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

张鹏翃

吃过苦中苦，方知心中苦最苦。——这是老李这些年最大的感慨。老李出生的时候赶上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上学的时候赶上了“文革”，工作的时候赶上了下岗潮……但在他心中，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和儿子的冷战才是最大的苦。

想当年，老李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政策，三十多岁才当上爹。那时，老李凭借一手好字加上踏实肯干，从车间工人一步步走到销售经理的岗位。自从当上了销售经理，老李每天就是出差、开会、应酬，忙得根本没咋陪过儿子。但是老李始终把儿子放在心上，只要出差他就会给儿子买变形金刚、小火车、机关枪等当时稀罕的玩具。

随着国家产业结构调整，伴着《从头再来》的歌声，老李也从销售经理变成了“待业中年”。为了生计，老李四处找活儿，但是人过四十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工作？老李就自己蹬起了三轮车帮人送煤气罐。那个曾经穿衬衣打领带、手拿大哥大的老李，如今穿着破夹克衫每天早出晚归，一向笔直的腰杆也有些弯曲了。

一天晚上，累了一天的老李约了几个老伙计在街角小馆子里喝了不少酒。回到家中，老李看到上初二的儿子在写作业。一身酒气的老李走到儿子身边，正好看到儿子那张只考了50多分的数学卷子，红彤彤的分数直刺老李心窝。

老李趁着酒劲儿就劈头盖脸地骂儿子。儿子辩解了两句，老李的火气一下子蹿到脑门儿，上去就是一巴掌。儿子夺门而出，而此时老李也酒醒了。自从那一巴掌后，那个曾经和老李无话不谈的儿子几乎就不怎么和老李说话了。

高考后，老李的儿子本已考上本市一所大学，但他死活不去，非要去当兵。吃过没上大学苦的老李，深知知识能改变命运，所以时隔多年再次和儿子爆发了战争。最终老李妥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儿子非要去当兵，但他无奈也只能支持。

那年冬天很冷，送儿子去当兵的那个晚上更冷。老李和媳妇一起去火车站送儿子，看着人群中的儿子消失在车站里，老李心里很酸楚。他让媳妇先回家去了，他一个人望着火车站呆呆地站了很久，烟一根根地抽着，泪水也止不住往下流。

自从儿子走后，老李每天很少和人说话，总能听到他唉声叹气的声音。到了部队后，儿子也一直没和家里联系，这让老李寝食难安。

过年前，儿子从部队寄来一封信和一张军装照。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简单地报了个平安，让家里放心。即使这样，老李还是看了无数遍照片和信。

儿子在部队很争气，不仅军事训练成绩好，还继承了老李的一笔好字，成为连队各项活动的骨干，是连队重点培养的苗子。两年后，在连队的推荐下，小李一路过关斩将，以集团军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某著名军校。到了军校后，儿子又给家里寄了一封信和一张身穿马裤呢军装戴着红肩章的照片，老李看着英姿飒爽的儿子开心地笑了。

一晃多年过去，儿子已是东南沿海某部队的一名上尉连长，但是老李和儿子还是不怎么说话。儿子总是给母亲打电话，也总会有意无意地问一句：“爸还好吧？”

今年儿子休假，把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小丁带回家给爹妈看，准备结婚。小丁是個细心的姑娘，她知道小李和老李一直冷战。小李休完假回部队了，小丁就隔三岔五去家里看看两位老人，帮忙买买菜、做做饭、扫扫地，还陪老两口聊天。善解人意、朴实大方的小丁很快得到了两位老人的认可。

一天，小丁在老李家里无意中发现了几个本子，本子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城市、天气，而这些城市都是小李当兵之后待过的地方。小丁这才知道，自小李当兵走后，老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儿子待过的每个地方，他每天都看这些地方天气怎么样，让老伴儿和儿子通话时提醒儿子。

小丁用手机将这密密麻麻记录天气的本子拍下来，发给了小李。小李看后，一夜辗转反侧，他想不到饱经风霜、历尽生活困苦的父亲居然还有这么暖心的一面，父亲陪他成长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也想起当年高考后，他没去上大学是因为看到那高额的学费和家里的窘迫，以及父亲早出晚归的艰辛。他想早日替家里担起一份责任，但这一切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一夜无眠后，小李安排好连队的工作，买了两条当地的好烟请假回家了。到家的晚上，小李提议出去吃，一家三口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了。他们去了那家在街角开了三十多年的家常菜小馆子，父子俩晚上都喝了酒，但俩人谁也没有提这些年的事儿，说的都是小李小时候的事儿……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