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兜兜和90后抑郁奶爸：追光路上缓缓愈

杨小羊

2022年7月，第十届新西兰亚太国际电影节，钭皓倍和女儿兜兜本色出演的中国纪录片《神兜兜和奶爸》入围提名影片。此时，钭皓倍正带着6岁的兜兜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策马奔腾。

钭皓倍是年轻的奶爸，两年前因家庭事业的双重打击，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为寻求突围，他带着4岁的女儿骑行全国。两年的追光路上，他的抑郁症一点点消散不见，女儿也在这所“全国幼儿园”里收获满满。

负债百万：90后奶爸患上抑郁症

2020年4月2日，钭皓倍脚踩着重重的车轮，载着4岁的女儿兜兜从广东省东莞市出发，向着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前行。小拖车里什么都有，有兜兜爱喝的酸奶、喜欢穿的漂亮衣服，还有画笔、玩具和各种应急药品，装得满满当当的，负重达200多斤。

钭皓倍1994年出生于浙江省丽水市，从小在老家跟着奶奶长大，小学五年级时才被做服装生意的父母接到东莞。2015年9月，钭皓倍读大二，女朋友意外怀孕，两个人一起退学，回家结婚生子。

2016年4月女儿兜兜出生，从小缺失父母陪伴的钭皓倍，格外珍惜和女儿的相处时光，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成了全职奶爸。女儿蛋白质过敏，他一勺勺地给女儿喂米糊，幸福感溢满心头。

钭皓倍成了“女儿奴”，给女儿的东西总是想要最好的，赚的钱远远不够花。2019年，女儿要上幼儿园了，钭皓倍压力倍增，想通过炒股赚快钱。一开始，钭皓倍的判断很准确，尝到甜头后，他把那几年攒下的二三十万积蓄全投了进去，又把房子做了抵押，找机构做了5倍的杠杆，本金达到150多万，却接连遭遇跌停，资金被彻底套牢。

钭皓倍每天早上一打开炒股软件就心跳加速，手抖得根本握不住鼠标。他把自己泡在酒里，喝到半夜，醉得没了意识才能睡着，第二天下午醒来又接着喝。

百万财富蒸發，丈夫又像一摊烂泥一样扶不起来，妻子伤心地离他和孩子而去。轻生的念头在钭皓倍大脑里不断盘旋，他无数次站在阳台上，推开窗户向下俯冲着身子，想着跳下去一切就解脱了。

一天晚上，父亲撞见钭皓倍在阳台上要轻生，飞奔上去一把拽住他，精神恍惚的钭皓倍没有任何挣扎，顺势往后一倒，和父亲一起重重地摔在了阳台上。家人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是中度抑郁症。

钭皓倍服下医生开的抗黑素，浓重的困意席卷着他，药效一过，他又会情绪失控，在女儿面前忍不住泪流满面。幼小的兜兜紧紧抱住爸爸，奶声奶气地安慰他：“爸爸，你不要哭，兜兜永远陪着你。”

兜兜成了钭皓倍唯一的精神依靠，他把女儿的名字、生日文在双臂上，时时提醒自己还有最爱的女儿，她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没有爸爸。他振作精神照顾女儿，早上送她上学，下午接她放学，带她一起买菜下厨做饭，煮好兜兜最爱吃的鹌鹑蛋后，她总是喊着说：“我来剥壳。”

钭皓倍很喜欢打扮女儿，学着给兜兜扎小辫，再给她扎上漂亮的蝴蝶结，之后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女儿拍着手夸爸爸：“比同学妈妈编的还好看。”这时，他总是一脸得意地洋溢着微笑。

钭皓倍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送女儿去上幼儿园后，他凭着以前积累的优质资源入股，跟朋友合伙做起了童装和燕窝生意，不停地见客户谈单子，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他喝的酒也渐渐减少。

2020年初因为疫情影响，兜兜上不了幼儿园，钭皓倍的工作也被迫停滞下来，封闭的生活总是让他陷入抑郁的情绪。

钭皓倍是个骑行爱好者，20岁时曾独自骑行川藏线。他拿着当年自己在布达拉宫前拍的照片给女儿看，兜兜满眼放光地说：“太漂亮了。”钭皓倍心里一动，骑行的念头风起云涌，可他舍不得离开女儿，便问道：“你想去吗？”兜兜不住地点头说：“想去！想去！”

钭皓倍犹豫了一下，转而下了决心：“爸爸骑行带你去拉萨。”

带女儿长途骑行要考虑的东西很多，钭皓倍首先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路线计划，既要保障安全，又能让女儿在路上吃好玩好。接着他给女儿配备了一辆防雨防晒的小拖车，既能睡觉也可以玩耍。

父女骑行：追光路上缓缓愈

出发的那一天阳光明媚，兜兜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路欢呼雀跃。钭皓倍踩着200多斤的车爬坡，常常累得腿抽筋，快要骑不动时他喘着粗气问女儿：“宝贝，爸爸骑不动了怎么办？”兜兜说：“坚持呀，一只脚踩了之后，再换另一只脚踩。”钭皓倍就咬住牙，铆足劲，更用力地踩动车轮。

晚上到了休息地，钭皓倍双腿酸疼得抬都抬不动。兜兜爬到爸爸身上，来来回回地帮他踩背。有兜兜这个小棉袄在身边，原本孤独、疲惫的旅途，一点点被幸福填满，钭皓倍睡觉都不用抗黑素了。

外出旅行，兜兜错过了上幼儿园，钭皓倍就在游玩中带女儿学习，从古诗词讲到ABC：“爸爸要带你上一所‘全国幼儿园。”

到达云南时，钭皓倍带女儿爬了她人生中第一座海拔5000米的白马雪山。刚从山下出发时兜兜很开心，老鹰在天空飞翔，牦牛在地上散步，兜兜步伐轻快。爬到海拔3500米处时，兜兜有点累，扶着登山杖不停地喘气，钭皓倍背着重重的移动补给，掏出水和食物，给女儿补充能量。

到达海拔4000米后，兜兜每迈一步都十分困难，不停地喘气，钭皓倍时不时停下来陪女儿休息，调整一下呼吸，鼓励女儿：“还有1000米就到了，山上有最美的风景，坚持就是胜利！”

父女俩走了13公里，终于到达大本营。钭皓倍搭好帐篷，和女儿在温暖的帐篷里吃饭休息，兜兜以为这一天的行程已经结束了，躺下睡觉。

凌晨3点，钭皓倍起床，帮女儿穿好最厚的衣服打着灯，带着女儿冲顶。漆黑的夜里，父女俩在雪地里不断往上攀爬，高原反应让兜兜感觉昏昏欲睡，每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下，累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跟爸爸说：“我要回去睡觉。”

钭皓倍一边留意女儿的身体状况，一边重复着说：“兜兜可以的！兜兜可以的！”他扶着女儿一步步往前走，天亮后，终于到达山顶，兜兜忘情地高喊着：“爸爸，我做到了！”

钭皓倍将提前准备好的五色彩纸抛向空中，和女儿一起庆祝胜利。山顶风光绝佳，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巍峨的高山，低头看到的是仙境一般缥缈的峡谷，钭皓倍感受到生命是如此渺小，又惊叹女儿小小身体里的超大能量。

下山后，钭皓倍给女儿写下一封信：“这一课叫勇敢，叫坚毅。从东莞到拉萨有四千多公里，其中有十几座高海拔的山，这个距离看着好远好远，可当你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坚持下来，每天积累跬步，便可行四千多公里，你的人生也是一样。”

一路上，钭皓倍用一部手机和一架无人机，把和女儿一起看过的风景拍成视频。晚上女儿睡着后，他剪辑好视频发到网上，浏览量不断暴涨，一路的美景，兜兜无数次挑战困难，感动和治愈了众多网友，也治愈着钭皓倍自己。

有热心网友在路上认出父女俩，给兜兜送去吃的，塞满了她的小拖车。一次赶夜路，车上的照明灯没电了，路上不认识的司机知道情况后，在后面打灯照明，帮父女俩骑完了那段路。

為了把得到的善意传递出去，钭皓倍带着女儿购买了一些画笔、颜料，抵达西藏后，兜兜把这些礼物挨个送给山里的孩子。钭皓倍又为女儿写下一封信：“这一课叫分享，一路上那么多人分享他们的爱，希望你做一个追光女孩，让善良的品格能成为性格底色，照亮自己，温暖他人。”

快到拉萨时，钭皓倍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一想到和女儿一起在路上骑行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心里就有了很多不舍，他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可是翻上最后一座雪山，他又想一路狂奔到拉萨，和兜兜一起对着蓝天白云高声呐喊：“我们做到了！”

6月12日，经过71天、4139公里的长途骑行，父女俩终于平安到达拉萨，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让钭皓倍严重脱皮，女儿也晒黑了，他和女儿靠着自行车，站在高架桥上眺望布达拉宫。

钭皓倍心情激越，拍摄了父女俩眺望布达拉宫的视频，兜兜在视频里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父女俩登上布达拉宫的视频登上热搜，粉丝数达到二百万，作品点赞数将近1900万。短视频粉丝的暴涨，改变了父女俩原本的生活。随后有剧组找到钭皓倍，要把父女俩的骑行故事拍成纪录片《神兜兜和奶爸》。

2020年10月15日，纪录片开机，父女俩跟着剧组重走西藏，在电影中本色出演。一个接一个的成就感，让钭皓倍慢慢找回自信。

一个半月后，电影拍完，钭皓倍做起了亲子旅行博主，继续带着兜兜在这所“全国幼儿园”里游历学习。旅途中，兜兜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钭皓倍耐心地讲给女儿听。

晚上哄睡女儿，钭皓倍继续熬夜剪视频、做攻略。他一个人既要照顾女儿，又要开车、拍摄、运营自媒体，常常累得爬不起来。钭皓倍很少再有抑郁的情绪，彻底戒掉了酒。

站上珠峰：参透生命的意义

靠着接旅拍广告，钭皓倍解决了整个旅途的费用问题，还掉了炒股时欠下的大部分债务。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就带女儿回家休整一段时间，看到好玩的地方，再带着女儿一起出发。

一路上，意外时有发生，最惊险的是在西藏阿里迷路。行驶到措勒县时，钭皓倍想抄近路，却误入无人区，手机没有任何信号，不能导航，只能顺着车轱辘印找路。车窗外成片的动物白骨，吓得钭皓倍直冒冷汗，兜兜蜷缩在车里不敢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钭皓倍找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停下休息，和兜兜一起躲在车里，不敢下车一步。

第二天一早出发，依然是相似的道路、相似的景观，钭皓倍有些崩溃，看着油箱指数一点点下降，他有些绝望地按着喇叭，希望有人听到后过来指条路，按完喇叭又后悔，担心引来坏人。

钭皓倍把车停到一边，做了几个深呼吸，擦干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他闭上眼回忆之前的行驶路线并尽量避开，慢慢行驶，天黑前终于看到了村庄。他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喜极而泣，欢呼着：“出来了出来了！兜兜快看！”

大片的田野、村庄扑面而来，车里的低气压一消而散，昏昏欲睡的兜兜一下子来了精神，不停地跟车窗外的藏民招手。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儿脸上的生机，钭皓倍心中一阵窃喜，幸亏有惊无险，以前他总是轻易地想到死，现在只愿好好度过余生，为女儿保驾护航。

2022年5月16日，钭皓倍驾车从珠穆朗玛峰山脚下往上开，转过108个弯到达垭口，5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雪山尽在眼前，兜兜一眼就认出了爸爸和她讲了好多次的珠峰。

站在世界之巅领悟这个世界，钭皓倍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禁感慨道：“百年、千年以后，珠峰还在这里，但我又会在何处？人生有点挫折和失意又算什么呢？”他真正放下了心头的万千烦恼，和女儿约好十年后要一起徒步登上珠峰。

兜兜也喜欢冒险，从垭口下来的路上，不断地跟爸爸吵着要去羊卓雍措体验滑翔伞。钭皓倍有些犹豫，觉得这个项目对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有些危险，兜兜却十分坚持，撒着娇对爸爸说：“我想飞到云朵上，尝一尝空气做的棉花糖是什么味道。”

钭皓倍的骨头都快酥了，摇着头嗔怪女儿的倔强，但他还是答应了。

那天，滑翔伞教练带着兜兜从几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时，兜兜张开双臂，像自由翱翔的飞鸟，身下美丽的羊卓雍措湖泛着碧蓝的光，远处的雪山都像在为她的勇气喝彩。

从滑翔伞上下来，兜兜告诉爸爸：“我尝到了云的味道，像空气一样；摸上去不冷也不热，就像温水；伸手一抓，云就在手里，张开手又没了。”

钭皓倍惊叹女儿能够如此形象地描述自己丰富的感受。两年旅行坚持下来，兜兜确实进步很大，在江西庐山看瀑布，兜兜脱口而出“飞流直下三千尺”；在山东爬上泰山，兜兜嘴里念念有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北京登上长城，一首《沁园春·雪》完整地在她唇齿间流转：“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7月，钭皓倍带女儿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策马奔腾，剧组的微信群里礼花齐放，第十届新西兰亚太国际电影节上，他们的纪录片入围提名影片，钭皓倍和兜兜收拢缰绳，开心得击掌庆祝。

9月1日，兜兜要上小学了，钭皓倍提前两天载着兜兜回到东莞的家里，给她举办了一场“全国幼儿园”毕业典礼，别人家的孩子有的仪式感，兜兜也不能少。

兜兜上学后，钭皓倍又成了全职“奶爸”。女儿上学，他工作。不过这次他又多了一个身份——美食博主，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好吃的，还拍下教学视频跟网友分享。兜兜为爸爸卖力吆喝：“做菜，我爸是认真的。”

经历了骑行路途上那么多的生死考验，钭皓倍格外珍惜和女儿平日里一日三餐的简单幸福。对于旅行，他也有新的计划：以后寒暑假时，他将带着兜兜去攀登世界七个大洲的最高峰，一个个完成后，再去南极和北极两个极点探险。

有女儿的陪伴，有一路上的风光和挑战，钭皓倍已经彻底治愈了抑郁症。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