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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之家》(节选)“对话”的三重理解

2022-05-30胡春梅

语文建设·上 2022年3期
关键词:玩偶之家突转潜台词

胡春梅

【关键词】对话,突转,潜台词,话语权力

戏剧文学全篇都是人物的对话,所以戏剧也有“对话的艺术”之称。戏剧文学要把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通过人物的动作和语言直接呈现在观众面前,这是其叙事的客观性。同时,戏剧文学中的人物又有着丰富的内心活动,常常在对话中或隐或显地表达出内心的情感与思索,这便是其抒情的主观性。因此,黑格尔曾说:“在各种语言的艺术中,戏剧体诗是史诗的客观原则和抒情诗的主体性原则这二者的统一。”[1]戏剧文学可以说是将叙事的客观性与抒情的主观性二者合而为一的第三类文学,其正是通过对话艺术体现出叙事的情节与抒情的人物,展现全剧的矛盾冲突。

挪威著名戏剧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被称作“社会问题剧”的代表,早在五四时期胡适等人就译介了该剧,对我国的文学领域以及教育领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玩偶之家》全剧分为三幕,均发生在海尔茂与娜拉的家中,涉及五个主要人物。高中统编教材选取了《玩偶之家》的第三幕,也是全剧的高潮,这部分的内容是以主人公的对话来推进情节发展、揭示人物性格、激化矛盾冲突的。

一、通过对话推动情节发展

戏剧情节就是戏剧文学讲述的“故事”,可是这里的“故事”需要通过人物的对话来推进。程翔老师在执教《雷雨》时,提出了对话篇、对话段与对话组的概念。“所谓对话篇是从整体上来说的。比如节选的这部分,我们可以称之为一个对话篇。一个对话篇是由若干个对话段组成的,一个对话段是由若干个对话组组成的。”[2]由于对话篇中有不同的人物对话,有不同的对话主题,依据不同的人物与话题,对话篇可以分为不同的对话段,对话段之下又可以切分为不同的对话组。以教材中的《玩偶之家》(节选)为例,以阮克医生入场为分界,全篇可分为五个对话段,如下表所示:

以对话人不同的话题将全篇划分为五个对话段,情节发展的重要标志在于剧中出现的“突转”。“突转指剧情在其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重大转折,即情势向相反的方向转变或是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向转至相反的方向,而且此种转变必须符合可然或必然的原则。”[3“]突转”的主要特征是变化,也就是情节的衔接造成了剧情的明显变化,而变化一定是合情合理的。在《玩偶之家》(节选)中,最鲜明的“突转”有两处:第一,海尔茂看到柯洛克斯泰的第一封信,由温柔的丈夫变为严厉的审判者;第二,海尔茂看到柯洛克斯泰的第二封信,由严厉的审判者变回温柔的丈夫。正是两次突转引发了海尔茂的变化,掀起了全剧的两次高潮。与德国戏剧理论家弗雷塔格提出的戏剧五段式“金字塔结构”不同,《玩偶之家》(节选)的结构可以下图表示:

以上结构图的每一部分,对应《玩偶之家》(节选)的一个对话段。如果说在海尔茂看到柯洛克斯泰的第一封信后的第三对话段中夫妇的争吵只限于家庭问题,在海尔茂看到柯洛克斯泰的第二封信后的第五对话段中夫妇的圆桌讨论便指向了包括宗教、法律、文化等社会问题。娜拉出走时砰的关门声是全剧结局,同时也掀起了全剧又一次高潮。易卜生不仅使观众从戏剧中获得美感,而且要让观众通过戏剧看到现实社会真实的一面,关注社会问题,思考社会现象。

二、通过对话表现人物内心

在戏剧文学中,有时可以看到关于人物外貌的舞台说明,但是人物的塑造主要通過剧本中人物的对话。剧本不能像小说那样加入作者的提示和大段描写,而是通过语言的性格化和动作性来表现人物。阅读《玩偶之家》(节选)时,需要关注人物对话的疑问语气与潜台词。

1.海尔茂的疑问

在《玩偶之家》(节选)五个对话段中,海尔茂与娜拉的疑问句出现较多,海尔茂尤其明显。海尔茂的疑问并不是通常情况下简单的提问用以寻求信息,其疑问在不同戏剧情境中表现出丰富的内涵。

第一对话段发生在舞会后,仅有夫妇二人。海尔茂的疑问就是反问,是不需要娜拉回答的自问自答。例如:“难道我不该瞧我的好宝贝儿——我一个人的亲宝贝儿?”“你不爱听!难道我不是你丈夫?”这样的反问彰显出海尔茂作为丈夫的自负和对娜拉妻子形象的设定。娜拉往往避而不答,或是避开正面对话或是对此默默认可。第三对话段发生在海尔茂看了柯洛克斯泰的第一封信之后,勃然大怒地开始兴师问罪:“真有这件事?他信里的话难道是真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快说!你知道吗?”“现在你明白你给我惹的是什么祸吗?”这样的疑问是海尔茂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娜拉严厉的审问和不容辩解的责问。他不想听娜拉的解释,完全认定妻子是个“犯罪的人”。看到柯洛克斯泰的第二封信后,在第五对话段中面对坐在桌子另一头要求“正正经经谈话”的娜拉,海尔茂真正产生了疑问:“正正经经!这四个字怎么讲?”“我的好娜拉,正经事跟你有什么相干?”“娜拉,你真不讲理,真不知好歹!你在这儿过的日子难道不快活?”可见,对于张口发声、表达自己思想的妻子,海尔茂是不理解的。因为海尔茂一直沉浸在自己设定的女性形象之中,对于娜拉的转变完全跟不上节奏。

2.潜台词

戏剧文学中人物的对话,有时除表面的意思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这另一层意思并不一定说给对话的人,但是读者品味戏剧语言、观众观赏舞台戏剧时,能够听出人物的“话里有话”,这样的戏剧语言即潜台词。所谓潜台词就是指人物的台词除表面上的意义外还包含深一层的意义,而这深一层的意义才是人物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例如《玩偶之家》(节选)第二对话段中,面对阮克大夫的突然来访,娜拉与阮克的对话具有可挖掘的潜台词:

娜拉 (给他划火柴)我给你点烟。

阮克 谢谢,谢谢!(娜拉拿着火柴,阮克就着火点烟)现在我要跟你们告别了!

海尔茂 再见,再见!老朋友!

娜拉 阮克大夫,祝你安眠。

阮克 谢谢你。

娜拉 你也应该照样祝我。

阮克祝你?好吧,既然你要我说,我就说。祝你安眠,谢谢你给我点烟。

阮克医生病入膏肓,不久将离开人世,所以他才说:“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你说难道我还不应该痛快一晚上?”在离开时,“告别”一词表面上是说暂时分开,而阮克是指永久的别离。娜拉知道阮克深夜来告别的含义,因此说“祝你安眠”。可是娜拉紧接着又对阮克说:你也应该照样祝我,表明娜拉在内心已经想好了事情暴露后的处理方法,就是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海尔茂的名誉。在教材节选的第三幕中,主要是海尔茂与娜拉之间的冲突,阮克大夫起到什么作用呢?其实阮克大夫的出现,一是表明了人物的结局,二是通过潜台词为事情爆发后娜拉的抉择作了铺垫。这让读者看到,一边是海尔茂的虚伪与善变,一边是娜拉为了丈夫和家庭牺牲自己,二者形成巨大反差。

第三幕中的潜台词还有几处,比较重要的一处是全剧最后海尔茂的一句话:“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啊!奇迹中的奇迹——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多数读者关注了砰的关门声,而海尔茂并未道明的最后一句话“奇迹中的奇迹”同样需要仔细品读。娜拉一直在盼望出现奇迹,盼望丈夫在危难之中能够挺身而出、保护自己,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而在夫妇大讨论之后,娜拉毅然离家而去,海尔茂突然“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戏剧情境在多方面暗示读者“奇迹中的奇迹”真正的含义。“奇迹中的奇迹”不是妻子在家庭中只是丈夫的附庸,也不是丈夫在危难中成为妻子的保护神、家庭的牺牲者,“奇迹中的奇迹”是夫妻二人互相尊重,“在一块儿过日子真正像夫妻”,一同经营美好的生活。易卜生在1898年挪威妇女权利协会的一场著名演讲中说:“(我)必须否认曾经有主动积极地为女权运动而出力这个荣誉……(我在这方面)并没有做过任何有意识的思想宣传……(我的任务是)对人性的描述。”[4]《玩偶之家》曾经在西方现代女权运动的推动上产生重大影响,但是从潜台词的含义来分析海尔茂,他并不只是“男权主义”的代表。随着剧情发展,人物的内心发生了变化,从另一方面表达了作者对社会问题解决的乐观态度。

三、通过对话透视权力差异

戏剧文学中对话的人物可分为主控者和受控者,显然话语形成一种权力。福柯所指的权力,“不是获得的、夺取的,亦不是分享的,而是弥漫生成于各种关系的一种转替无定的游戏,这些关系涉及经济、性、知识、政治、情感等人类存在的所有领域”[5]。在《玩偶之家》(节选)中,普通家庭中的丈夫和妻子代表了社会中的男性和女性,通过他们之间对话言语的长短、话题的提出者以及言说者所处的地位,可以看出弥漫于家庭关系之中的话语权力的不对等。

在只有夫妇二人的第一、第三和第四对话段中,仅从言说的数量上来看,无论是海尔茂肉麻的情话、严厉的指责,还是事情结束后虚伪的道歉,几乎都是成段出现,而娜拉仅以一句话简单应答。只有在全剧最后一个对话段中,面对海尔茂的困惑、心虚与悲伤,娜拉才有了大段言说的机会。可以看出,关于娜拉有罪和娜拉无罪的话题,发起者都是海尔茂。海尔茂认为娜拉有罪,他便严厉质问,娜拉甚至得不到辩解的机会;看到第二封信后,海尔茂认为娜拉无罪了,他又极力讨好,恢复娜拉“小鸟儿”的形象。可见,在家庭中娜拉是没有话语权的,娜拉的形象完全由丈夫海尔茂来设定。只有最后一个对话段,是由娜拉发起话题:“托伐,坐下,咱们有好些话要谈一谈。”由此也开启了男女之间平等对话的序幕。

海尔茂与娜拉的对话从“主控—受控”转变为二人平等,权力的对抗与转移制造了戏剧的矛盾冲突。从《玩偶之家》(节选)全篇来看,海尔茂的主导性话语在两次“突转”之后逐漸式微,处于弱势的娜拉通过发现、反思等途径逐步由话语的受控者转变为主控者,二者言说身份的变化在不同的对话段中显现出来。

在第一对话段中:

海尔茂 一点儿都不想。精神觉得特别好。你呢?你好像又累又想睡。

娜拉 是,我很累。我就要去睡觉。

海尔茂 你看!我不让你再跳舞不算错吧?

娜拉 喔,你做的事都不错。

在第一对话段中,海尔茂说什么娜拉就应什么。海尔茂是主导,娜拉是附庸。在没有外界因素干扰和特殊事件发生时,双方安于长期以来形成的对话模式。

在第三对话段中:

海尔茂 (惊慌倒退)真有这件事?他信里的话难道是真的?不会,不会,不会是真的。

娜拉 全是真的。我只知道爱你,别的什么都不管。

海尔茂 哼,别这么花言巧语的!

娜拉 (走近他一步)托伐!

海尔茂 你这坏东西——干的好事情!

娜拉 让我走——你别拦着我!我做的坏事不用你担当!

海尔茂 不用装腔作势给我看。(把出去的门锁上)我要你老老实实把事情招出来,不许走。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快说!你知道吗?

娜拉 (眼睛盯着他,态度越来越冷静)嗯,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

经历第一次突转之后,海尔茂的话语更加强势,多是语气强烈的感叹句。娜拉却在这一过程中从原先的附和变为自我反思,这一点可以通过对话段中娜拉的潜台词(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和舞台动作(娜拉不作声,只用眼睛盯着他)等地方看出来。在突发事件中娜拉看透了海尔茂虚伪自私的本质,也为全篇的第二次高潮作了铺垫。

在第五对话段中:

海尔茂 我的好娜拉,正经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娜拉 咱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尽了委屈,先在我父亲手里,后来又在你手里。

海尔茂 这是什么话!你父亲和我这么爱你,你还说受了我们的委屈!

娜拉 (摇头)你们何尝真爱过我,你们爱我只是拿我消遣。

到最后一个对话段,娜拉从最初对于丈夫和家庭的依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表现出人格独立的精神需求,成长为与海尔茂平等对话、独立思考的女性。对于海尔茂的疑问,娜拉不附和不回避,直指问题的本质。在后续的讨论中,娜拉揭示了女性在家庭中是受人摆布的“玩偶”和“泥娃娃”,表明了女性首先要有做一个人的独立意识,将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社会,指向作为国家机器的法律。

对话所体现的话语权力,也是家庭和社会中性别权力的表征。戏剧中娜拉对于海尔茂的对抗,对于自我的反思,对于社会的批判,引发了当时社会的讨论,对于今天人的全面发展与社会的和谐共生也有着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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