前所有的秘书没什么两样，只是办事效率高些而已。布卢姆不得不承认，她帮自己处理了堆积如山的催债信和欠款单，所以他没有急着解雇她。

可是她还是不够聪明，没能让他甩掉联合收账公司。要是他们继续寄来恐吓信，她会立刻扔掉，同时遵照要求，不接任何对方打来的电话。可是她居然傻乎乎地让对方的一个业务代表混进布卢姆的办公室，亲手递给他一份最后通牒：当场缴清拖欠乐享公司的款项，否则就上法庭。他打不起这场官司，只好乖乖交钱。

这个敲竹杠的家伙一走，布卢姆就开始对秘书横加指责，尽管不知道她来自瑞典还是挪威，或者别的什么国家。布卢姆整整骂了她10分钟，然后让她滚蛋。可这次他竟然没有一丝快感，这让他很不安。

接下来的两周，布卢姆先后招了两名秘书，但很快又炒了她们。他通过在报纸上发小广告来招人，而不去找中介。因为登广告很便宜，而且公司人员流动频繁，财务状况岌岌可危，他凡事都得精打细算，能省则省。此外，大多数中介都不想再跟他合作了。

他把第一个炒了，因为她不接受无薪加班。解雇第二个是因为她在客户的货单上出了点小差错。第二个向他哭诉，说自己急需这份工作，因为要为体弱多病的儿子负担医药费。但他不相信她的说辞。在他看来，她们都是骗子，都是废物。再说，他现在也自身难保了。

又到星期二了，布卢姆打算独自度过这一天，想出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来偿清债务，但不行。他在办公室待了还不到五分钟，一个女人就出现了。她怎么知道布卢姆在物色新秘书？他还没来得及在周一发布广告，正打算今天去办。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她们这样的人向来善于钻营，很喜欢四处打探就业机会。

这位也没什么两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一看就知道很笨。她和其他应聘者唯一的区别是她带着一个公文包。她自称史密斯。史密斯女士，又一个等着被解雇的某女士。

布卢姆本想直接把她轰走，但等会肯定还有像她那样的人来面试。不如硬着头皮把程序走完。她有能力就先录用，让她干一两个星期再赶走。

布卢姆把她带进办公室，“请坐，史密斯女士。”他故意把女士二字说得很难听。

而她好像并不在意。她端坐在那里，看样子很拘谨。她的膝盖并在一起，大腿上搁着公文包。

“你有工作经验吗？”布卢姆问道，“推荐信呢？”

“你说什么？”

“你的听力有问题吗？我可不想招一个没有简历和推荐信的秘书。”

“我来这里不是想寻求秘书一职，布卢姆先生。”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那你来干吗？你有什么企图？”

“我代表这些人来找你：德博拉·芬克尔，阿曼达·霍罗威茨，克里斯蒂娜·贝拉米，埃琳娜·羅德里格斯，露西娅·里祖托，玛格丽特·亨特，罗冰·列维茨基，克劳迪娅·弗罗比什，黑尔佳·尼奎斯特，多丽丝·赖莉，玛丽莲·皮博迪。”

“够了！这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你都认识。她们都是你之前的秘书。她们为你加班加点地干活，你却不给她们足额发放工资，还骚扰她们，恶语侮辱她们，无正当理由解雇她们，在推荐信上污蔑她们，从而给她们的精神造成严重伤害，也毁了她们的前途。”

“我明白了，你是个奸诈的律师，你准备让她们集体控告我。”布卢姆气急败坏。这些该死的女人！该死的星期二！“哼，没用的，史密斯。这些虚假的指控你在法庭上根本无法证实，你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你误会了，布卢姆先生。我不是律师。”

“不是律师？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史密斯女士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消音手枪。“正义使者。”她回答。布卢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她举起枪，对准布卢姆——这个难逃星期二魔咒的人——的眉心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