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与科幻
2022-05-30飞氘
飞氘
五四之后,严肃的作家们还关心科幻小说吗?
1982年2月26日,就职于《光明日报》的科幻作家金涛到上海拜访巴金。几天前,他在厦门见到了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科学画报》的主编饶忠华,后者与林耀琛为海洋出版社编的《中国科幻小说大全》即将付梓,该书旨在囊括清末以来的所有中国科幻作品。金涛此次来沪,是想请巴金为《大全》写序。已经七十九岁高龄的巴金说他没有读过科幻小说,但听金涛说起科幻小说发展的情况感到很高兴,同时拒绝了写序的请求。谈话期间,金涛提及鲁迅、茅盾早年都翻译过科幻作品,因此想了解巴金先生留学法国期间是否接触过凡尔纳的科幻小说。
“巴金说他在法国时并不知道凡尔纳,他说鲁迅、茅盾先生比他早(指从事文学活动的时间),到了他从事文学创作的时候,主要是探索人生、生存与解放,与吃人的社会作斗争,因此没有精力过问科幻小说。他接着又说,在今天,搞四化建设,最基本的一条是要依靠科学。因此科学幻想小说是大有发展前途的。‘科學的想象永远是宝贵的。他这样说。” (金涛:《巴金印象》)
很长一段时间里,研究者们都有这样的印象:中国科幻萌发于清末,于五四之后沉寂。我也一直以为,巴金先生大概和科幻没什么关联。
但最近查阅资料,却发现了一些以前不了解的情况。
巴金的三哥李林,是一位早逝的英文教师,也是一位翻译家,译过蒲宁、冈查洛夫、阿尔志跋绥夫等人的作品。巴金和三哥的感情深厚。1940年,李林从天津来上海养病。当时巴金住在霞飞路霞飞坊59号,他的好友、《科学趣味》的编辑顾均正住在63号。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和儿子周海婴住在隔壁64号。据巴金说(《月球旅行》后记,文化生活出版社,1947年版),李林住在《科学趣味》的另一位编辑余在学的家里,曾应邀为《科学趣味》译过一些通俗科学文章,其中包括《科学小说家魏尔伦的理想之实现》。“魏尔伦”者,即凡尔纳。
后来,李林和巴金住在一处(《伊达》后记,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年版),时常就自己的译文与巴金进行讨论。李林去世后,巴金将其译稿整理出版,其中有其未能译完的威尔斯的科幻小说《莫洛博士岛》(由其学生黄裳补译完),这本科幻小说被纳入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译文丛书”。该书带有介绍性的广告文字:“这虽然是一册所谓‘科学小说,然而,作者的智慧却给了它更深的意义,使我们想起这个疯狂的世界上发生着的种种泯灭人性的事实……”据说这些文字为巴金所写(李济生:《巴金与文化生话出版社》)。
由此看来,巴金先生年轻时并非与科幻毫无关系:跟他感情深厚的三哥翻译了威尔斯的小说,介绍过凡尔纳的预言;跟他交好的邻居顾均正则是一位热忱的科普杂志编辑(周海婴在《我学无线电》一文中曾记录,自己在初中时代曾根据顾均正编写的《少年化学实验手册》在家做化学实验),还出于科普目的创造性地改写过美国科幻小说(后集结出版为《和平的梦》一书,是中国科幻史上的重要出版物)。
那么,为什么在三十多年后,巴金先生会说自己当年“没有精力过问科幻小说”呢?也许是因为时隔多年,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问及,一时没有想起?或者他认为,整理出版三哥的译著,算不上对科幻小说的“过问”?又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霞飞坊里,巴金写出了“激流三部曲”的后两部《春》与《秋》。在《春》中,主人公高觉民曾和朋友们阅读了许多关于社会改造的书,其中有一篇名为《极乐地》的小说:“《极乐地》中关于理想世界的美丽的描写和《一夕谈》中关于社会变革的反复的解说给了这群年轻人一个很深的印象。”
从宽泛的意义上来看,《极乐地》算是一部科幻小说。此文又名《新桃花源》,作者鲁哀鸣,1912年10月初版,标为“社会主义小说”,曾被无政府主义组织翻印、转载。故事讲述民国成立以后乱象丛生,信仰无政府主义的白眼老叟组织民众实行社会革命,未能成功,遂逃亡漂流至海岛“极乐地”,这里有七百年历史,电话、电车、电风扇等现代化设备齐全,实行共产主义制度。之后主人公回国继续革命。故事问世于辛亥革命次年,带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和批判意味,有很强的思想力量,在当时颇有影响,对许多进步人士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看起来,对民国时代的进步人士而言,“与吃人的社会作斗争”和“过问科幻小说”,其实也可以产生千丝万缕的关联。霞飞坊里的这几位邻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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