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痛片加土霉素
2022-05-30秋月
秋月
“半片去痛片加一片土霉素,一天三次,几天就能好利索。”说这话的是房管局卫生所的周大夫。那次我感冒发烧,父亲带着我找到和他熟悉的周大夫,在卫生所拿了药,我吃了后很快就退烧了。父亲自言自语地说:“果然好使啊!”以后我们家里或者周围的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父亲就用这个方子,屡试不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大夫,那時我还在上小学。
房管局卫生所就在我们住的那条街上,离我家很近,在一个地下室里。周大夫是这个诊所的主治医生。大家都喊他“老周大夫”,其实他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周大夫瘦瘦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在地下室工作,他的脸色有点儿苍白,还有点儿沧桑。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平时不爱说话,没有患者时就坐那儿看书。听父亲说,周大夫毕业于名牌医科大学,后来被打成“右派”,发配到这个小卫生所工作。
周大夫的家也在我们这条街上。每到下班时,常看到脱下工作服、穿戴整齐的周大夫昂着头,背着手,不急不缓地往家走,见到熟人就矜持地点点头。
父亲是怎么和周大夫相识的,我不知道。后来由于跟父亲去卫生所的次数多了,我看出他们之间的友谊有惺惺相惜的成分。周大夫是“右派”分子,父亲出身地主家庭,都是改造对象,难免互相同情。他们之间还有相互利用的因素。我父亲在医药系统工作,那个时候弄点儿消炎用的青链霉素针剂是需要特批的,可是我父亲却能给周大夫弄一些。周大夫手里有了“特效药”,在治疗急重病患时,能立竿见影。痊愈的患者对周大夫感激不尽,每每提着礼物表示感谢时,周大夫都是一脸严肃地拒收。若是逼急了,周大夫就轻轻地抬起头,看看墙上写着“妙手回春 华佗再世”的锦旗,患者立马心领神会。渐渐地,周大夫的诊室挂满了锦旗。周大夫就在这些锦旗的簇拥下,拿着听诊器看病,或者静静地看着医学书籍。不得不说,周大夫的这些锦旗后面,也有我父亲的功劳,所以他对我父亲是另眼相看的。
每当我们生病时,平日对我们严肃的父亲也是很关心的。有一天晚上我又发烧了,这次病情来得急,父亲就带着我直接去了周大夫家。周大夫有三个儿子,他的家很小,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一铺大炕,一家五口人就挤在这个大炕上睡觉。我们走进周大夫家时,只见炕里面背朝着我们躺着一个小伙子。周大夫略有些尴尬,轻轻地对我父亲说,这是他老儿子,白天干活儿累了。我们在他家里唠着嗑儿,他的儿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这个情景我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此前有一次我大爷来我家,我正躺在床上看书,一看是我大爷,打个招呼就没动。我父亲进屋朝我一声怒吼:“起来!”吓得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从此,家里来人时,我再也不敢躺着了。周大夫的儿子也许是真累了,也许就是娇惯的,这正应了东北一句老话,“老儿子大孙子,老人的命根子”。
过了不几天,我听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嘀咕,说周大夫的老儿子被抓起来了,说是犯了“强奸罪”,要判刑的。周大夫正在四处奔波,希望儿子被判得轻一些。
再在街上看到周大夫,他低着头,匆匆地走着,似乎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
最后一次去卫生所还是因为感冒发烧,这次我的嗓子疼得说不出话了。进到诊室见周大夫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书被撇在一边。看见我父亲,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算是打招呼了。他让我坐在对面,用压舌板压住我的舌头,看了看嗓子。父亲担忧地说:“都烧两天了,不行就打点儿消炎针吧。”周大夫放下压舌板,摸摸我的额头,然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冲父亲摆了摆手:“问题不大,还是吃去痛片加土霉素吧,这孩子打青霉素过敏。等她长大了,记住把扁桃体割了吧,那玩意儿总发炎,对孩子的心脏和肾都没好处。”
不久,听父亲说,周大夫搬家了,他也调到另一个卫生院工作了。
上中学后,因为扁桃体经常发炎,父亲便带我到省医院,找了熟悉的医生将扁桃体彻底地切除了。切掉扁桃体后,发烧的次数明显少了,我在心里一直很感激周大夫。
多年以后我成了医生,想想周大夫给我用的那个配方很有道理,去痛片含有退烧、缓解疼痛、镇静的成分,而土霉素具有消炎作用。现在土霉素在医药市场很少见了,偶尔周围有感冒发烧的,我总是推荐“去痛片加先锋霉素”试试,别说,还挺顶用。
切记,服这个方不能喝酒。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