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至,琴瑟起
2022-05-30昨夜雨
昨夜雨
七月,涠洲岛海风轻柔,林木蓊郁。从北海市区来此度假的大二女生蒲晓晓下车后,沿海边公路缓步走着。忽然,她被人从后方撞得一个趔趄,行李箱也滑倒在地。
“给,你的箱子!”蒲晓晓回头,一个骑电动车的年轻男孩把行李箱递过来,跨上电动车就准备离开!“啥态度啊?”她揉着腰。男孩仿佛没听见,一拧把手溜了出去。她狂奔追上去,拽住电动车后座,大吼道:“撞了人不道歉就肇事逃逸,你给我站住!”
“年纪轻轻就学人碰瓷?你找错人了!”男孩停下,一双大长腿踩在地上,斜睨着她,边嘲讽,边毫不留情地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扬长而去。
“可恶!”蒲晓晓气得直跺脚。
她好不容易走到姑姑开在海边的民宿,姑姑急忙迎上前问:“晓晓,怎么不等我来接?”
“没事儿,我沿着路边慢慢走就过来了!”蒲晓晓回着姑姑的话,一转眼,竟看到木桌旁那小哥哥有几分眼熟,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肇事者”么?
男孩林长风,24岁,北京人,是来民宿参加义工旅行项目的。民宿为义工免费提供食宿,他则需要每天上午负责民宿的清扫整理、杂物的采买等,其余时间自由支配。
林长风高高瘦瘦,脸色白皙,透着股书卷气。他也认出了蒲晓晓,却神色冷淡,未等她开口,就转身回房了。
第二天,新闻播报说傍晚7点左右台风登陆,姑姑特意交代所有人尽量不要外出。黑云满天,风雨欲来,独自待在房内的蒲晓晓突然一个激灵——方才她似乎看到林长风从后门出去了,身上还挂着有防雨装备的相机包。她跑到他的房间看,他没回。
蒲晓晓从后门抄近路奔向礁石处,狂风夹杂大雨砸落,海水怒吼沸腾,台风正在逼近!
蒲晓晓远远看见海滩边一个朦胧的身影:“林长风,快回来!”林长风生活在北京,从未经历过台风,也不知台风的危险。
“快跑!想活命就快跑!”蒲晓晓冲到林长风面前,拉起他就跑。雨水模糊了蒲晓晓的眼,她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膝盖感觉一阵钻心的疼。
“我背你!”林长风不由分说一把背起她就走。蒲晓晓慌忙趴在他背上,身上被微凉的雨砸着,可贴着的那部分却是温热的。
民宿离海滩约5分钟脚程,他们艰难地走了10来分钟才安全返回。蒲晓晓的膝盖蹭破了,林长风有点愧疚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小事儿,咱俩这会儿算扯平了!”她朝他眨眨眼说:“之前撞人的事,是我误会了,跟你补句对不起!”
蒲晓晓患有视神经萎缩,近一两年来,视力更是严重下降,并且,视野范围变得狭窄,所以,之前,她并未看到从路旁斜冲过来撞她又逃走的熊孩子,要不是熊孩子被家长带过来道歉,她还不知自己冤枉了人。
这次交集后,两人很快熟了起来。一次,林长风看到蒲晓晓在海边椅子上坐着,抱着一本厚厚的书抚摩书页,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书?”
蒲晓晓扬起脸说:“盲人教材。”她说,自己的视力无力回天,所以,想提前学习盲文,方便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林长风心中一紧,看着她释然的笑容,更是触动。
蒲晓晓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会选择义工旅行?”林长风笑道:“做义工,能深入这个地方的生活,或许,也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吧。”
之后,蒲晓晓一有空就会帮林长风清扫、整理民宿,听他讲在旅行中的见闻,也由此结识了其他几个义工小伙伴,大家都打趣称她“小小蒲公英”。
几个年轻人相约刷遍了岛上的各个景点:火山地质遗址,五彩滩,南湾渔港,古老的渔村……
林长风想拍最美落日,蒲晓晓指路,岛上看日落的最佳地点是暮崖。一行人摸着巨石往崖顶走,因为她有眼疾,众人把她护得像个公主,生怕出了什么岔子。緊挨着海的峭壁因为湿润,爬满了苔藓,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可脚下突然一滑!
慌乱中,她被林长风稳稳抓住、扶起:“你还好吧?”侧方落差好几米,要是跌下去,少不得伤胳膊断腿的,蒲晓晓惊得一头冷汗。
“救命恩人呐!”她故作夸张地作揖,林长风拱手道:“您别介!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躬身、抬肘,“当心呐,娘娘请!”
“既如此——小林子,走着吧!”蒲晓晓戏精上身,翘着兰花指,扶额故作骄矜,然后,将手轻轻搭在林长风腕儿上。“起驾——”林长风憋着嗓子一声喝,其他小伙伴笑成一团。
崖顶风景绝美,林长风生怕蒲晓晓失足,拦着不让她靠近最边缘。见她难免失落,他拉她坐下,抱膝道:“从这里看,风景也超美的!”
海上日正落,晚霞满天,就连海水也被映成温柔的绯红,一直铺到面前,海风拂着蒲晓晓墨色的长发。夕照下,她眸中闪烁着太阳的光泽,令人心里不由得一动。偷偷看身侧的男孩,他好看的侧脸在光的笼罩下,也温柔至极。
蒲晓晓想,这样的落日,她愿意看一万次。
日子无比轻松、快乐,而林长风和蒲晓晓也越来越要好。他处处照顾她,海边树林“探险”时,他寻来两拇指粗的树枝,和蒲晓晓一人抓住一端,牵引着她慢慢走。她看着林长风的背影,有一瞬间,居然想松开那树枝,牵住他的手。
糟糕,这,是心动吧?
“怎么不走?”林长风转身看着她。蒲晓晓心跳忽然很快,“咚咚咚”像凌乱的鼓点敲着。
“我,我想和你说,就是那个……”脸烫了,语言组织功能彻底丧失,吭哧了半天,越说越卡。
“据说这林子里头有蛇,要不咱们出去再说?”
林长风话音未落,蒲晓晓尖叫着狂蹦乱跳,他呵呵直笑,一把拉住她的手,疾步往外走。
这一刻,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静谧海滩边缘的林间,手握着手,笑得那样灿烂,这画面,蒲晓晓会记一辈子。
快到民宿的时候,蒲晓晓再度鼓足勇气,还未开口,却突然发现,林长风皱着眉,脸、唇都是卡白色的,额头、脖颈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
话还未问完,林长风抱着脑袋,蹲下身,汗珠一颗颗滚落在地。蒲晓晓见他几乎要翻白眼了,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我打120!”
手机被他拦了下来。“偏、偏头痛,”林长风撇过脸,勾着笑说,“祖传的!”
这个时候还打趣,真是够够的!
“得了,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我房间有药。”蒲晓晓艰难地搀起他,俩人步伐踉跄。蒲晓晓送林长风回屋后,本想多陪他一会儿,林长风摇头说:“累了,我等会吃药就睡,晚饭别喊我哈,明天早上见!”
蒲晓晓担心了一晚上,第二天拉开门,看到林长风正在院里头浇花,顿时雀跃起来:“晚上咱们弄顿露天烧烤可好?”林长风坏笑着说:“蒲公英同学,你这是看我没事儿了又开始派活了啊?得令!”
夜空里星子闪耀,篝火上的烤翅、五花肉吱吱作响,大家边喝边聊。林长风去过很多地方,他说起三月云南大理的樱花,四月北京的故宫,五月青海湖的日出和海鸥,六月四川成都的小巷民谣……
蒲晓晓从未出过远门,满心羡慕地说:“如果我真变成一朵小小蒲公英就好了,就可以随风远行,走遍世界。”小伙伴们敲着桌子起哄:“‘随风?懂了懂了,秒懂!”林长风眼眸里有一簇火光闪烁。
“我去再弄几瓶啤酒来!”蒲晓晓脸色绯红,在大家的打趣中落荒而逃。身后,林长风说:“如果可以,我也想当那万里长风。”起哄声不绝于耳,蒲晓晓喜悦至极,但又因紧张,赶紧逃到一边坐下说:“哎呀呀,你们不要和我玩‘谐音梗,尴尬了!”
一连三天,她都不敢正视林长风的眼睛,那天晚上,他眼里盛放的光亮,如星光般璀璨。
三天后的清晨,蒲晓晓起床后才知,林长风不告而别。他托小伙伴交给蒲晓晓一个厚信封,那是近两个月来,他和蒲晓晓共同经历的点滴,林长风将所拍摄的图片印刷成了明信片,最下方印有“长风万里,归去来兮”一行小字。
蒲晓晓大脑里一片空白,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给林长风打电话,他却迟迟不接。留言,到晚上才回复:“已平安回到北京,要开始新的生活啦,祝一切安好,勿念。”
之前那么亲密、友好,瞬息之后却冷若冰霜,林长风的态度令蒲晓晓失落又苦涩。原来,人家只是过来玩,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
开学前夕,蒲晓晓离岛返校。她经常看着那叠明信片发呆,与林长风共同度过的时光历历在目,可每次联系他,他不是不接电话,就是三两个字回复,显然懒得多聊。她的心,一半在回忆里甜着,一半在苦水里泡着,渐渐地,她和林长风失联了。
两年后,蒲晓晓大学毕业,此时,她眼疾越发严重,几近失明,好在她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买了视障人士专用的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找了份读书主播的工作,只是,她出门极不便利,只得宅在家中。
有天,蒲晓晓突然接到一家导盲犬基地的电话,告诉她,可以到基地来跟导盲犬配对训练。
导盲犬非常难求,蒲晓晓很欣喜,立马与妈妈飞去了北方。那是只温驯的拉布拉多犬,见到她就亲热地蹭到她身边,一点也不认生。
训导员介紹,它名叫阿风,因为,它跑起来快得像风,不过,那只是自在玩耍的时候,引导人走路时,可是一丝不苟。
“阿风,来!”蒲晓晓轻轻招手,阿风立马用鼻尖拱拱她,喷着温热的气流,还发出“呜呜”的撒娇声。“阿风,带我走!”她摸索起牵引绳,阿风稳稳起步,感受到绳子那端的力度后,才开始行走。
蒲晓晓与阿风异常合拍,适应性训练时间较其他人的组合要短。通过基地考核后,她将带阿风回家,蒲晓晓喜极而泣,以后,她终于可以出门了!
告别时,训导员语气忽然变得迟滞,将一根东西放在蒲晓晓的掌心说:“受人之托,给你的。”
居然是根录音笔!蒲晓晓打开,曾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浑身一凛。“小小蒲公英,你还好吗?我是林长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原来,林长风大学毕业后做入职检查,却查出脑内恶性肿瘤晚期。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他决定以义工旅行的方式与世界作告别,却不想,在此时遇见心动的女孩蒲晓晓。“如果可以,我愿做万里长风。”这是发自肺腑的,风与蒲公英的约定。
林长风不告而别,是没有勇气对着喜欢的女孩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更不愿她看到自己病发后的狼狈模样,他希望,以后每一次蒲晓晓想起他,他都还是帅气的模样。
林长风托好友的关系,去了导盲犬基地,领养了一只即将成年的拉布拉多,亲手饲养。为了让狗亲近蒲晓晓,他每天都让它熟悉蒲晓晓的照片,又在训导员朋友的指导下严格训练导盲犬,准备为失明的蒲晓晓服务。
“晓晓,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时,我已不在这个世界上。长风万里,归去来兮,这是长风与蒲公英的约定,以后,就让阿风替我带你走遍世界吧……”
蒲晓晓痛哭不已。
那个藏在她心里,风一样的男子,以特殊的形式完成了爱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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