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惨”族的末路悲歌：他委屈得像豺狼一样

了凡　宁静

在纷杂的网络世界里，你只要足够惨，也会有流量，有关注。“赏惨”让不少普通老百姓找到了心理平衡：我本来过得不算好，但看到你比我更惨，我就放心了。

张万峰是一个平凡的“赏惨族”，刷抖音打赏悲惨的女主播得到心理平衡，没想到，平凡的“赏惨”行为，竟然导致了他的人生崩盘……

赏惨：你也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2022年4月，西南某市一家医院保安报警，说有一辆出租车在场内停放许久，而且从窗户处可以看到车内疑似有血迹。警方赶到现场，发现出租车上血迹约有2000毫克以上，根据勘查结果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判断，出租车司机已经被害。警方调取摄像头，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出现在警方的视线中。

当天中午，警方又在重庆市一偏僻处发现一具女尸，确认该女子是失踪的出租车车主刘红。当天晚上，警方在网吧将摄像头中的男子张万峰抓获。在铁的事实面前，张万峰供述了自己的作案动机。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张万峰既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其作案动机还要从头说起——

2020年7月的一天，张万峰像往常一样刷抖音，又来到了李苗苗的直播间。李苗苗直播的都是她的生活故事：场景是一间12平方米的出租屋，简陋得吓人，一张木板床，几个破旧的纸箱堆着她的衣服。灶台也是用一张简易书桌代替的，她用这个灶台煮面做饭。梳妆镜是一块残缺的镜面，就搁在桌边上。但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床头整齐码放的书籍。李苗苗每天在这里直播她看书，生活……生活很惨，但她一直在努力，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赚点钱，给自己远在云南老家的母亲治病，她说她的母亲卧病在床已经6年，每年需要二十几万的治疗费用。

张万峰沉浸在李苗苗展现的悲惨生活中，他拿纸巾按了按湿润的眼角，胸口却松快了很多。时年36岁的张万峰是一家装修公司的监理，从小县城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亲戚外出打工。最开始他帮人铺地砖，后来他担任公司监理，手上也有一帮工人，哪里有业务他就安排手下的这批工人去干。但装修行业欠债很严重，他经常结不到款。特别是这几年，装修行业竞爭激烈。有时候根本不赚钱，他为了口碑和客源也把工程揽下来。有时候他还要借债发放工人工资。他没日没夜地干，看着周围那些大老板的豪宅、豪车，他内心非常不平，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命运却迥然不同。他苦苦地挣扎在社会的底层，唯一的梦想是赚到一笔钱后，就彻底离开这个行业，回家开个小超市，照顾年迈的双亲。

张万峰不抽烟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刷抖音，因为在这里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他关注的抖音号都是一些挣扎在社会底层人的生活直播。有在超市卖鱼的，有在建筑工地搬砖的，也有在排档唱歌的……他打开抖音，系统给他推送的也都是这一类惨兮兮的生活者讲述自己的生活。“我本来过得不算好，但看到你比我更惨，我就放心了。”赏惨让他也因此找到了一种心理平衡，因为这些人比他更惨。

“李苗苗的生活”是系统推荐给他的。看着李苗苗在直播间讲述自己失业，做临时工，不舍得开空调，每天吃面条啥的，张万峰找到了一丝满足感：和李苗苗比起来，自己过得真不错。

这天，张万峰又因为发不出工资被一群工人围在了出租屋，焦虑万分。他好说歹说，答应一周内无论如何都会帮他们把钱要回来，这群工友才散。张万峰焦躁不安，幸好进了李苗苗的直播间，李苗苗说自己早上喝水，发现水里面有蟑螂腿，而出去又不小心撞门上。这下，张万峰才好过些了。

张万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恋上了这个李苗苗。2021年3月的一天，他私信李苗苗。李苗苗竟然加了他为好友。后来，他经常去直播间给李苗苗刷礼物，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了。有时候李苗苗在直播间唱歌，邀请他去看。在张万峰看来，他和李苗苗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李苗苗告诉他，她现年26岁，其他信息却没有透露。张万峰很理解，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两人也不是很熟悉。

张万峰喜欢上了这个“苟活着，坚强着”的李苗苗。聊天时间长了，张万峰也得到了李苗苗的积极回应。李苗苗有时候任务没有完成，也会找张万峰刷礼物。因此，在直播间，李苗苗也会公开表达对他的感谢：“感谢张万峰大哥对我的守护。”并且在直播间为他现场唱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那一刻，在李苗苗情意绵绵的歌声里，张万峰特别满足，甚至忘记了生活里所有的苦恼。他毫不犹豫地又给李苗苗刷了1000元礼物。

周末的一天，张万峰突然接到李苗苗的私信。她告诉他，当天晚上她会和另外一个直播间的主播PK跳舞，她希望自己不输给对方，她恳请张万峰到时无论如何都要帮她。能得到李苗苗的信任，张万峰热血沸腾，当即承诺：“不管怎样，我会挺你，你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谢谢万峰哥哥，你是我的榜一大哥，我知道你会守护着我。”李苗苗和张万峰语音后，还给他发来100朵玫瑰。当晚，李苗苗和PK者巅峰对决，双方的粉丝都拼命给两位主播刷礼物，难分高下。最后张万峰给李苗苗一口气刷了2万块钱，终于让对方粉丝落败。那一刻，李苗苗在直播间泪流满面，张万峰也难以自持，感觉自己也被送上了云端。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大手笔，李苗苗对张万峰也热情了很多，聊天中总夹带着一些玫瑰或者害羞的表情。张万峰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于是不断给她打赏刷礼物，两个月不到就刷光了所有的积蓄。他也因此开通了花呗，只要能帮到李苗苗的，他都愿意。李苗苗告诉张万峰：“生活是苦的，但总有一天苦尽甘来，一起努力！”李苗苗在苦难中的积极乐观，让张万峰也有了美好的向往。

真相：直播背后一场游戏一场梦

一个月后的一天，张万峰接到了一笔大单子，这一次，业主竟然非常大方，提前支付了他一半的工钱。张万峰特别开心，他想约李苗苗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快乐，于是私信李苗苗，但很快他就失望了。李苗苗回复他说出不来。张万峰说交往这么久，自己只是在直播间看到过她，只想见个面，但李苗苗始终拒绝。张万峰坚持要见她。她才发来一个尴尬的表情，又发了一个哭脸给他，说公司不让私自外出。

张万峰特别纳闷，这时，李苗苗才向他大倒苦水，说她这个主播是签约了公司的，没有大资金她根本就没有流量。她怕张万峰不明白，才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家境贫困的她最开始自己做原生态直播，但根本没有人来直播间。后来一家直播公司找到她，公司提出愿意将她签到公司下面，但她和公司二八分成，而且合同一签就是五年，公司告诉她如果单方面毁约，需要赔偿公司100万元。当时李苗苗签下了这份协议。没想到，进了公司以后，她就像进了“集中营”，根本不可能有自由，只有等五年到期或者有能力赔给公司100万元才能解约。

原来每个行业都有自己说不出的苦，泪水都只能默默地往心里流。李苗苗惨兮兮的叙述让张万峰同情心暴增，然后又联想到自己：骄阳下去工地，苦着脸找业主结账，有时候还被业主骂着返工……但一想到李苗苗，和自己身世差不多，也是一样有着无人言说的苦。此后，每当感到不如意时，想到李苗苗，张万峰瞬间又释然了。他去李苗苗直播间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打赏也更多。有一次，一个工友看他在给李苗苗打赏，嘲笑他说：“这么傻，这些人都只是卖惨，赚流量的，而且直播越惨，流量越大，收割的就是我们这种人。”不仅如此，他还告诉张万峰，自己有个朋友就是被主播骗了几十万，原本准备娶媳妇用的，结果泡汤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万峰傻了。难道自己也被骗了吗？他前后算了一下，自己用在李苗苗身上的打赏刷礼物也花了30多万。于是，他拉着朋友详细问了一些被骗的细节。工友说：“几十万打了水漂，面都没见过。后来，还把他拉黑了。”张万峰愣住了。当即，张万峰给李苗苗私信说一定要见她一面，李苗苗才同意见面，却说“要看他的诚意”。于是2021年7月，张万峰脑子一热，当晚直播狂刷了5万给她。让张万峰没想到的是，对方还是没答应出来见他。此时，张万峰感觉自己被骗了。张万峰报了警。警方告诉他，目前有很多这种直播方式，打赏收礼物，但这些礼物毕竟是自愿的，没有对方欺骗的证据，警方也无能为力。因为证据不充分，最终经过协商，李苗苗只答应赔张万峰2万块钱。

此时，张万峰才终于知道，这个卖惨内容就是公司确定的，李苗苗只是一个主播，按照公司要求直播而已，劇本等都是公司一手策划的。流量时代，粉丝为王，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动”粉丝而已。

真实的李苗苗毕业于一所大学的艺术系，毕业后就签约了这家网红公司，她收入也非常可观，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一个26岁的女子短短几年就站在了生活巅峰，是众多粉丝生活的天花板，而这些粉丝还觉得她比他们生活得还惨，成千上万地打赏给她。她去工地搬砖头，石灰粉都是面粉装的，砖头是假的，伤了脚趾也是假的，血是番茄酱，而伤口都是买来的特效用品，一粘贴就是一个伤口，家里泥石流那是电影里面剪辑出来的……整个直播都是虚拟的。

为了打赏李苗苗，张万峰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20多万的债务。张万峰一蹶不振。但他依然不死心，他找到李苗苗所在的自媒体公司，要求李苗苗能多赔一些钱给他。李苗苗警告他说：“我们这是经过警方调解达成的协议，2万就是2万，你再找我，我就告你骚扰，你想等着蹲大牢吗？”在直播间那个感激自己、称呼自己为“榜一大哥”，叫得那么甜、那么亲的人，现实中却如此冷酷。张万峰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此后，他多次想找李苗苗，甚至荒诞地提出要和对方交男女朋友。他说：“你做我女朋友，我们前面的账就算清了。”李苗苗觉得张万峰这个要求实在太好笑，于是嘲弄他说：“你照个镜子，看下我们合不合适？”然后直接报了警。

张万峰还是不死心，一直伺机要找到李苗苗再协商。2022年4月，张万峰接到老家的电话，母亲告诉他妹妹在下班路上被车撞了，需要一笔钱治疗。可是张万峰手上只有两万块钱，他觉得，还是要找李苗苗还钱。只要能见到她，他就以死相逼，不还钱的话，他就直接绑架她。于是当天傍晚，张万峰在出租屋所在小区的一家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他将水果刀藏在外套内侧的口袋，他径直到了李苗苗的自媒体公司，等她下班。

但很快，张万峰就发现自己内心戏太复杂了，李苗苗一看到张万峰就返身跑回大楼，并向两个保安求救。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立马围住了张万峰。李苗苗趁机上了同事的车，张万峰眼睁睁地看着李苗苗扬长而去。

想到自己到重庆来这多年，辛苦所存的积蓄被骗，家中妹妹又要他打款救人……张万峰脑子彻底乱了。不仅如此，他还接到装修业主的电话，说隔层现浇的尺寸都被他弄错了，必须重新浇筑，这一下又要赔2万多，张万峰已经没有心情去追究错误的原因了，那一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死了之，再也不搭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

生无可恋的张万峰走到路边，顺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就这样，张万峰遇到了女出租车司机刘红，人生际遇拐了一道弯。

迁怒：他委屈得像豺狼一样

时年35岁的刘红，丈夫黄发祥是一家汽修厂的工人，大女儿正在读初中，小儿子还在读幼儿园。刘红是一名老司机了，从事这行有5年以上，以前是开公交车的。一年前，刘红才开起了出租车。她在公司的口碑非常好。在大家眼中，她也是一个非常热心的人，谁家有什么困难，她都愿意出手相助。

刘红和侄儿一起开一辆车。她因为懂得修车，夜班车到下半夜后车少修车方便，所以平时基本上都由她开夜班车，侄儿开白班。刘红人特别热情，晚上她几次帮别的司机坏了的车子搭电，还将要跳桥自杀的人劝回来，挽救了轻生者的性命。

情绪非常低落的张万峰一上车，刘红便问他去哪里，张万峰说：“随便到哪里都可以，越远越好，找个靠江边的地方就好了。我要透个气。”见他和一般的乘客太不一样，刘红就问他：“兄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面对陌生人，张万峰放得非常开，于是一五一十把自己被骗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他告诉刘红自己很失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生无可恋，不如一死了之。得知乘客竟然是要找个地方寻死，刘红便一路开导劝说他。说自己也是外地人，也吃了很多苦，现在日子好一点……张万峰显然没有心情听她继续说下去，他只是默默打量了一下驾驶室的刘红。看她穿着打扮，非常得体，一看家境就不算太差，他邪念顿生：“不如先从司机手上搞一笔钱，给妹妹治病，自己再自杀。”于是他谎称要小便，让刘红将车停到了偏僻的树林边上。

刘红将车熄火后，在车上等他。谁知道张万峰小解完了之后，趁刘红不备，突然冲到车的驾驶室一侧，打开车门将刘红拉下车来。刘红惊慌失措，慌乱地向张万峰求饶说，只要不杀她，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四处寂静无声，张万峰本身就不想再活了，所以他更是有恃无恐，他勒令刘红打开手机银行，要她转5万块钱到自己的账户上。谁知道刘红手机上根本没有任何手机银行的app。刘红给他解释说，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都不会下这种app的，因为极度不安全。然后她告诉张万峰，她愿意将微信中的所有钱都转给他，只要放她一条生路。

张万峰让她将微信余额3671元转到了他账上后，准备放她回去，于是径直走到江边，连同自己所有的钱一起转到了妹妹的微信中，他告诉妹妹：“哥哥会尽快给你筹集更多的钱。”

让张万峰没想到的是，可能是他凄凉的背影又让善良的刘红不忍心，刘红上了车又跑了下来，她对张万峰说：“兄弟，再苦的日子都要挺过去。”然后惨兮兮地讲述：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刚开始也是四处找不到工作，自己去工地上做过临时工，也经常失业，饱一顿饿一顿的，到夏天不舍得开空调，每天吃面条……不仅如此，刘红还劝张万峰说，只要自己慢慢努力，生活会好起来的。

然后她建议张万峰上自己的车，她将他带到城里。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卖惨”的经历立刻勾起了张万峰对李苗苗的不好联想，这些女人为了财富或者为了保全生命，都不惜卖惨，他恨李苗苗，认为天下女人都一样无情，于是把对李苗苗的仇恨转嫁在了刘红身上。他大吼着说：“不要再给我卖惨了。你快让你家人转钱给我，3万块，一分不能少，否则我就杀了你。”刘红这才慌了，她撒腿就跑向自己的車，一屁股坐到驾驶室，发动车就准备跑。张万峰拿出随身携带的尖刀追了上去，刘红刚想呼救，张万峰举起尖刀已经狠狠地刺向了她的后胸。几分钟后，刘红瘫倒在地……

刘红从和张万峰相遇，到被他杀死，不过3个小时。见出了人命，张万峰竟然不想自杀了。他将刘红的尸体藏到了偏僻的草丛堆里，然后驾驶着刘红的出租车返回城区，他将出租车开到流动人口相对较大的医院停车场，然后偷偷溜回了家，他收拾了一下衣服，就躲进了附近的一家网吧，直至被警察抓获。

刘红的侄子和所在出租车公司看到交班时间联系不上她，立即报警。得知张万峰因为“赏惨”打赏女主播受骗竟然迁怒刘红，刘红的家人都非常愤怒，刘红的一双儿女还那么小，刘红丈夫和亲友都无法接受张万峰的道歉，要求严惩凶手。

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以案说法]中国地质大学心理学专家王明华评点此案：因“赏惨”而情迷女主播，造成财产损失后迁怒无辜，说到底是自己心态失衡。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自己很惨的时候，通过对比别人的痛苦，能让自己承受痛苦的压力更小一些。但这种行为不仅会让自己不思进取，而且会让你离优秀的圈子越来越远。而本文主人公张万峰“赏惨”不成迁怒于人，更是罪无可赦。而对被害女司机来说，过于热心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没有远离垃圾人，更令人叹息。警示司机朋友，一定要时刻有安全防范意识，尤其是女司机，尽量不要上夜班，避免去偏僻路段，遇到歹徒要冷静，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编辑/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