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命案迷云:被杀死两次的女人是“扶弟魔”
2022-05-30阳光
阳光
张鹏接到报警,工地发生命案。没想到,死者竟是单位的“第二大厨”、青春靓丽的打工女孩陈冉。她和男友私奔到城市创业,努力在城里扎根,是什么让她遭遇了命运的黑手?
女孩被害,原来家有“坑姐”弟
2018年11月15日清晨,队里打来电话:北边的工地里发现一具女尸。到现场后,张鹏傻眼了。死者竟是他们单位的“第二大厨”——陈冉。
张鹏,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刑警。2015年夏,一天深夜12点多,出警完的他在单位附近觅食,被一家名为“自家厨房”的小店吸引了。
老板娘很热情,看起来二十岁出头,长得有点像演员陈都灵,一对圆圆的眼睛挂在巴掌大的脸蛋上,笑起来格外好看。张鹏点了一碗虾仁馄饨,鲜香四溢,货真价实。好的食物包含着温情与良心,他顿时对这家店好感倍增。快吃完时,小姑娘端来一杯热豆浆,张鹏说他没点这个啊。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送的,我以前没开过店,但这里菜品都是我亲自做的,绝对新鲜。那个,以后,以后常来……”张鹏被她的窘迫整乐了,尽管不爱喝豆浆,但还是一饮而尽。
自那之后,他隔三岔五就带同事去消费,小姑娘厨艺好,食材又新鲜,加上各种优惠,小店很快成了他们单位的“第二食堂”。甭管哪组值班,都会去打打牙祭。张鹏也逐渐了解了“陈都灵”的情况:陈冉,这家店是她跟男友张伟东一起开的,她看店,张伟东送外卖。两人都是90后,出身农村,为了早日在城市买房安家,每天都工作到深夜转钟。
陈冉漂亮能干,小店里的食客常调侃张伟东:“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每当这时,张伟东看向陈冉的目光里满是星星。他虽然不帅气,但长得精壮挺拔,人又勤快踏实,在外人眼里,两人是模范情侣,只有老主顾才知道他俩有多难。
陈冉有个弟弟叫陈忠,比陈冉小三岁,这小子不学无术,贪慕虚荣,刚进城那年在理发店当过学徒,在酒吧干过销售,都因为吃不了苦、对客人态度恶劣被老板辞退。后来他又找过几份工作,勉强能够生活,可自打2016年夏天后,他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陈冉,每隔一段时间,就跑去姐姐的店里要钱,不给就闹事,没少吓跑客人。
有时候,张鹏和同事在,会帮他们“教育”一下陈忠,可这家伙就是个无赖,当时态度好了,下次还是不改。万幸张伟东比较老实,从不和他计较。
2017年9月,陈忠欠了一大笔赌债,找陈冉要钱,可陈冉不给。陈忠气得直咧嘴,放狠话说要让她后悔,谁知,当晚陈冉的店就被盗了,里面的桌椅板凳和壁挂风扇一个不剩。张鹏和同事调取监控发现,是陈忠带着两个朋友干的。他对陈冉说:“不能这样下去了,既然你们管不了,那就我来管。”
陈冉没吭声,哭着跑进了屋,张鹏只能又问张伟東。半晌,他摇摇头,深吸了几口气,压低声音说:“算了,别立案了,我欠她家的。”
张伟东告诉张鹏,他和陈冉两家是邻居。小时候陈冉经常被欺负,每次都是他替她出头。初中毕业后,两人都没考上高中,便相约去城里打工。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上他俩开始只会说方言,经常被人瞧不起。那个时候,张伟东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奋斗,在城里安家,给陈冉一个美好的未来。
陈冉漂亮,单纯善良,她不舍得花张伟东的钱,一杯糖精勾兑的奶茶,一个路边的煎饼,都能给她满满的幸福感。后来,他俩每月的工资涨到两千块了,抛去日常开销和给家里的钱,两人每月都能攒下几百。张伟东把这些“私房钱”悉数交给陈冉,作为“买房基金”存起来。得知这段恋情,陈冉父母坚决不同意,嫌张伟东家庭条件不好,张母又是寡妇。重男轻女的他们,还指望女儿找个有钱的婆家,好帮扶不成器的儿子。
陈冉和张伟东私奔了。这事在村里炸了锅,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本来就心脏不好的陈母,突发心梗去世了。那之后,陈忠就恨上了两人。本就学习不好的他,辍学来到了姐姐打工的城市,成了“啃姐”一族。陈冉心里愧疚,对陈忠一直很纵容。不想女友伤心,张伟东成为“扶贫姐夫”。
他说以前两人每月都会存一笔钱,每次看陈冉拿小本本盘算“买房基金”时,他心里总是充满了幸福,再累也不觉得苦。“自从陈忠来到城里,‘买房基金账户里,再也没有增加一分钱的存款了。”张伟东苦笑了一下,头低了下去。张鹏听出他们的难处,可两人不愿追究,张鹏又能说什么呢。
2018年8月15日,市局开展年中行业大清查,张鹏和同事伪装成顾客,暗中调查一家KTV。服务员叫上来八个陪酒女供他们“挑选”。虽然包厢的灯很暗,但他一眼就认出里面的陈冉,她同时看见了他,扭头想跑,被他翻过桌子抓住。
所有人被带回刑警队后,张鹏突然有点不认识面前的女孩,她穿着红色抹胸裙,裙摆开到大腿根,露出里面的黑丝,除了“风尘”二字,找不出其他形容词。半晌,陈冉压低声音说:“哥,你把我抓进监狱吧,我没脸再见伟东和你们了。”
她眼里溢满泪水,眼神说不出是后悔还是绝望,很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密闭的讯问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悲戚。
张鹏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钱不够花,还是你看不上张伟东了,想再找个男人?”
陈冉闭上眼,摇了摇头,两行泪珠从眼角滑落。她说,上个月她爸被查出肺癌,大夫说可以靠靶向药维持病情。可服用靶向药一个月需要上万元,加上复检、输液和手术费用,简直是笔天文数字。爸爸在县城住院,自己要开店赚钱,她就让弟弟陈忠照顾。那天,陈忠来店里说,要结算爸爸的治疗费,她便把这两个月赚的钱都给他了,哪知陈忠拿去挥霍了。直到前两天医院打来电话,她才知道……
命案疑云,线索纷繁谁是真凶
“所以,你就想到了陪酒?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被别人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如果你再进一步发展,因为卖淫被处理了,案底会跟一辈子,你的孩子以后知道了,你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张鹏告诉陈冉,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父亲患病是真的,但也只是她不想加班加点、靠辛苦赚钱的借口罢了。陈冉没有反驳,她慢慢弓下腰,两只手紧紧抓住头发,用近乎沙哑的嗓音说,她是全村人指责的对象,人们都说是她害死了母亲,母亲出殡那天,两个姨妈更是轮流打她耳光。那段日子成了陈冉永远抹不去的噩梦,她经常梦到母亲对她说,一定要照顾好父亲和弟弟。她说:“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回我爸!”
我国《娱乐场所管理条例》规定,娱乐场所及其从业人员不得提供或者从事以营利为目的的陪侍。但陪酒不算违法,只能勒令该家KTV停业整顿三个月,批评陪酒女们一顿,然后放人。为了杜绝发生卖淫、组织卖淫等更进一步的违法行为,会通知家属来,也好监督她们以后的行为。
张伟东早已在大厅等候,张鹏本以为他会跟陈冉大吵一架,谁承想他突然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脸颊顿时通红。陈冉大吼了一声,说:“不要闹了,反正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是不信,那就分手。”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伟东望着陈冉的背影,嘴角抽搐了几下,一脚踢飞了旁边的垃圾桶。张鹏想起来一条线索,告诉他:“陈冉没骗你,我们问了所有的陪酒女,她们的服务只是陪客人唱唱歌,搂抱都很少有,更没听说陈冉跟哪个客人出去过。”张伟东的眼睛里放出了光,他抹了把脸,稳定住情绪离开了。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陈冉像发了疯似的招揽店里生意,张鹏凌晨出警回来,她还没收摊,等张鹏早上八九点下班,又见她开了门。她憔悴得很快,完全没了之前的青春活力,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有时候跟她说话,她都有些恍惚。
张伟东更加拼命,除了自家店里生意,他还送起了外卖,人晒得黝黑。有一次张鹏出警恰好碰见他,张伟东喘着粗气从楼道里跑出来,骑上电动车没等坐稳,便赶赴下一户人家。还有一次凌晨,张鹏去店里消夜,看见张伟东在自家小店门口,打招呼他不理,走近一看,才看清他倚在摩托車上睡着了,手里紧紧拎着的外卖盒子,倾洒了出来。
张鹏赶紧叫醒他说:“困成这样,还不快去补个觉!钱要紧还是命要紧?”张伟东讪讪一笑道:“那个,您也知道,冉冉爸的病,现在就是和死神在赛跑。我多承担一些,她就少累一点。”
张鹏一阵心酸。普通百姓的生活各有各的难,能坚持的,都是好汉。好在陈冉再也没做过出格的事,张鹏仔细观察她好久,确定没事后,总算放下心来。哪知如今,她居然死在建筑工地!
尸体拉回队里,法医初步鉴定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且在她体内发现了精液,生前遭受过侵犯。犹豫再三,张鹏叫张伟东来做DNA比对。见到尸体时,张伟东彻底崩溃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两个年轻同事使出吃奶的劲,愣是没拉动他。无奈,张鹏只得让同事先走,自己留下陪陪他。
张伟东说,昨天下午,他和陈冉因为房租到期的问题,有了争吵,他认为现在家里这么困难,就晚个半年交,又不是赖着不给了。陈冉觉得房东人不错,已经减免了很多,再拖着不给,还是人干的事吗?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之后陈冉去了店里,张伟东则去送外卖,等晚上回家时,他见陈冉还没回来,就去店里找,却发现已经关门了。
这下,张伟东更加火大,他寻思陈冉肯定是赌气出去住了,不能惯她这臭毛病,便没再继续找。
张伟东颤抖着问张鹏,如果他能早点报警,或者去找一找,陈冉是不是就不会死?
张鹏回答不上,只能愣愣地望着他。很快,豆大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背上,是张伟东在哭,寒气把他脸上的泪痕冻成霜,很快就又被新的眼泪融化。
下午法医出具鉴定,陈冉体内的精液不是张伟东的。这时,其他同事有了线索:有人发现案发当晚,陈冉和一个叫王勇的男人开过房。
王勇被传唤到队里,他交代,自己是陈冉以前陪唱过的一个客人,一直觊觎陈冉的美貌,想进一步发展,却始终被拒绝。前段时间,陈冉主动约了他,两人便开了几次房。得知陈冉父亲生病住院,每次他会给她几千元。那天事后,王勇给了陈冉3000元,自己则去打麻将了。
不一会儿,麻将馆的老板和两个牌友来到刑警队,证实案发当晚,王勇十点左右就去了,他们一直打到天亮才结束。监控视频显示,几人确实没有撒谎。陈冉和王勇发生关系时,采取了措施,DNA比对后发现,精液也不是王勇的。
张鹏只得让分局的法医进行解剖,并电话通知了陈冉的父亲,他虽然不同意,但法律规定,解剖只需通知家属,不必征得同意。
尸检结果显示,陈冉的肺部有少量的木屑和碳酸钙,张鹏一拍脑门:可能陈冉被人按在地上,误吸了这些东西,凶手极有可能是工地的工人。
他找到工地负责人谈话,说凶手可能是工地上的工人,要提取所有人的DNA比对。不出所料,在一个个找来谈话时,一个叫陈建国的工人挺不住了,承认了犯罪事实:原来事发当晚,他本想趁大家睡着后偷点工地上的废料卖。怕被发现,他去的都是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谁知碰见了躺在隐蔽角落里的陈冉,一时起了色心,就把陈冉侵犯了。
后来陈冉嚷嚷着要报警,他便掐死了陈冉。
真相惊心,恩爱男友首下毒手
案件水落石出,张鹏心里却很沉重,同时也有一个疑问:陈冉好好的,为何去工地的角落里待着?
他整理好卷宗交检察院批准逮捕,而检察院也出具了补充侦查提纲,要他们补全证据链。
张鹏忙得焦头烂额。11月21日凌晨,他刚到家就接到队里电话:发现一具男尸,死者是陈冉陪侍的那家KTV的老板。死者身中十二刀,失血过多导致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七点至九点,身上的财物没有丢失,应是想抄近路回家,被人埋伏仇杀。
怎么又与陈冉有关?经过一夜缜密排查,他们终于锁定了一名可疑男子,在KTV老板被杀前的两天里,他先后跟踪了死者三次,而且就在案发当晚,他出现在案发地附近,虽然监控没显示他最终去了哪,但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离事发地不远。可惜的是,每次出现在摄像头前,他都戴着鸭绒帽和口罩,看不清脸,可是张鹏感觉他很眼熟。半天才想起来,他脚下穿的红白色AJ1球鞋,张伟东也有一双,那是两年前他过生日,陈冉下血本买的,他一直没舍得脱。他们传唤了张伟东,并从他住处床底找到了凶器——一把剔骨尖刀。面对铁证,张伟东崩溃大哭,说KTV老板是他杀的,陈冉也是他杀的,但不知道那个工人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张鹏傻了眼,冤假错案可不是开玩笑的。
张伟东说,其实陈冉爸并不是家里最大的负担,陈冉的弟弟陈忠才是,这小子仗着父母疼爱,初中没念完就进入社会,赌博、打架,没少给家里惹事。陈冉妈活着的时候,還有人管着他,等陈冉妈去世,他像是狗皮膏药彻底赖上了陈冉和他,隔三岔五就去家里闹事要钱。陈冉心软,一再妥协。张伟东则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也觉得亏欠了陈家。
11月14日晚,张伟东回到家,从陈冉包里找到三千块现金,质问下,陈冉说出了自己和王勇的事。张伟东怒不可遏,第一次动手打了陈冉一巴掌。这些年,两人一起攒的“买房基金”,加上他妈省吃俭用下来的几万块钱,准备让两人买房结婚用的,总共有近20万,都由陈冉掌管。
“大不了不买房了,拿这钱给你爸治病!怎么说,都不至于出卖身体赚钱啊!”
陈冉却支支吾吾,追问之下才知道,这笔钱,她偷偷给了她爸,本是让他安心手术治病的。陈父却背着她放弃治疗,把钱偷偷给了弟弟,让他买房。陈忠拿了钱不知去向。面对医院里一天天催缴的医药费,陈冉几近绝望。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等死,于是联系了有钱的王勇。
陈冉提出分手。张伟东感觉天塌了,从小他就因为家庭被人瞧不起,反而造就了自卑又要强的性格,长大后又因“拐走”陈冉被村里人说闲话,人们都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难听的话,张伟东忍了。他清楚只有在城里买房扎根,才能彻底堵上村里人的嘴。这样一能证明陈冉跟自己跟对了,二能让辛苦养大他的老娘来城里过几天好日子。他这些年省吃俭用,忍气吞声,全凭这个信念支撑。如今房子没了,老婆也没了。支撑他的最后一根脊柱断了,他彻底爆发了,一把掐住陈冉的脖子……没多久,她人就没气了。慌乱和恐惧中,他抛尸到附近的工地。回到家,张伟东意识到犯了大错,他想过自杀,随陈冉而去,却始终下不去手。通知他认尸时,他内心五味杂陈,痛苦、伤心、恐惧,被排除凶手后,又有一丝侥幸。
11月18日上午,KTV老板来店里找陈冉,他不知道陈冉已经死了,那时他的店刚刚解封,但客流量不好,便又动起歪心思,想让陈冉回去上班。张伟东正在气头上,两人就吵了起来,其间KTV老板说了很多侮辱人的话,说他是个废物。这话正戳进张伟东的心窝子里,原本就不想活了的他,彻底被激怒,于是又酿成一起惨案。
张鹏找来那个工人的讯问笔录,告诉张伟东,他是在陈冉清醒的状态下实施的侵犯。也就是说,张伟东只是把人掐晕了,但在极度紧张、害怕的情况下,他误以为把人掐死了。张伟东哭成了泪人。
警方以涉嫌强奸罪、故意杀人罪和故意杀人罪分别将工人和张伟东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
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转年3月2日,陈忠以未征得家属同意就解剖了陈冉的尸体为由,想讹张鹏单位一笔。张鹏寻思陈冉给他那么多钱,难道都花完了?便揪住他耳朵质问一通,这才知道,不光是买房的钱,还有之前陈冉多次给陈父治病的钱,都被陈父给了陈忠用于“做生意”或“买房”,而他在网上玩百家乐,早就挥霍一空。
张鹏越听越气,如果不是有这个“吸血鬼”弟弟,陈冉何至于此?他一脚踹在陈忠的屁股上,他踉跄几步摔出了门外,自此张鹏再没见过他。女儿的噩耗加重了陈父的病情,不久,他便去世了。他死前终于意识到,是自己一家造成了女儿的悲剧。
2020年初,一场新冠疫情席卷全国,到了6月,商家陆续营业,张鹏发现陈冉那家小店也开门了,便耐不住好奇走了进去。一位大姐热情招呼他落座。她笑着说,她刚盘下这家小店,以后多光顾。
张鹏心头一阵酸楚,想起初见陈冉时,她端来一杯豆浆,拽着衣角,有些窘迫地对他说:“以后,以后常来……”这时一股煎饼的香味扑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弓着腰,被烟火气呛得连连咳嗽,但眼睛里有光,充满对这座城市的向往。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