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多诺美学视角下波普艺术的审美价值
2022-05-30李晓慧
摘要:波普艺术诞生于现代工业社会,其创作展现出戏谑和狂欢,为大众所热衷并迅速成为风靡的文化现象。波普艺术与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背景下的大众消费文化关系密切,因此文章思考这其中是否存在资本与艺术文化的共谋关系问题,探讨波普艺术呈现出的玩笑和反讽、戏谑和夸张变形的内在性导致其具有反叛的双重特征,即反叛形式的极端性和反叛目标的不彻底性。借助阿多诺美学思想中虚假个性的蔓延和光晕理论等观点,揭露和讽刺資本形式下的物化现实,并完成对传统观念固定审美方式的再认识,进而在阿多诺美学思想基础上思考波普艺术的未来。
关键词:波普艺术;阿多诺美学;审美价值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0-0-03
波普艺术是在观念上和形象上的双重塑造,另类的声音和表现形式使其从大众文化中脱颖而出,体现了二战后年轻人追求自我和新异感的情感放纵和心理狂欢。波普艺术反对并代替了抽象表现主义的高雅艺术,成为时代的前卫主流,将商业表现艺术和现代艺术联系在一起,为公众文化提供和创造乐趣风向,艺术家将自我和消费社会、资本市场进行面对面的正视。
英国画家汉密尔顿将波普定义为流行的、转瞬即逝的、可随意消耗的、廉价的、恶搞的和魅惑的。格林伯格也认为抽象的艺术是时代的发展趋势,认为这是对资本主义文化工业产品的一种反抗,即通过表现和展示反抗它、正视它的存在。
有的批评家则攻击其具有散播虚假的经验和倡导不真的体验,拒斥这类艺术就是维护和捍卫正统的高雅艺术,从而批判波普艺术在手法上的低端重复。本文讨论的主题就是波普艺术所具有的个性。
1 新异与刺激:波普艺术的物质外衣
波普艺术即“Popular Art”,波普艺术发展到现代呈现出两面性的特征。一方面,以古典艺术为代表的光晕传统始终发挥作用。关注和强调艺术传统形而上学的神圣性和整一性,对光晕消逝后的感伤和追忆成为西马研究者难以割舍的特殊情感。不少哲学家有着艺术美的理想并要求对艺术的地位进行评估,他们呼吁“真正的艺术”。
另一方面,他们对现代工业文明背景下的资产阶级趣味及其大量技术复刻、批量生产,不再恪守传统地表达出不满情绪,也不再对商品流通交易属性的艺术生产品充斥市场的现象感到厌恶。
从波普艺术的产生来看,随着资本的迅速入场,带有新的时代面貌的艺术应运而生。面对这种碎片式的现代性体验,波普艺术敏锐地察觉并成为以通俗趣味为先导、流行文化为指标的艺术形式,波普艺术从一开始就显示出自身的时尚性、商品性。
与强调精英主义的艺术创作不同,战后派青年们去崇拜化和去精英化的意识十分强烈,拥有超前的反叛性格,如“嬉皮士”般独立自由者身份出现。他们追求摇滚,喜爱重金属音乐,消费物质,体验极致和自由快感,极力表达自己独立、不可复制的个性,思想上极度推崇反叛、反传统,有很强的颠覆性和破坏性。
从波普艺术自身的构成来看,其具有娱乐、戏仿、单调性和大量重复性拼贴的特点。如安迪·沃霍尔创作的《金宝汤罐头》《可乐樽》《美元符号》《布里洛盒子》以及《玛丽莲·梦露》等丝网印刷技术画,日本波点女王草间弥生的波点系列绘画组画和艺术品,村上隆与路易威登联名开发的漫画花朵涂鸦系列手袋包等。他们利用最基本的元素进行重复排列,刻意强调利用机械化印刷制品制作,组合拼贴的创作呈现出呆板的、浮华而激进的特征,呈现出不严肃、不认真、玩笑甚至媚俗的姿态。
这样看来,波普艺术身披浓厚的物质外衣,夹杂在复杂的商业逻辑之中,始终无法完全解除掉自己的物质性枷锁。这些元素的运用符合商业手工生产和批量销售的策略,激发人的观感刺激。对于传统的具有人性完美和谐的特点,他们却用玩笑戏谑的对抗性姿态冲毁传统,解构崇高,消解主体中心性。
阿多诺就曾认为先锋艺术丧失确定性,导致边界不清,宣扬一种带有明显自由且游戏的亢奋精神。想象与现实的超越,对待不公的反叛,自我革命的建构,游走于艺术与媚俗的制造业产品的双重身份之下。不难发现,波普艺术有着自身难以逾越的枷锁:无法形成深层次意义的阐释和建构,热烈但表浅,前卫却俗气。
阿多诺认为,“强调艺术作品中的幻象契机是一种必要的矫正方式,所以也是一种真理性的载体。倘若艺术作品降低连贯性以及伪装成绝对的拜物主义特征,它们会因此失去一切价值”[1]。但从某种先锋艺术倡导多元性的角度来看,对现代艺术门类的构成,波普艺术起到了绝对的影响作用。从对待传统的态度来看,他们要驱散以往的神性和属神的光晕,背叛传统艺术中耀眼的逻各斯精神,唤醒对周遭现实和凡俗的现象世界的肯定。
波普艺术突破了自己,却在寻找方向时逐渐失去了自己,艺术始于新异刺激并停留在新异刺激。人们无法再将这类艺术激进的姿态和它表征下的疲软且缺乏生机联系在一起,这种想象力的匮乏和观感上的缺失也使得波普艺术难以具备真正艺术的持久性能量,逐渐在短暂兴起和滑落于平庸状态的不断重复当中延宕。
2 艺术与非艺术:波普艺术的审美价值困境
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下存在人的异化现实,而拒绝异化则保持千人千面,标举个性,古典主义视野下的传统形而上学艺术仿佛是经过了一种规训后的结果:统一且整饬的审美品位,建立起固定的艺术法则。在传统艺术看来,要以展现理念作为自己的使命,是对永恒世界里的理念的无限追求。古典艺术代表着必然性,现代艺术代表着未能全然之物,充满着可能性、偶然性和未知性,一切都尚待解答,结局呈现出开放性。
从阿多诺的视角出发,他认为哲学的任务是解除现实世界对非存在的打压,资本主义的特征是去个性化,通过物来捆绑人性,将所有的一切进行商品化、平面化和符号化。这种碎片化方式看似把人的自由性摆在首位,但只是表面伪个性,阿多诺称为“虚假的个性”,在他看来,个性是种“偶然发生的细节”之上的“标签”。
人的鲜活的个性内涵被“物”所取代,“物”的丰富性不能够代表人的丰富性变化,人的自由性和创造性实则是被剥夺掉的,人无意识地、不假思索地接受这种伪个性的宣传,在资本主义的逻辑中被裹挟,进入另外一种更加异常化的危险境地。“虚假的个性是理解悲剧和消除悲剧影响的前提:由于个人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了,他们只是普遍化趋势会集的焦点。”[2]
与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相对应的是具有现代性特征的大众文化产物,在阿多诺看来,现代出现的先锋派艺术是值得怀疑的。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在于使人迅速物化和异化,他心怀愤怒地指出文化产业具有媚俗和以价值取向为主导的显著特征,“文化工业抛弃了艺术原来那种粗鲁而又天真的特征,把艺术提升为一种商品类型……它从外部祛除了真理,同时又在内部用谎言把真理重建起来”[2]。应该借助富有真理性内容和审美震撼力的艺术来达到文化救赎的目的,在这种理想主义的情怀驱动下,艺术在他那里自然负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
相较于古典艺术来说,现代性艺术具有某种颠覆性。资产阶级逐渐成为社会上具有垄断地位的势力,并且逐步建立起审美共同偏好,试图通过商品的物化现实将这种观念植入普罗大众的意识中。
实际上,现代性艺术的某些先锋派艺术造成了普遍平庸的现实,他们并没有承担起相应的责任。阿多诺没有对现代艺术抱有全部的热情,在他看来,现代艺术的价值值得商榷。单纯的娱乐性艺术现象令阿多诺焦虑和担心,他认为这是拜物教的,其浅俗的表征让人无法接受。流行艺术里充满着审美庸俗性,是文化产业所提供的虚假的审美狂欢,他们主张用一种制造欢乐的办法对待人性。人不再是个体化的,而是群体化、符号化的,被轻易地打上了娱乐的标签,进入娱乐工业中,崇拜快乐至上主义,导致出现价值观危机,人们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对待生活。
艺术趣味自古典艺术以来逐渐形成了固定且趋近统一的审美诉求。人们对于什么是美以及美的艺术是什么都已有了恒定标准,就艺术本身而言,阿多诺认为传统艺术最大的特征是拥有艺术自律性。阿多诺满怀希望地想要借助艺术的力量来抵抗社会中的种种弊端,他认为艺术最好是不借助直言或者直接图示,而是通过具有艺术性的微妙曲折的方式加以表现。同时,艺术又不能倡导幻象,那样会沦为单纯幻想的产物,由此失去关注现实和反世界的批判精神。
艺术应该凭借幻想的外观来表现实在的真理或真理的内容,这样有助于人们克服幻想的盲目性。阿多诺有建立艺术现实性功用的美好期望,他认为艺术不仅要成为一种美的哲学,还要承担其他的社会批判和社会改造的任务,如改造、革新和揭露。
传统形而上学艺术的神圣性在于它所指涉的总关乎神圣一元性意义或逻各斯精神,这包含着对神圣光环的崇拜,也是黑格尔所说的绝对精神。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过多关注真理本身,不断探究对形而上的本能追求,面对周围生动活泼的现象则变得冷漠,这种重形式而轻质料的论调在柏拉图那里就有所体现。由此带来某种精英主义论调的审美趣味,人们假想着一种必然性,并在假想中企图建立起“美”的理念的乌托邦。
但是由于多元性的先天不足,其消解了艺术本身的隐秘性、不可测定性和难以言说性等特征,艺术的原始魅力也因此大打折扣,导致与欣赏品位强行分隔,人的所有属性被有意无意地安排了,开始变得片面化。主动性的丧失有可能陷入某种醉心于膜拜而失去主体性的危机中,呈现单面性和异化的发展趋势。
从本质上看,审美趋同这件事本身就体现出人的片面化和被规定化特征,从而缺乏诸多可能性和开放性的发展危机。在人的同化到人的异化整个发展过程中,人被奴役的现实问题并不只是在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物欲过渡膨胀后才有所凸显,其根源可能深埋在早前对形而上学神圣性的历史性痴迷当中。
此外,傳统形而上学艺术的神圣性有一种强烈的艺术震撼力和惊叹作用,即体现为一种深度的、具有关切感的艺术作品往往能够引起强烈的心灵震撼。在这个过程中,审美主体能够忘却自身传统形而上学艺术对人营造出的光晕,由于过多地关注真理本身的执念而变得卑微,人容易产生膜拜心理,不利于人自身创造性和无限可能性的发挥。而艺术也成了一种被有意制造出来的只有精英才懂得欣赏的高雅艺术,为少数人的目的而存在。
现代艺术中出现的危机也体现在波普艺术当中,波普艺术在反叛传统艺术的基础上确立自身,但是这种激进的改革使得波普艺术陷入现代艺术的困境中。面对这样的危机,波普艺术反叛的不彻底性导致其在艺术与非艺术之间出现审美困境。波普艺术无法在艺术中找到合适的位置,以致无法确定波普能否成为艺术以及艺术自身定义模糊和边界不清的问题。
3 崇高与媚俗:波普艺术的出路和未来
波普艺术标榜是非艺术的,它把日常生活的审美带到艺术中。阿多诺所形容的未来主义艺术形式追求的目标是通过某种形式的艺术表现资产阶级和他们的堕落现实。这种历时性抒写有其时代语境,在一个充斥着大量经济商品、娱乐影音、海报标签、媒体炮制的时代,如何才能成功实现文化和审美双方面的救赎。
从艺术发展的历史上看,视觉中心文化主要借由观看这一行为来把握,通过视觉媒介来欣赏。波普艺术在视觉刺激上能够给人足够强烈的刺激和震撼,它所提供的是近乎一种喧嚣的、夸张的、怪异的和变形声腔的表达,在注定不被承认的否定结局之外,它旨在曲折地显露出自己的批判立场。波普艺术在审美选择上能够满足人们的多元化需要,用符号语言来表达对传统整一性和完满性的突破,这种非艺术的艺术形式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回应了本雅明所谓的震惊。这是艺术自身在发展过程中试图争取自己的主导权的一种裂变后的努力尝试。
从某种意义上说,边界不清的波普艺术正好符合艺术难以被定义的特点。约翰·伯格认为,“我们从不单单注视一件东西;我们总是在审度物我之间的关系。我们的视线总是在忙碌,总是在移动,总是将事物置于围绕它的事物链中,构造出呈现于我们面前者,亦即我们之所见”[3]。对于现在目光所乐意停留的事物,波普艺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元素并对其进行符号化表达。波普艺术的未来和出路在于让自身绕过传统艺术实现自我的超越,追求新的时代语境下的另外道路。通俗来讲,就是找到与大众文化相适应的合理出路。
关于艺术的未来,笔者认为艺术是建立在人的情感需要基础上的一种本真表现。现代社会艺术危机的到来使得艺术家们对艺术的未来出路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讨,如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认为艺术的终结即将到来。阿多诺寻求一种赋予艺术崇高使命的能力,他推崇艺术的自律性品格,为艺术争取到更多现实性的基础。波普艺术通过迷幻的不真的形象来传达想法,也能够为其思想提供相应的佐证。
艺术之真不仅存在于世界中,也存在于波普艺术之中,但波普艺术须解决自身的崇高性缺失等重要问题,否则波普艺术推崇的前卫与先锋性会沦落于戏谑与粗制的模仿中,从而逐渐失去自我。波普艺术拒斥崇高的同时也将自我放逐,解构过去的同时没有产生新的意趣和主题,仅仅在简单的制造中无法呈现出更为广泛的艺术品格。
4 结语
从阿多诺的视角来思考现代波普艺术的未来发现,艺术自身因契合了审美娱乐化的倾向而出现了自我腐化的危机,导致艺术的自律性丧失。这种艺术的失节使得原本重视真理本身的神圣化审美取向跌落到重视真理现实物料的内容上,最终导致审美的庸俗性和精神的空洞化。当艺术向现代靠近时,则可能沦落为商品世界物质表象的附庸。这样的艺术将会被同化,失去自己的独立立场,波普艺术的未来亟待思考,以弥补自己的限制性缺陷,否则将难以拥有更广阔的土壤。
参考文献:
[1] 阿多诺.美学理论[M].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392.
[2]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37-158.
[3] 约翰·伯格.观看之道[M].戴行钺,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5.
作者简介:李晓慧(1987—),女,贵州贵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