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

张新平

上午，不到9点，产科宋医生接到120急救中心的紧急电话，说立即派人去一个被封控的小区接一位将要临盆的孕妇。全员核酸检测的今天，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宋医生接到指令后，立即向主任汇报，然后去产房拿了急救箱，和一个年轻的助产士一起迅速出了医院的大楼，赶往现场。

产房护士长今天原定的任务是外出采集核酸。自全市封控以来，见到大家都去做这件有意义的事，她非常羡慕。可是一直脱不开身，分身乏术，科室大半人员都出动了，需要后方有人坐镇，并随时盯紧微信群完成上传下达任务。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整个城区唯有他们医院才是孕产妇救治中心，另外两家医疗机构基本不再收病号，全力投入到全员核酸采集活动中。所有私家车禁止外出，没有通行证寸步难行。市内的医院去不成，大多数孕产妇都集中到他们这所医院了。医院的其他科室并科的并科，平诊的病号已经不收了，除非急危重症，而妇产科的病号都是急危重症，比如宫外孕大出血，比如急产，产科不等人啊，连老百姓都懂得，任何外科手术除了外伤之外都可以等，唯有生孩子是憋不住的。大量有合并症的危重孕妇云集到了科室，确实走不开啊，安全生产和抗疫防疫，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第一天全员核酸采集的时候，产房一共9人，除了有一位被封控在市里小区之外，又被抽调走6人，只剩下护士长和一位下夜班的。夜班没人，护士长上，这难忘的24小时，一个剖宫产，一个顺产，一个难产，一个待产，几乎包罗万象。虽然后半夜与她一起值班的小伙伴外采回来了，他一分钟没能合眼，对于一个年过五十的处在更年期的女性来说，也是很吃力的。她是多么想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核酸外采大军中啊。

听主任说起这件事，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去接这位孕妇，但她们外出采集核酸的集合时间也快到了。后来又听主任说可能剖宫产，她才稍微安了心，就给自己一个机会去采核酸吧。于是约外采组长一起去护理部支领物品。

护理部正在分发物资。每个纸箱上都写着组长的名字，它们静静地等待主人的认领。特别像小时候生产队发放生活物资，户主的名字写在一个三角形的纸片上，纸片再贴在秸秆上，秸秆明晃晃插在一堆萝卜、白菜或者红薯的空隙里，像旗帜，人们就循着这旗帜，低头弯腰寻找着自己家户主的名字，一路向前走去。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感悟就是不一样，就像这身大白防护服，没有口袋，为了腾出手臂，手里需要拿的东西太多了，还要采集，人们聪明地在防护服上粘贴上袋子，左一个右一个，黄色塑料袋像黄金铠甲一样，更增加了威武神气，远处看去，一群腰缠黄练的“大白”蜂拥而来，蔚为壮观，那阔大的袋子却也很像生产队拾棉花的棉花兜子，生产队员穿上它们哗啦啦来到了田间地头，准备干活！产房护士长经常自嘲，说自己不过就是生产队小队长，带着队员干活的，现在又在自嘲，怎么自己说出来的话总是抹不去在农村生活过的痕迹呢？她不禁暗笑了几声。农民有什么不好？至少人家的工作环境就很好，谁不向往大自然？

计划赶不上变化。前方来信：孕妇第一胎，胎儿不大，应该可以试产！这个消息让护士长陷入了沉思。这第一次外采核酸愿望还能实现吗？她表示深深的怀疑。为了不浪费防护服，她第一时间问了接诊的年轻助产士，问她能行吗？回答是否定的。那你就回来吧，因为这个年轻的女孩今天也有外采任务。即使她留在那里，今天采集的人员也需要增补。产房护士长觉得还是自己去吧，虽然丧失了一次外采的机会，但是毕竟这里更需要自己。疫情的风险，让她不忍心让别人去，生孩子的凶险，让她也不放心让别人去。于是，她主动跟主任请缨，和宋医生一起去战斗！

除了平时演练，真正穿上这身被人们爱称为“大白”的防护服，她还是第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起初的新鲜逐渐被窒息和压抑取代。面屏上的哈气越来越厚，眼前一片模糊，呼吸在厚重的口罩后面变得越来越困难，有点如牛一般气喘。面部的皮肤开始变痒，尤其是贴合皮肤的两个口罩边缘逐渐凝聚起刀背的力量，而面颊变成了两块不堪一击的豆腐，能清晰地感受到肌纤维被一点点压断，神经细胞里被强制截流的生物电在小声呐喊，就如同现在疫情之下的交通管制，没有通行证就寸步难行一般。额头似乎被点燃，有火热的气体随着呼吸直冲上来，像不断增加的柴火一般造成烧灼痛。夜幕降临的时候，却感觉丝丝寒意袭来。尽管她穿了一条为外采核酸准备的最厚棉裤，里面还平生第一次穿了纸尿裤，腰部以下热浪蒸腾，而上身只穿了一件半袖的确良刷手服，凉意，像一条蛇顺着脊背上行，两条清涕没来由地刷啦啦蜿蜒向下。产房护士长觉得有点好笑，一切像是安排好的，之前看过120急救中心的一位美女同事文章里写的处理方法，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总算自产自銷，就也效仿了一下，伸出舌头清扫嘴唇，果真是咸咸的！

孕妇小两口一人一张床蜷缩着，因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他们还没有吃饭。产房护士长给他们联系食堂，问这种特殊情况如何订餐。得到回答后，给他们找订餐的二维码。给孕妇打水、采血，等待这些操作都完成了，宫缩欠佳，遵医嘱静点缩宫素，做分娩准备。给主任打电话请示，让后勤拉了一个妇科检查床作临时产床，深部灯、胎儿监护仪等一并拉过来。

接下来就是把孕妇隔壁的房间挪出去一张床，粗粮细作：紫外线照射、空气消毒机消毒各一个小时，打开空调调到高挡，天蓝色的无纺布中单被当成临时窗帘挡住了大楼和小楼之间的视线，妇科检查床虽然高，毕竟有点像产床，两条腿可以架上去。粉红色的医用婴儿秤妥帖地放在床头桌上，另一张床成了操作台，还是一张蓝色无纺布中单平整铺好，上面井井有条地摆放好了药品、注射器、手套、纱布、针线等等，还有各种无菌应急包，两个手脚麻利的人不一会儿就搭建了一个很温馨、很私密的临时产房。

孕妇被请进来。因为她有孕五个月的流产史，所以理论上说这一胎应该比纯粹的一胎要快一些。护士长和医生都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分娩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但是产科的不确定性和凶险性，她们并非不知道，是突发的疫情让一切改变了节奏。产房护士长和宋医生平时个人关系就很好，姐妹花难得一起值夜班。互相安慰着，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一定会有福报的。两个人相视会心一笑。

宫口开大6厘米，可以进入产房了。鼓励、引导，为了平复产妇的恐惧和担忧，她们两个人施展着各自的看家本领。但与此同时，穿上大白的两个人如坐针毡，夜里分娩的产妇是感到温暖了，全副武装的她们受不了了。桑拿不过如此吧，脸上的肌肉已经被切割成了乱七八糟的豆腐块，可以想象酷热让脸部扭曲变形，更加重了那纵横的阡陌。汗水“吱吱”从头发缝儿钻出来，仿佛烧不尽的野草在春天里等不及要发芽一样。要中暑啦！想大叫，却说不出话，因为一天没喝水了。经历了胎心减慢、吸氧、宫缩欠佳等一系列问题后，宝贝终于艰难出生啦！胎盘出来后，产妇却发生了大出血，两个人一看就急眼了，宋医生急忙呼救，发热门诊护士长带领两位发热门诊护士小美女立刻赶过来，一起并肩战斗，终于战胜了死亡率排名第一的产后出血，产妇得救了！

当产妇转危为安之后，腰腿部的酸痛、瘫软重新回到感觉系统里。但这种难得的经历，正如连日来全员采集核酸一样，有成就感。

责任编辑：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