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
2022-05-30零上柏
零上柏
第一章 山脚
我们来到此地已有十几天,当地的食物终于让我们忍无可忍。他们盛情邀请我们食用一种颜色艳丽的植物,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心脏,闻起来有种沥青被加热后令人作呕的气味。只有托马斯尝了一口,随后的一天内他都没再吃过东西。
娜塔莎揶揄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居然比不过菜式单调的美国佬,我反过来以坠机前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回敬她——她向来自诩沉着冷静。不过在我们小队漫长的宇宙探索中,这样掉链子的事她也没少干。
全部落唯一会山坡语的就是维吉尔,我做了很久的工作他才勉强答应为我们做向导。索多玛部落的居民不太愿意和外界交流,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即使生存已经不再是问题,他们还是保留着远古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其实这么说并不严谨,因为浮丘山没有白昼,也没有天空,人们头顶上是比脚下土地还要荒芜的酷似水星的地表,只反射着惨淡的恒星光辉,视线所及的天穹全被这灰暗的地表覆盖,唯有山地边缘的天空熠熠生辉。不过部落里的人反复警告我们,不要到边缘去,凡是去过的人都没回来。
但这里还是能看到星空的,而且不需要仰望,只需要平视即可看见条带状的夜空,如果原地打转一圈,星辰会如同古代卷轴一样在眼前展开。
当地人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清楚,大概率也不感兴趣。他们根据自己身体的发亮程度规划工作与休息的时间,如果通体发亮,他们就回去睡觉;如果身体变暗淡,他们就会醒来工作。我一直对他们倒头便睡的良好习惯匪夷所思,因为我睡觉时旁边不能有一点儿光,而他们自己就是大号灯泡。
索多玛人自太初就统治着山脚,当有人学会了使用工具,巫医发现了草药摆脱瘟疫,他们的社会就再也没有进步过。维吉尔是其中的怪胎,也是小队坠机后第一个和我们接触的人。娜塔莎作为语言学家第一个和他交流,但到了现在,她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山脚语,这让她很有些挫败感。
我对理解这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言不感兴趣,在我看来,这些原始人能否互相理解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不妨碍我和维吉尔成为好朋友,有时候礼物比语言管用,作为小队队长兼飞船驾驶员,我有义务进行一些外交方面的工作。在我的诸多礼品中,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厨房里的榨汁机,他们把邀请我们吃的那种植物放进机器里,后面的画面我再也不想回忆。
维吉尔喜欢我送的《星际航行概论》,作者是钱学森,母星上的一位先贤。维吉尔看不懂,但对里面的插图很感兴趣。
回想起十几天前的那次航行,我还是感到后怕。
出发前我们开过讨论会,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温和的星系,和我们的家园太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恒星沃晟有三个太阳那么大,离它最近的行星但丁和水星类似,但质量更大。但丁潮汐锁定,暴露在沃晟辐射下的永远都只有同一片区域,而我们小队正是背对着照射面进入但丁大气层的。
我们还没进入预定轨道就被但丁捕获了,引力把我们拽向这颗行星的另一面。当飞船越过晨昏线,看到浮丘山夸张地矗立在广阔的荒漠,我忍不住赞叹鬼斧神工的自然。
浮丘并非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山,不是说它太低矮而不足以称为山,它足够巨大,但它的山巅凶猛地插进地表,山脚高高地挂在天上。这是一座倒过来的山,像一根圆头钢钉杵在但丁星上。
很快我发现,捕获我们的似乎不是但丁,因为飞船正不受控制地朝着山地边缘飞去,越过边缘就往恒星沃晟而去,我判断这磅礴的吸引力应该来自它。
我开足马力,双手死死握在操纵杆上,似乎要榨干最后一点儿能源。飞船像喝醉了酒似的撞击地面,迫降在维吉尔面前。
但丁的地核十分庞大,与它娇小的外形不符。天文学家歌川博司认为,正是沃晟惊人的引力导致行星上所有不坚固之物都被它吞噬。山脚是受恒星引力影响最大的地方,四野荒凉垂黑,无论是人还是动植物都矮小且佝偻。
这微妙的双星系统创造了当地人独特的生存方式,他们浑然不觉自己是倒挂着生活的。
按说这座颠倒之山应该早就步入恒星的滚烫之中,可它却顽强地抓住但丁不放,真是个神奇的现象。
同样,这颗离恒星最近的行星也早该投入恒星的怀抱,可它也惊险地一次次与死灭的命运擦肩而过,这正是我们考察小队来此的目的。
在是否继续向山坡前进的问题上,队伍内部产生了分歧,我、歌川博司和托馬斯都同意继续前进,而娜塔莎、切萨雷和艾里克则认为应该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我的反对者以艾里克为首,他向来喜欢和我唱反调,捣乱是他的兴趣。他提议大家分开行动,我则表示强烈反对。作为队长,我向来要求集体行动。
争论以娜塔莎的妥协结束,她最终站在了我这边。
对于大家想要留在原地的情绪我可以理解,毕竟在我们停留的十五天里,蛾摩拉部落的行径大家有目共睹。他们从山坡上的石墙里冲出来,受特殊的重力影响,他们只需要坐在木板上,轻轻一推就能顺坡而下,然后掠夺成年男性,把他们赶回石墙里。
蛾摩拉人的武器要比索多玛人先进得多,他们有精致锋利的箭矢、乌黑的盔甲,甚至是简易的火铳,虽然用得不太好,偶尔会误伤自己人。
石墙环山而建,根据地理学家切萨雷的粗略计算,估计有六千多千米。高度二十米左右,让我们看不见山坡的情形。托马斯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他是位优秀的人类学家。既然山坡部落对山脚部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山脚水土肥沃且有广阔的平原,为何他们不下来统治这片广袤土地?
唯有穿过那堵石墙才能知道答案。
维吉尔建议今天动身,我们收拾好了装备准备出发。
他是唯一一个从山坡逃回山脚的人,虽然是阴差阳错在蛾摩拉人下山时滚了回来。
他知道如何与蛾摩拉人沟通,也知道石墙隐蔽的通道位置,但能否进得去还要看我们的本事。
就在这时,蛾摩拉人再次发动了对村庄的袭击。他们嚣叫着从山坡上滑下,零零星星的箭飞到我面前。艾里克再次掏出武器,他早就想给这些土著一个教训,我抬手制止了他。
和蛾摩拉人交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我们还要进入他们的地盘。星际探索小队应当对其他文明保持观望的态度,这是守则规定的,况且这种友好的举动会在未来发挥作用的。
我带领大家退回到飞船附近,这些天我们一直住在可塑材料搭建的房子里。就当我要关上门时,艾里克敏捷地冲了出去。
这时我才发现,维吉尔没有和我们一起躲进安全屋,而是向反方向跑去。
我跟着艾里克跑出去,剩下的人也无法安心,都蜂拥而出。我能远远地看见维吉尔的身影,村庄已经着起火来,索多玛人的草房子像玩具一样被熊熊烈火连根拔起。借着风势,倒塌的草屋带着摧枯拉朽的火焰吞噬下一座屋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很快这片村庄就要化为乌有。
蛾摩拉人的进攻比前几次凶狠,毕竟之前我们都躲在飞船内旁观,这次他们终于看见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维吉尔在土里刨着什么东西,艾里克揪住他细长的耳朵,想把他拽走。
我粗暴地推开艾里克,把维吉尔扶起来,他手上拿着我送他的《星际航行概论》,上面沾满了土。
他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做了一个山脚语中表示感谢的手势。
大家陆续来到我身边,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我先前命令大家不要携带枪支,避免传递错误的讯号,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我也不好再让他们手无寸铁地保护自己了。
我们的目标太大,冲我们飞来的箭矢和投枪越发密集。一个身披软甲的蛾摩拉战士提着类似手斧的武器冲过来,艾里克无动于衷,眼看就要到众人面前,他才挑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松掀翻了那个战士。
蛾摩拉语比索多玛语清脆许多,真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口中发出的。下一秒钟发生的事更令我震惊,被艾里克踩在脚下的蛾摩拉人企图抽出腰间的猎刀,艾里克直接用枪射杀了他。
“艾里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清理垃圾而已。”
他说得云淡风轻,无所谓地打量着已经死去的战利品。蛾摩拉人迅速包围了我们,有节奏地唱着战歌。我发现他们的脚底都垫着厚厚的鞋垫,像是黑色的海绵块。
局势一度陷入僵局,我只能依靠维吉尔来化解。他上前和领头的蛾摩拉人交流片刻,中间做了一个双手向上交叉的动作,这在索多玛语中代表神的意象,看来这种表达方式也存在于蛾摩拉语中。
那个头领听了之后,端详了我们许久,估计他从未见过穿太空服的人,感觉比较新奇。随后他又盯着死去同胞的尸首,凝视了许久,似乎在思考。
我嗫嚅地呼唤大家放下手中的枪,以小队装备的杀伤力,把这些人全部化成灰也毫不费力。艾里克是最后一个放下枪的,但他还是保持一副恶狠狠的状态。
头领长啸一声,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笼罩四野,其他战士不再唱歌。他又说了句什么,战士们都收起自己的武器,有序地退到一边,为我们让出了一条道路。维吉尔在前面领着,我跟在后头,向着山坡进发。
维吉尔一直冲我嚷嚷,大致意思是他们要为我们举行典礼,具体什么内容我也听不大懂。
我转头看了看焦枯的村庄,发现那位蛾摩拉战士的尸体还躺在地上,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也没人给他收尸。
第二章 山坡
小队在蛾摩拉部落待了五天,队员的不满情绪上升到极点,我们的一举一动在这里都会引起关注。迫于压力,我们只能在睡觉时间小声讨论,一不小心还会惊醒祭坛旁的祭司,之后他就会摇晃着脑袋跪在我们面前,诵念一些远古的祝词。
山坡的气候与山脚是天壤之别,地表烫得能煎肉,当然蛾摩拉人就是这样做的。我教给他们其他的烹饪方法,比如用铁锅炒菜、用石锅煨汤,还制作了一些铁钎子串上肉烧烤,这都是来自母星的饮食习惯。
他们很愿意接受这些新鲜事物,有几位祭司是我看着他们长胖的。
饮食可以改变一个文明,原来在分配食物时疯狂争抢的现象渐渐减少,人们的心情似乎也变得舒畅起来。一位祭司崇敬地告诉我,菜式变得丰富之后,自己撰写史书的灵感都变得更加丰裕。
蛾摩拉部落的首领就是那日与我们相遇的领头人,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带兵打仗。蛾摩拉是个尚武的部落,总让我想起古希腊的斯巴达。也许是因为生存环境艰辛,这里的人一直奉行优胜劣汰。我们易如反掌地战胜了蛾摩拉战士,他们便把我们当作神灵,把我们请上祭坛,围着我们跳舞唱歌。
这种简單的偶像崇拜让大家感到不适也不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始终保持敬畏的蛾摩拉人当佣人使唤。
维吉尔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首领同意了我的请求,没有让他和其他索多玛人一样干苦力,而是充当翻译。
山坡语和山脚语有相似之处,但发音更加清晰,而且形成了简单的象形文字。娜塔莎根据刻在火山岩上的文字已经基本掌握了这门语言,只是有很多重复交叠的意象需要反复解释,这也是初级语言的通病。
我私下里告诉娜塔莎,即使她能熟练地运用山坡语,也要尽量装作不懂的样子,给维吉尔留一些存在的价值。
首领邀请我们参观他的国土,部落所属的领土就像是圆台的侧面,是一个完整的闭环。通向山顶的路上也修满了石墙,山下的索多玛人被抓来做壮丁,唯一的工作就是修墙。
无论上下,两边的墙都奇厚无比,大约有五十米宽。山坡下方的石墙有四个洞口,分布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而山坡上方的石墙没有洞口。
首领对山顶的问题避而不谈,我也只好不再提起。
山坡上的树木里充满了岩浆,大型动物也以岩浆为食。我们观赏了一次对大型动物的围捕行动,一部分人持盾在前,盾牌上附着的是和他们鞋垫相同的隔热材料—— 一种含有丰富木质纤维素的材料,用岩浆树的树脂制成;另一部分弓箭手和投枪手在后,专门射击要害。
他们把猎物从岩浆流边驱赶到石墙旁,猎物庞大的身躯撞在墙上,刚刚修好的墙坍塌了大半。射手们深谙这里的重力特点,抛物线拉得很高,箭矢准确地插入猎物的身体。最后一击由首领完成,他把投枪送进猎物的眼睛。
为了长久的安全,我们需要展示神的威力,因此我默许了艾里克参与打猎。结果当然无须多言,引力波反重力武器把一头身长四米的野兽抛向空中再狠狠摔下,蛾摩拉猎手们纷纷举起双手并交叉在一起,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神迹。
我心中隐隐不安,长远来看,这种干预可能会造成负面的效果。但以小队现在的处境,生存依然是第一要义。
大家的焦虑情绪在增长,托马斯不止一次提醒我,我们应该回到飞船边等待救援。他同时负责通信工作,十分清楚小队面临的危机。通信系统在不断广播我们的求救信号,但是没人回应。但丁星的磁场干扰囚禁了我们,相比之下,山脚反而是信号最好的地方。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有这样的担忧。虽然我嘱咐托马斯不要把我们孤立无援的情况透露给大家,但灾难中的人们总是敏感的。
我已经决定,再停留几日就返回山脚。虽然还没有揭开山顶的神秘面纱,但我需要对全队负责,我们都不愿再冒险。
维吉尔终日在石墙边,看着自己的同族干活。不知为何,我又想起母星上的长城,那是一个伟大的工程,无论是军事性和艺术性都远超这些破破烂烂的石墙。
我和歌川博司站在维吉尔身后观察他,我们很好奇一个原始人此刻的大脑是如何活动的,究竟是悲悯还是麻木?
远处的一个索多玛人叫喊了一声,其他人都围了过去,手持长矛的蛾摩拉战士怒吼着把他们驱散。维吉尔也走了过去,望着正在修复的石墙,这应该是前几天围猎时撞坏的部分。那个战士挥舞着长矛,冲着无动于衷的维吉尔,看到跟随着走来的歌川博司和我,才悻悻地退到一边。
维吉尔并非不害怕,他的背部闪闪发亮,这是索多玛人恐惧的表现,据娜塔莎说还表示惊奇的意思。
我们顺着维吉尔的视线望向石墙,一块平整的石板在众多砾石中显露出来。这部分石墙损坏严重,切萨雷建议他们把这部分全部推倒重盖,防止以后再次倒塌。
索多玛人正在清理这些石块,但清理进程过半时遇到了阻碍。
我对着那块石板看了很久,其上诡异的纹路似乎在告诉我,这不是一个蛮荒文明能够建造的。
娜塔莎阅读了蛾摩拉人为数不多的历史,史书没有交代文明的起源,神明的元素却有节奏地出现。小队并没有在浮丘山发现其他的宇宙飞船残骸,这使得我们严重怀疑历史记载的真实性。
蛾摩拉人没有提供其他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我们的研究只能囿于猜测。小队返回山脚的计划暂时搁置,毕竟石墙里隐藏的石板足以让大家忘记恐惧,兴奋起来。
切萨雷利用飞船上的工具清空了索多玛人费力垒起来的石墙,但“墙”并没有消失,一道充满工业气息的围墙出现在我们眼前,褪去外层石块的包裹,这座墙显得威严无比。墙体看上去像是水泥浇筑,实则用了可塑性材料,是星际工业中很常见且经济的建造方式,我们认为之前很可能是某家矿业公司的采矿船在此坠毁。
蛾摩拉首领支支吾吾地给我们解释,维吉尔在一旁翻译。他们几乎同步地做出了那个表示神灵的动作,周围的索多玛人和蛾摩拉人也纷纷这么做。
娜塔莎小声告诉我他们对话的大意:很久之前这道墙就已经存在,那时通向山顶和山脚的墙都是封闭的,部落首领带领战士们试图推翻石墙占领山脚,可始终徒劳无功。部落里对首领的反对声浪越来越大,首领也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愤怒,无奈只好求助于神灵。神灵为他打通了通往山脚的通道,首领命人用石块把原來的墙覆盖,同时被覆盖的还有人们对超级力量的恐惧。这个秘密世代只在首领间流传,最初的那位首领叮嘱后人不得侵占山脚的地盘,否则会受到神的惩罚。
很蹩脚的故事,但对于一群未开化的土著来说,逻辑还能基本自洽。任何神神鬼鬼的事情背后,都是人对自然的敬畏与无知。
我观察过通向山脚的洞口,切割得很规整,应该是采矿设备进行的作业。其他人也认同采矿船坠毁的说法,看来的确有人类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他们,抱团取暖是人类的本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找到他们的尸骨,不过大家都极力避免往那方面想。
首领指了指山顶,双手举起在空中相交。
我们的登山之旅也将重启,维吉尔向首领解释,神们要回到自己的宫殿了,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神们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自己的宫殿,托马斯试图向山顶发送救援信号,却杳无音信。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船员们长期孤独的生活可能会使稳固的成员关系发生异化,当他们长时间脱离人类群体,自身的人类属性也会变得模糊。
虽说我和队友们合作多年,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是第一次遇到,我不知道小队能撑多久。
接下来的几天,小队对通往山顶的石墙进行了全方位的勘测,希望能找到一条通往山顶的路,然而结果令我们大失所望。石墙威严地护卫着山顶,我只能看见山巅凶狠地刺入但丁的伤疤里,山体却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
艾里克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他操纵着一块巨石,把它扔过头顶,巨石成功越过石墙。如果这块石头能落地,我心里的石头也可以落地了,毕竟我们还可以直接翻墙。可惜事与愿违,巨石在飞跃石墙中轴线时气化了。
我们没有气馁,这反而增强了我们的信心,石墙后一定有我们的同胞,我们只需要找到他们,有效地交流,然后一起想办法回去。
为了能让山顶的人呼应我们的讯息,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歌川博司甚至站在石墙前念松尾芭蕉的俳句,娜塔莎和托马斯则与石墙上的花纹较上了劲。
蛾摩拉人把我们莫名其妙的行为解读为一种仪式,在我们忙碌时,祭司会在一旁记录我们的行为然后画在树皮上。
娜塔莎悲观地认为我们的行动很可能将流于行为艺术,没有回应意味着很多可能,解读过多就会愈发绝望。
艾里克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我太了解他了。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把墙炸开?”他提议道。
这一鲁莽的行为竟然获得了多数赞同,作为队长我只好同意。艾里克从山脚下弄来了重炮,架在石墙前颇有气势,引得蛾摩拉人都来围观。
能量加载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真希望时间能够静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好让我们的理智能再次占据大脑,可惜不行。光束有力地冲击墙体,这应该是浮丘山最明亮的光源,蛾摩拉人的身体也跟着闪亮起来,像是某种神秘的远古感应。
能量槽空了,艾里克麻利地更换能源,准备第二次发射。
此时,众人面前的石墙唰地一下消失不见。我急忙冲到炮台边,抓住艾里克即将按下的手,差一点儿那只手又要与发射钮亲密接触了。
那是一扇门,像是雾做成的,看不清后面的事物。门上有图案在变化,是六个小人走进门的情景。门后的力量似乎只允许我们六人进入,我有些遗憾地看向维吉尔,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双手举起在空中交叉。
其他人都跟着他这么做,场面很是壮观,跟地球上的宗教仪式如出一辙。
娜塔莎向着山坡上的人喊了一句,在两种语言中都表示感谢,我们其他人也跟着做了。我不知道小队的干预会对这两个文明产生怎样的影响,更不敢说让他们变得更好了,终究我们还是站在更高的视角看待他们。
不管怎么说,蛾摩拉人逐渐开始养成安葬同族尸体的习惯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三章 山顶
即便三个月过去了,大家依然对自己进入山顶时的感受滔滔不绝,这种震撼令每个人毕生难忘。
我第一个跨入门中,得以率先领略眼前的浮游胜景。优雅的白色建筑群环山而建,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线条优美的飞船起起落落,飞鸟在天空中翱翔,人们惬意地在广场上散步,如同桃花源一般。
这里是山顶文明,先进的迦南部落。我们之前对山顶的猜测被全部推翻,并没有什么采矿船的落难船员,石墙是迦南人建造的。虽然迦南位于山顶,但这里却是温度最舒适的低海拔地区,气候宜居,风景宜人。
刚来这里时,当地人盛情邀请我们参加宴会,上桌的全部都是中式菜肴,这不免让我感到疑惑。一位长老通过转译系统告诉我,这些菜都是我在山坡教蛾摩拉人时他们学来的。
“你们一直都在关注我们?”我小心翼翼地措辞。
“倒也没有,客人们是自己闯进来的。”
飨宴结束,长老领着我们来到最接近山顶的白色宫殿。这里的房间建得很有意思,内部空间呈圆环状嵌套,每一个圆环都是一个独立的房间。长老们的办公地点就在靠近中心的倒数第二个圆环里,这里布满了动态的屏幕,我感觉自己走进了巴黎的艺术画廊。
屏幕展示了蛾摩拉人和索多玛人的一举一动,我在一些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纳米摄像机?”歌川博司问道。
“哦,是的。”长老胡乱在空中比画,“很先进的科技,用来观看山下野蛮人的生活,这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娱乐。”
“我们也有这种技术的。”切萨雷嘟囔着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也对迦南人偷窥他人的不良癖好感到很不自在,特别是我们自己还被这种癖好包围。
“咳咳,我们能不能见见你们的科学家?”现在要紧的是请迦南科学家帮助我们发送求救信号,我连忙打圆场。
长老看上去也有些尴尬,听了我的话,他又恢复了神采。
“我们就是部落最伟大的科学家!”长老张开双臂,在场的其他长老纷纷点头,“我们会帮助你们离开这里,当然,如果客人们想永久住在这里,我们万分欢迎。”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懇请他尽快帮我们回家。
三个月过去了,我向长老会询问了无数次,每一次他们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我,后来干脆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见我。
我们在山顶的生活无比舒适,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宅院,衣食住行都是全自动化的,比在地球还要便捷。每周我们开一次会,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整个小队的风向渐渐发生了变化,大部分人失去了回家的动力,心甘情愿待在这里享受,唯一支持我的居然是艾里克。
“队长,我们现在就身处魔女基尔克的宫殿里,再不走他们就该把我们变成猪了。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度过后半生。”
微妙的平衡很容易被打破,我们和迦南人就处在这样的境地,双方都有所保留。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冲突的阴云正笼罩于山顶之上。如果贸然摊牌,很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我和艾里克心照不宣,这些天山顶发生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让我们对迦南文明产生了质疑。
一次艾里克经过一个空荡的院子,出于好奇就走了进去,发现几个迦南人正笨拙地清理着什么,他便躲在暗处悄悄观察。当时正是晚饭时间,一份份精美的食物从出餐口涌出,他们把食物倒进大布袋子里,地面上一片狼藉,看分量应该足够吃十几天的了。艾里克一路跟着他们,最后到了一个类似垃圾焚烧厂的地方,许多迦南人都扛着布袋走了进去。
另一件事发生在我身上。那天我想要乘坐城际列车去长老会,正在站台上等车,远远地看见驶来的列车旁挂着一个迦南人。列车到站后门开了,他把自己夹在门里的手提包取了出来,慢悠悠地走了。我跑到车头想提醒一下列车长,这种行为太危险了,却发现车头连窗子都没有,应该是无人驾驶。
见到了长老,我跟他们提起这件事,他们口口声声说会解决的,然而几天之后切萨雷又发现了这样的事。
为了揭开心中的谜团,我和艾里克走遍山顶,发现了很多空置的宅院,里面堆积的食物已经发臭,迦南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清理一次,然后把这些垃圾送到焚烧站。
怪不得迦南人的饮食起居这么规律,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关闭送餐口!
在来的第一天我们就掌握了房间的智能操作方法,而作为这里的主人,他们居然不会?这座美好的城市在我眼中变得诡异起来,它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旁若无人地运转着,似乎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其中生存。
艾里克劝说大家一起去找长老们,可剩下的人完全丧失了斗志。突然从蛮荒社会回归文明社会,很难让人不沉溺其中,但我要的不只是回到一个文明社会,我要回家,地球是我的家,我还有父母妻子在等着我。
虽然我和艾里克动机不同,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离开这里。
“怎么可能,科学研究都是需要时间的嘛!”长老嚷道。
我把我们的发现统统告诉了长老,他几乎瞬间乱了阵脚。小队的其他人在我和艾里克的软磨硬泡下,终于不情愿地和我们站在一起。
“你们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主人!”我宣判道。
长老愤怒地叫嚣着,感觉自己被深深冒犯,满是皱纹的脸上散发着紫色的光,转译系统已经分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卫兵从四面八方闪出,把我们团团围住,杀气腾腾地望着我们。
“放心吧,对付一群把激光枪当狼牙棒用的野人,我一个人就可以。”艾里克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反重力装置,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像串糖葫芦似的把卫兵们钉进墙里。
艾里克对迦南人没有丝毫好感,肚子里的火气憋很久了。
我们都亮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对准长老们。外面的卫兵蜂拥而入,奈何我们劫持了人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在心里暗暗感谢艾里克,是他提议携带武器以防万一的。
“不好意思,我们要暂时接管这里了。”
以长老会为阵地,小队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山顶,消息没有泄露出去,居民们仍保持着安逸的生活。
“我们不想杀人,我们只要答案。”我说道。
长老们打开了白色宫殿的最后一道门,从倒数第二环进入了宫殿的中心。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地面上积起厚厚的灰尘,立柱上缠绕着植被,结着那种与心脏同形的果实,我不禁有些作呕。
领头的长老向我们交代,上古时代迦南人的科技水平就远超山坡和山脚,他们是进化速度最快的种族,为了维持秩序,他们修建石墙以区分三个文明,并自以为是地扮演了神的角色,傲慢地旁观山下野蛮人的生活。
人们热衷于此,便不再发展科技,渐渐地就没人懂得过去的技术了,几个世纪的时间跨度摧毁了这个部落的精神。后人们享受着祖先的荫庇,也承担着祖先犯下的错误。
位于房间中央的是祭坛,和蛾摩拉人为小队提供的祭坛形似,祭坛正中摆放着一颗钢铁心脏。我走近观察发现,是一个引擎。
所谓的祭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细微的轰鸣声并散发蓝光,这应该是操纵城市运转的调度平台。长老们整齐地把手臂举过头顶并在空中交叉,目光惊惧地盯着祭坛。
我忽然想起娜塔莎前段日子和我提过的发现,从山脚到山坡到山顶,三个截然不同的文明,语言系统却呈现出诸多相似之处,譬如那个表示敬神的手势。
虽然山顶语听上去已然和山脚语大相径庭,但语法和发音方式都是大致相通的。还有蛾摩拉人鬼画符般的文字,在山顶浩如烟海的书籍中也有所体现。
想到这里,连山顶人和山脚人的长相我也觉得相像,更何况三个种族都具有身体发光的特性。
艾里克催促长老走上前,祭坛看上去需要解锁才能使用。长老滑稽地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我指了指一个圆形的图案,示意他把手放过去。
长老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照做了,然而祭坛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淡淡地泛着蓝光。所有的长老都试过后,还叫来了卫兵尝试,祭坛仍无动于衷。
我好像隐隐知道了答案。
依我们的要求,迦南人从山下请来了蛾摩拉首领和维吉尔。蛾摩拉首领勇敢地把手放在祭坛上,祭坛的光闪烁了几下,像是电压不稳的电灯,然后归于沉寂。
维吉尔则缓缓地把手放了上去,显得有些恐惧,他的背部自然地亮了起来。
我期待的事情发生了,祭坛上开始出现文字,整个浮丘山的三维结构在祭坛上浮现。维吉尔戒备地后退,就像平日里遇见大型动物那样。
大家都惊愕地看着维吉尔,长老们脸上的表情更是阴晴不定。
“各位不必惊慌。”我说道,“从山脚到山顶,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文明发展史啊!”
无论是物种形态还是语言文化,三种文明都表现出依次进化的特征,而之所以浮丘山仍存在三个文明,则是很典型的种群脱离现象。山脚的一部分索多玛人由于不可知的原因——没准是族群内部的战争,转移到山坡生活,山坡炎热恶劣的环境改变了他们,把他们变成了一个全新的种族。又过了不知多久,人们发现了气候条件适宜的山顶,蛾摩拉人中的一部分再次离开家园去往山顶,这就是最初的迦南人。
维吉尔唤醒了祭坛,这是祭坛对如今迦南人的莫大嘲讽,他们已经丧失了祖先的基因。娜塔莎有些后悔,用索多玛和蛾摩拉为山下的两个部落命名实在有失公允。相反,迦南在我们眼中渐渐变得浑浊,再不是那片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了。
当然,这只是一点猜测。托马斯从人类学的角度赞同了我的观点,但感性上却不容许我们相信。
为什么当初山顶那批人没有把自己的同胞接到更适宜的地方生活?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歌川博司则提出了更为实际的问题:但丁这颗星球是怎么避免被恒星吞噬的?
大家沉默地思考着,就连那帮迦南长老也煞有介事地陷入了沉思。维吉尔在确定安全后终于对祭坛放下了戒备,他的个头刚刚超过祭坛,踮着脚才能看见三维浮丘的全貌。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子,顺着他的目光观察。
穿过山脚索多玛部落的辽阔田地,我的视野飞到边缘地带,越过那条看似遥不可及的地平线,来到浮丘的最底部。原来巍峨的浮丘山之下,居然是一个偌大的洞口。
这时我才发觉,整个浮丘模型居然都是围绕着祭坛中央的引擎成型的。
第四章 山底
小隊所有人加起来能媲美一个顶尖大学的科研小组,我们经过一周的研究基本掌握了山顶的科学。娜塔莎功不可没,毕竟只有破解了文字才有开展工作的可能。
越是发达的文明,越是愿意隐藏发达背后的技术细节。弄清图书馆里近乎无涯的文献可以来日方长,小队只需搞清楚粗略的操作方法就足够了。
迦南长老们放弃了抵抗,他们没有负隅顽抗的理由。我们替山顶解决了城市建设中的诸多问题,比如关闭送餐口和紧急停车,还把这一切全部归功于长老会的英明领导。他们应该表示感谢,实际上他们也这么做了。
我从迦南人的祭坛上把引擎拿了下来,长老本想阻止,但艾里克凶神恶煞的目光让他闭了嘴。我向长老借了一架飞船,看样子是初民时期的作品,模样简陋,毫无舒适度可言。
然而,它却能承载人类飞船都无法装配的特殊反重力引擎。跟迦南的引擎比起来,艾里克手里的装置都成了花拳绣腿的样子货。
说起来几个月没有驾驶飞船了,为了防止意外事件,我没有选择直接从山顶起飞,而是从山脚滑行。
这可把蛾摩拉人和索多玛人吓了一跳,他们再次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神明崇拜,以及那标志性的敬神手势。我俯视山脚星罗棋布的村庄,人们无不仰头望天,祈祷神灵护佑。
为了保障小队在山顶建立的临时政权不在我们外出时被颠覆,我带上了长老会的全部成员,还有维吉尔,反正这飞船很能装。
“接近边缘,高度矫正,引擎申请切换。”副驾驶托马斯报告。
“同意切换,执行。”
飞船掠过地平线,穿过边缘地带,翻身进入浮丘山的底部。反重力引擎对抗着恒星沃晟的牵引,我感觉身体也受到恒星的影响而产生一种强烈的抽离感。透过驾驶舱的窗户就能看见,正值盛年的沃晟火热地迸发着生命力,可生活于浮丘的人们却丝毫感受不到光明的润泽,真是可惜啊。
从这个角度看,但丁和沃晟相隔甚近,我们似乎行走在恒星与行星构成的峡谷之中,近距离的压迫总给人渺小无助的感觉。
我稍稍提高了高度,飞船悬浮于山底的大洞上方,以便使摄像机和测绘仪清晰地捕捉浮丘山的全貌。
系统传回的测绘结果令我大吃一惊,这浮丘山的内部居然是空心的!
此时的浮丘如同一朵盛开的喇叭花,面向炙热的沃晟旺盛地开放。又像一台留声机,播放着无人聆听的交响乐。
深渊般的大洞漆黑一片,仿佛黑洞一般要吞噬一切物质,沃晟的永恒之光也无法在其中播撒光明。飞船与黑色深洞相互凝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下降。视界内不可逃逸,洞内回响着死神的呼唤。
托马斯投放了飞船内的无人侦察机,在深邃的大洞前宛如沧海一粟,我们的飞船更像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我看着它平稳地飞入洞内,探照灯的光照不亮任何一处,似乎一去不返。
过了一会儿,画面开始回传,无人机正在经过山脚的地下,内壁上是光滑得看不到一丝焊接痕迹的特殊材料,应该是用来巩固整个山体的。
无人机继续前进,洞口开始变窄,监测到温度在不断上升,已经进入山坡地界。山坡的内壁并不规整,看起来坑坑洼洼的。
既然山体内部是空心的,山坡上的岩浆是从哪里来的呢?
“无人机失去联系了。”托马斯惊呼道。
我傻傻地想通过肉眼找到失去联系的无人机,但很快发现这是徒劳。诡异的是,山坡地带的内壁正变得通红,就如同过去燃气灶加热时那样,在红色的帷幕映衬下,一个渺小的黑点正快速移动着,在视野里成倍地放大,笔直地向飞船袭来。
轰的一声,无人机在我还没来得及调整飞行姿态时击中了飞船,稀巴烂的零件像子弹一样四散开来。
小队成员们镇静地返回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他们已经训练过多次了。歌川博司把维吉尔的安全带也绑好,迦南长老们则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坐回位置上,安全带缠成了麻花。
“系统报警,我们在后退!”不用托马斯提醒,我已经感觉到了,有一股力在把飞船推向危险的恒星。
飞船现在腹背受敌,既受到恒星沃晟的引力,又受到来自浮丘山洞的推力。我拨动操纵杆,反重力引擎开到最大,向洞口边缘飞去,我能清晰地听到引擎过载的呻吟声。
我为窗外壮观的景色感到震撼,但丁与沃晟跳着危险的双人舞,行星眼看就要陷入恒星之中,它们挨得太近了。我偷偷地看向维吉尔,第二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悯。
山坡地下的火光越来越强烈,宣泄出磅礴的能量,但丁在做最后的挣扎。
“但丁到达近日点了!它在脱离沃晟的束缚!”歌川博司兴奋地说道。
系统推演出了但丁的运行轨迹,投影在操作台上。但丁正在缓缓地远离沃晟,但还远不足以脱离它的掌控,它们有惊无险地擦身而过。从山洞内爆发出的能量拍打在恒星上,引起剧烈的风暴,沃晟喷射出的高能带电粒子流使得飞船系统暂时休克。
问题的答案解开了。
我打开了舷窗,大家都趴在窗台上一睹眼前的奇景。飞船正在经过山坡地下,嶙峋的内壁像是进入了钟乳石山洞。
经过对洞口的多次观察,歌川博司发现了规律。只有在但丁与沃晟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时,洞内才会产生抗拒恒星引力的反推力,保证但丁不会被恒星吞没。
根据详细的测算,他得出了两星之间的安全距离,只要保持安全距离,我们就可以进洞探秘。
山坡酷热的气候也得到了比较令人信服的解释,洞内倾泻而出的巨大热量需要一个散热器,而山坡上的特殊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散热系统。位于底层的岩石受热后化为岩浆上涌,上层的岩石自动补位,不断循环。
通过开采判断,这种岩石是人造的,而非天然生成。
穿过山坡内壁,我们进入山顶内部,这里真像是原始山洞,岩壁上整齐地刻满了图案和符号。
位于山巅的巨型引擎则提醒着贸然拜访的陌生人,这里不是什么原始社会,而是一个拥有先进技术的骄傲文明。
迦南长老们虔诚地举起双臂在空中交叉,这是他们离先祖最近的时刻。我相信,他们能产生共鸣。
眼前的引擎简直是飞船上反重力引擎的放大版,給人带来的视觉冲击难以言状。无人机再次飞出窗外扫描岩壁上的雕刻,随着转译系统一点一点读出上面的文字,一幅文明发展图景呈现在我们眼前。
岩壁上记录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他们生活的母星幅员辽阔,气候寒冷,人们靠耕种勉强维持生活,科技进步缓慢,始终停滞在蒸汽时代。然而,稀薄的大气层越来越无法抵御日益狂躁的恒星,地表迅速升温,眼看就要成为人间炼狱。为了生存,科学技术突飞猛进,潜藏在大脑中的智慧基因帮助人们逃离母星,流亡太空。
流浪者们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零,能源即将耗尽。弥留之际,希望眷顾了他们,为他们送来了一颗天堂般的行星。人们得以重新安家落户,在这颗星球上建立灿烂的文明。好景不长,一路高歌猛进的发展遭遇瓶颈,一部分人索性放弃了科学研究,全身心享受生活;另一部分人则居安思危,努力突破技术的桎梏。
近日行星接二连三被吞没证明了这部分人并不是杞人忧天,天堂终有被摧毁的一天。人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建立了一座丰碑,在上面播撒文明的种子,纪念曾经拥有的辉煌,在逝去中保留存在,为自己的文明留声。
这是一个伟大而值得敬佩的文明,同時也是一个悲哀的文明。
娜塔莎流下了眼泪,托马斯也暗暗地叹气。我不禁怅然,这难道就是曾经那个文明的遗迹吗?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也许他们又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迁徙,抑或是已经连同但丁上的一草一木被沃晟吞噬,宇宙中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这是一台文明留声机。它以生命作曲,奏响荡气回肠的绝唱!
我驾驶飞船返回山顶,环顾四周繁荣的景象,头一次感到生命、宇宙以及一切都是如此虚无。浮丘文明的先辈们不会想到,他们绝望的举动延续了文明的火种,让文明在新的轮回中重生。他们更不会想到,文明再一次陷入了可悲的死循环,迦南人辜负了先祖的期望,再度陷入沉沦与停滞之中。
我突然觉得,那些逝去的人无法知悉未来之事,似乎是一种幸运。而身处未来中的我们,却显得有些可怜。
伴随着轰鸣声,飞船再一次离开山顶,赶去与一光年外的人类舰队会和。随后,舰队会在小队的指引下来到这里,掠夺与杀戮无可避免。
没办法,星际探索计划本就是为侵略计划服务的,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真实目的。
山顶在视野内变小,洁白的建筑像是过家家的玩具。维吉尔举起自己的双手交错在空中,余下的迦南人也跟着做了。
不知道我的《星际航行概论》又被维吉尔埋藏在哪个坑里。
我下意识地想要以这个动作回敬他们,不过我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估计其他人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我竟无法想象人类舰队摧毁这文明遗珠的场景,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足以消灭他们的全部幻想。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脑子里有个声音对我说。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飞船穿过大气层,反重力引擎以万钧之力将我们带离但丁星,很快就要摆脱恒星的拉扯,留声机状的浮丘山被甩在身后,如同一位孤独的吟游诗人,向着想要吞噬它的敌人歌唱。
我的手轻轻地放在操纵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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