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幌子

2022-05-30黄在玉

阳光 2022年10期
关键词:花子迎春

每当年关岁尾,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总是扎成堆儿,有应付上级的,如检查指导、考核评比、陪同慰问、开会座谈等等;有应对老百姓的,像安排救济、办理手续、调解纠纷什么的。村干部个个忙得像陀螺一样滴溜溜地转,有时内急也没工夫去厕所。这边事情还没丢手,那边问题又来了,摁住葫芦浮起瓢,他们只能手忙脚乱地忙活不停。

快到晌午时,正在接待镇里考核组领导的村支书余老侉忽然接到电话,说是九组村民邱三伢又到镇上“讨说法”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隔壁的办公室,将渗着汗珠的脑袋伸进门里,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让嵇二宝赶紧去把人接回来,说镇长在电话里冲他发火了,要让他亲自去接,他实在走不开,还是带队考核的副书记替他说了话,镇长才同意换人去的。说完,汗涔涔的脑袋便缩了回去。民兵营长兼治保主任嵇二宝眉头一皱,他正在调解一起民事纠纷,双方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再添一把火就要达成协议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能丢下就走呢?可支书交办的事情火烧眉毛,一分钟也等不得。他只好起身抱歉地说:“对不住二位,临时有事,身不由己,要不下午辛苦你们再跑一趟?”一个人说下午家里有事,搞不起来算?;另一人接茬道,算?就算?!嵇二宝向二人摆摆手,说“你俩别抬杠,下午我去找你们,给我个面子,怎么样?”那俩人互看了一眼,一人点头,一人“嗯”了一声。

嵇二宝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车,启动后加了油门便往镇上驶去,心里将邱三伢连咒了三遍。邱三伢是个摆不平的窄拐石(方言:坑洼不平的石头),能为一点儿耳屎大的事争得脸红脖子粗两眼充血。南埂村离镇政府有七八里路,眼看就到中午了,如不趁早把人拖回来,就得贴钱解决邱三伢的午饭问题。邱三伢经常故意临近吃饭的时候到村里或镇上“讨说法”,为了接他,嵇二宝已不止一次为他付过饭钱。当他路过秦家卤菜店时,一股强烈的卤菜香味钻进鼻腔,他不由得蠕动喉结咽下了口水,抬头扫了眼屋檐上方那面红底黄字特别扎眼的“秦记卤菜”幌子,胃里一阵蠕动。秦家老一辈是屠户,秦家的屋檐上一直竖着传统的幌子,过去是卖猪、牛、羊肉,到了这一辈,只卖卤菜,已成一绝。而这独一无二仿古的幌子也成了南埂一道靓丽景色,格外引人注目。到了机耕路上,嵇二宝将油门拧到底,让摩托车“呜呜”地吼着,箭一样飞驰。

正一路飞奔,猛然间,隔着风声和摩托车的“呜呜”声,嵇二宝分辨出周杰伦在唱《菊花台》,那是他的手机在响铃。由于时间过紧,他不想停车接听电话,打算到了目的地再回。一曲终了,紧接着又唱起来,像MP3设置了回放。一连唱了三遍,嵇二宝判断这人可能有急事,或许是对象小花子在找他。他只得减速,靠边停车,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估计是广告或打错了,干脆揣回去,再加油门。骑出不远,周杰伦又唱起来,只好停下来,按了接听键。

“你好!哪位?”他问。

“你好!请问你是嵇二宝吧?你是不是嵇二宝?”是个说普通话的女人。

“我是啊,你是哪位?”他没听出对方是谁。

“我是迎春子,苏迎春。”对方换成了当地口音,声音宛如瓷勺碰瓷碗,既脆又熟。

他晓得是谁了,连忙说:“是迎春子啊,有什么事吗?”

迎春子在那头说:“我刚下大巴车,正从芜城坐的士回家,人家师傅说到不了南埂,只能到镇上,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儿?我带着行李不方便,麻烦你!”

他愣了愣,随后答应道:“好好,我正好要去镇里办事,你到了再打我电话。”

嵇二宝一边飞驰一边心里翻腾起来。

迎春子与嵇二宝在同一个村民组,两家离得不远。她是当地赫赫有名的苏木匠家小女儿,比嵇二宝大三岁,今年虛岁二十八。当年,中学毕业时的迎春子是南埂一枝花,许多小伙子想她想得口水直滴。一家有女百家求,苏家的门槛差点儿被媒婆踏破,只是缘分没到,一个都没说成。刚退伍回来的嵇二宝也想,却不托媒人,凭自己一副好身板,常帮她家干农活儿,还专拣重活儿干。但迎春子与他若即若离,说不上有意无意,帮她家干活儿时,对他稍有热情,倒开水、递毛巾,甚至盛饭、夹菜;活儿干完了,又恢复常态,若即若离。时间久了,嵇二宝逮个机会鼓足勇气向迎春子表白,迎春子却推说自己还不想马上找对象结婚。嵇二宝当场就冷了半截儿,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枝难攀。从此,俩人咫尺天涯,少有往来。后来嵇二宝才听说,迎春子那木匠老子一心要将她嫁到城里去,说城里一个瞎子抵乡下三个辣子,最好是嫁到合肥、南京,最差也要在芜城、铜陵、马鞍山安家。苏木匠让家住芜城的大女婿帮迎春子在芜城找了一个家境不错的瘸腿男人,那做小生意的大女婿有只眼睛不好使。迎春子任死不愿意,说她的婚事自己做主,不用家里烦神。苏木匠大发雷霆,让迎春子滚,马上滚,永远不要回来!倔强的迎春子当即拿了几件衣裳夺门而去,苏木匠气得差点儿吐血,两天没吃东西。

迎春子索性跑到深圳,在那里潜心打工,虽与家人时有联系,却三年没回来过。苏木匠在老婆子和其他儿女的劝说下,终于低下那一言九鼎的脑袋,同意他们规劝小女儿回家。迎春子只答应考虑今年回来过年,说平时太忙,磨不开身。

断了念想的嵇二宝心情压抑,寡言少语。第二年出去打工,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干了两年保安,没挣反贴,干脆打道回府。其间也相过几次亲,却绕不过“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坎儿,一个也没相成。今年初,家人托媒,嵇二宝终于和垄上的小花子对上了眼,并订了婚。嵇二宝原本还要出去打工,订婚后却听从了小花子的主意,向村支书余老侉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积极要求进步。小花子刮了耳边风,说家人希望嵇二宝也能向村干部队伍靠拢,村干部虽小,可也是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冠(官)。如今,能在村里当个小干部,强似在外打工。俗话说,在家日日好,出门时时难,就是这个道理。小花子的父亲是垄上村的副支书、副主任,人家希望门当户对。嵇二宝不孬,一面递交了入党申请,一面暗地里托余老侉卵泡,托了几回,加上未来老丈人的老面子,终于有了成效,四月份村两委换届,余老侉便向镇上推荐了嵇二宝。

嵇二宝心里嘀咕,和迎春子三四年没有任何联系了,她现在为何突然主动打他电话?

一辆黄白相间的出租车缓缓停在镇政府大门前,司机收过费后下车打开后备厢,后座上下来一位戴墨镜、穿宝蓝色大氅的美女。司机将一只沉重的拉杆箱交给美女后,驾车离去。美女掏出粉红色手机,优雅地拨打电话。此人正是回家过年的迎春子,“二宝,我已到镇政府门前,你在哪儿?”迎春子操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说。

此时,嵇二宝正跟邱三伢咂舌根呢。嵇二宝从信访办好歹将邱三伢拉在大街上,催促邱三伢赶紧回去,说“有事明天到村部找我。”久经磨练的邱三伢斜视着嵇二宝,“找你?你个小官僚,今天的事还没解决,就推到明天了?”嵇二宝听懂了他的话音,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备好的二十块钱,递给邱三伢,“你自个儿去吃个快餐,吃完就回去吧。”邱三伢不接,闭着眼睛说:“打发讨饭的?还像上次一样,我俩一块儿去吃,吃过了我坐你摩托车一块儿走。”这时,周杰伦又唱上了,他瞥了邱三伢一眼,掏出手机一看,忙推了摩托弯到一旁去接。接完了,又转过来,再掏二十甩给邱三伢,“算你大爷狠,遇到你,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说完跨上摩托,掉头去接迎春子。邱三伢捡起地上的钞票,在左手上搭了搭,阴笑着朝前面的快餐店晃去。

嵇二宝飞到迎春子面前刹住车,根本不敢相认。以前的迎春子像黑牡丹,现在却似白玫瑰,看得他心里五味俱全。“愣什么呀,我这行李怎么走啊?”迎春子扯了一下他的胳膊。他这才缓过神儿来,扫一眼拉杆箱,犯了愁。他灵机一动,“这样吧,我去叫一辆大雅机过来,直接送你回家。”迎春子摘下墨镜,露出一对儿围着长睫毛的水灵灵的眸子,“二宝,大中午的,哪里有最好的酒店,我请你吃个饭,给不给面子呀?”嵇二宝忙说:“我请你,你回来是稀客,可这里哪有什么像样的大酒店?只有县城才有。”迎春子浅笑道:“哦,县城离这里比较远,就在镇上找一家既能吃饭又能休息的地方就行。”嵇二宝搜肠刮肚,他对镇上的饭店比较熟悉,对能吃能住的宾馆酒店却有些陌生。刚好有位富态的大妈路过,遂向她打听。大妈不假思索,指着西头说:“喏,那头有家新开的如家宾馆,有吃能住。”二人道了谢。嵇二宝叫来一辆大雅机,让迎春子携行李坐上去,自己驾着摩托跟在后面朝如家宾馆开去。

在一间小包间里,俩人点了几个特色菜,边喝茶边嗑瓜子边聊边等。迎春子告诉嵇二宝:“当年我俩的事,完全是我爸一手造成的,后来我没听他的话,跟他闹翻,就一个人跑出去,先到南京,又到上海,最后去了深圳,现在一家商贸公司打工。”她说得轻描淡写,不像说自己,倒像是说别人。嵇二宝既能闻到迎春子身上的体香又能闻见她说话时的口香,一时晕晕乎乎的。迎春子又说:“那次真的对不起你,听说你现在处了个漂亮对象,还当了村干部,吃香的喝辣的。”嵇二宝感觉脸上一热,“我晓得你爸那人,不怪你,我那对象小花子对我相当好,当个村干部没什么了不起,一天到晚穷忙。”迎春子问:“待遇怎样?”嵇二宝不屑地说:“讲待遇难玩,刚够我摩托车的费用。”迎春子蹙眉愣神,满脸疑惑。

服务员端上菜肴,迎春子问有没有好点儿的红酒。服务员说有普通的张裕解百纳,七十八元一瓶。迎春子嘟囔说:“那怎么能喝。”又问嵇二宝,“我们来点儿白的怎么样?”嵇二宝点点头,问服务员:“这里最好的白酒是什么酒?”服务员说:“最好的是五年口子窖。”迎春子说先上一瓶。嵇二宝本不想喝酒,自己骑着摩托车,下午还有事要办,但人家女客主动提出要喝酒,自己岂能淌孬?俗话说,“主不请,客不饮。”人家已经反客为主了,再不主动,似有怠慢之嫌。于是,两个人对饮起来。嵇二宝心里只想少喝点儿,没成想,迎春子酒量惊人,一杯接着一杯。嵇二宝欲劝迎春子中午少喝点儿,可人家正在兴头上,没好打断。喝了一瓶又开一瓶,直到俩人都有点儿高了,面染酡颜,舌头渐直,迎春子才征求嵇二宝意见,问能不能将瓶中酒扫光?嵇二宝摇摇酒瓶,晓得这酒每瓶只有八两,便说:“酒在瓶中吧。”于是两个人各加大半杯,让酒瓶见了底。嵇二宝欲帮迎春子喝,迎春子不让,还抢先喝完。嵇二宝干了,说差不多了,喝多了回不去,回不去会误事。又问迎春子吃什么主食,迎春子粲然一笑,说最想吃家乡的疙瘩汤。

饭毕,迎春子喊来服务员,取出钱包说结账。嵇二宝将她的手推回去,自己抢着付了款,叮嘱开张发票。迎春子又让服务员开个最好的房间,说要休息会儿。服務员说:“没有特别好的,只有单间和标间,你们要哪种?”嵇二宝说要单间。怕人家误会,他忙解释说自己不需要的。迎春子却说:“要大床房。”

他们跟着服务员来到五楼的一个单间。服务员打开空调,退了出去。迎春子脱了外套,一屁股坐在席梦思上,朝嵇二宝抛出了妩媚的笑容。那笑容像法海手中的法器发出的光芒一样,罩住嵇二宝的天灵盖,让嵇二宝心头一颤。他本能地往后退,口中喃喃说道:“你先休息,等你醒来,我叫大雅机送你回家。”不料,迎春子站起来,将门关严,并上了锁钮,回身拉着嵇二宝就势坐到床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两眼火焰一样喷射着他……嵇二宝再也把持不住了。

过了正月初七,人们该干吗干吗。

初八那天,嵇二宝去村部上班,他有意绕过苏木匠家,他不晓得迎春子走没走。他想,她临走该跟他说一声或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可是,一直杳无音讯。嵇二宝沉不住气了,便给她发了条短信。对方没回,他毅然拨打她的电话,却被告知不在服务区。过了一会儿,他再打,还是不通,怀疑被人家打入了黑名单。便又发送短信,希望她看到短信能回。然而,他的希望一次次落空,他有些蒙,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午后激情之后,他们相拥而眠,一梦到扬州。嵇二宝被楼下一阵汽车喇叭声惊醒,见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心想,糟了,上午那个纠纷,跟人家说好等他下午去解决,错过时机,那两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怕一时难以打开,他赶紧穿衣服。这时,迎春子也醒了,她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喃喃地说:“真带劲儿,没想到你这么带劲儿!”嵇二宝一边穿衣一边嘟囔:“喝太多了,误事了。”迎春子坐起来,“是不是耽误你什么事了?”嵇二宝瞟她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调解一桩民事纠纷。”猛然,周杰伦唱起来,声音特别小,刚好能听见。他掏出手机,对迎春子竖竖食指。“喂,是你呀,有事吗?”是他对象小花子的声音,“你一下午去哪儿了?村里余书记他们到处找你,打你电话也不接,搞什么名堂?!”嵇二宝忙扯谎,“哦,我没听见,手机打静音上了,我在镇上办事呢,我马上回余书记电话。”话音未落,小花子挂了电话。他翻看未接电话,至少十几个。赶紧找到余老侉的电话回过去,“余书记,找我有事啊?我手机打静音了,在政府有事。”余老侉气呼呼地骂道:“老子还以为你钻到洞里去了!其他话不说了,马上立即赶回来,村里来了几拨客人,快回来给老子陪酒!”迎春子听得真切,先“哧哧”地笑,又舍不得,“你晚上还能喝吗?”嵇二宝无奈地说:“村干部就这样,苦了腿好了嘴,经常泡在酒缸里。”又自言自语道,“日怪,好好的这铃声怎么变小了?”迎春子说:“噢,是我看你睡得香,怕你被电话吵醒,才帮你把铃声调小的。”嵇二宝觉得女人心细,也是一片好意,便没责怪。

晚上,村里在附近的农家乐摆下三桌酒,嵇二宝当着余书记的面硬着头皮冲锋陷阵将功补过,结果,喝得胃出血,住进了县医院,腊月二十九才扶着小花子软绵绵地回到家中。

自从那天和迎春子各自回家,他俩如黑暗中的平行线,再也没碰过面,也没以任何方式联系过,只是他没有一天不想着人家,当着小花子的面还偷着想。与此同时,他不免心生愧疚,甚至有了罪恶之感,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对不起良心不说,也对不起小花子。

而此时此刻,他仿佛鬼迷心窍,不顾一切地钻入泥潭。他搞不懂迎春子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宛若人间蒸发。老实说,自己对人家还知之甚少,不晓得她成家了没有,不晓得她在外究竟干什么,不晓得她为何突然联系自己,为何主动以身相许,又为何消失得无声无息……她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和要求,难道仅仅是念及旧情?抑或她家有什么事需要我照应?

村里有同事约请嵇二宝晚上吃春酒,嵇二宝笑得很疲惫,我已残废,滴酒不沾。同事说:“不喝酒不要紧,饭总是要吃的。”俗话说,省人家菜,熬人家怪。互请春酒是当地习俗,恭敬不如从命,他只得重返酒场。那晚,他总算抵御住了各方压力和诱惑,始终没有沾酒,他在小花子跟前表了决心要戒酒。可轮到他家接春酒时,为了陪客,只得开戒。

初九上午,他意外地接到迎春子电话。

“喂,你好!是二宝吗?”

“哦,是迎春子,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回到深圳上班,昨天下火车后一直和朋友在一起,回来比较晚,就没给你打电话。”

“我这几天一直想和你联系,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噢,是我关机了,我在南埂时不想和你多联系,一怕影响你的工作,二怕影响你的家庭,三怕被别人晓得了会有闲言碎语对你不利。”

嵇二宝沉默片刻,“你……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

迎春子笑了,“没什么事啊,放心吧,没事的,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会尽力而为,办不到的我可以找人去办,你千万别不好意思。”

“好的,有你这份心意,我很满足了,下次回去我还会……让你专门为我接风,呵呵呵呵……”

“下次我不让你喝那么多酒了。”

“舍不得我呀,那我下次带瓶正宗的法国拉菲吧。”

“听说拉菲很贵。”

“不但贵,而且不好买,但我可以搞到。”

“嘿嘿,让我好期待啊。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很感动。”

“以前是我错过了你,我做不了你夫人,就做你情人吧。”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退婚……”

“你別想多了,我不是要拆散你和你对象,我没那个意思!你要这样想,我以后就不敢跟你来往了。”

“那我多虑了。”

“还想告诉你,我们平时尽量少联系,只在我回南埂时见面,好吗?”

“哦。”

“也是为你好啊,常联系却见不着面才难受呢,再说了,万一被人晓得了,传到你对象那里,后果就严重了,是不是?”

“好吧,我听你的。”

就这样,俩人再度失联。

本来,嵇二宝家于去年国庆节委托媒人捎话,想在年底办喜事。小花子父母认为姑娘年龄尚小,遂将婚事推到今年二月二。不料,小花子正月十四却得了急性肝炎,虽无大碍,医生嘱咐,必须调养好了才能结婚,于是,他俩的婚事只好再次延后。

平常,小花子对嵇二宝要求不严,唯一的要求,为了健康,也为“封山育林”生宝宝做准备,让他少喝酒。可嵇二宝像那取经路上的孙猴子一样没记性,怨不得小花子常念“紧箍咒”。“紧箍咒”念多了,嵇二宝就烦,一烦,心就躁。这时候,嵇二宝便会想起温香可人的迎春子,回忆他们的过往,回放那天下午的半日情缘。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牛上轭头,事上手头。农谚道:“春天不把田来做,水蓼开花把脚跺。”村干部不脱产,嵇二宝和其他村干部一样,村里地里两头顾。哥嫂是农活儿好手,父母也能帮衬,嵇二宝尤为轻松,除了偶尔帮小花子家忙活以外,便以工作为重。工作上,嵇二宝越发上心,不管分内分外,只要事情交到他手上,他肯定会全力以赴。像邱三伢那样“拎起一大串,放下一大摊”的猪大肠,打个擦边球,帮他解决了低保问题,就是给了他最满意的说法。去年底的那桩民事纠纷,今年总算解决了,他把双方当事人请到农家乐,在酒桌上现场签下了调解协议。民事调解做好了,能给领导省去很多麻烦。余老侉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待有机会,他还会提携嵇二宝。

正月初八,为了赶火车,苏迎春天刚亮便动身,由一辆预先叫好的大雅机送到镇上,再坐中巴到芜城,从芜城上了去深圳的火车。

这次回来,她有了预期的收获。首先是和家人彻底和解,“独裁”的老木匠已低头想开了,见了面,女儿叫一声“爸”,老木匠竟然老泪纵横。柔弱的老妈一边抹泪,一边问她个人大事有没有眉目?她笑嘻嘻地说:“那家伙可遇不可求,命里是我的,他终归会来,妈你放二十四个心,你闺女不会打一辈子光棍儿。”老妈叹息一声,揉揉眼角,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其次是已将十万元银行卡交给她弟弟,以备两位老人不时之需。最重要的是与嵇二宝成功约炮,建立了“百日之恩”,那个“午后激情”便是她非常得意的杰作。她对现在的嵇二宝满意不等于当初没答应嫁给他而感到后悔。她不后悔,她苏迎春做任何事都不后悔!过去的嵇二宝,除了一身蛮力,看不出有多大出息,倘若嫁给了他,恐怕要在农村待上一辈子,劳累一辈子。老爸当年让她嫁进城里,她是相当期待的,但要是嫁给一个瘸子,她不甘心。她的大姐被老爸做主嫁给了那个“独眼龙”,大姐因为是乡下人,无业,受尽了“独眼龙”的凌辱,大姐曾悄悄向妹妹倒过苦水。有的残疾人脾气暴戾,姐夫就是其中之一。她抗命不遵,就是不想重蹈大姐的覆辙。虽然她至今单身,但丝毫不影响其高质量的个人生活,在深圳这座大都市,像她这样的女孩儿比比皆是。

她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由外籍华人老板经营的实体加外贸公司,坐落在城西的国家级经济开发区,短短几年,苏迎春从业务员升到中层,很快跳到了公司高管,担任总经理助理。老板郭启泰,董事长兼总经理,年近花甲,生性风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郭董,我已回公司,有事向您汇报。”刚下火车,她给老板打了电话。

“好,我明天回公司,后天正式上班再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明老板正与家人在一起。

既然老板不在,她又给闺蜜袁菲丽打电话,约她晚上一块儿吃简餐。

这是万达广场的一家中式简餐馆,闺蜜二人边吃边低声私语。

“回去待这么久,有收获吗?”袁菲丽优雅地吐出一口摩尔烟。

“还行。”苏迎春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是个曾经追求过我的人,现在是村干部,单身,已订过婚。遂将大致经过说给了袁菲丽。

袁菲丽点点头表示认可,说:“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谢谢你给我想出的好主意。”苏迎春举起饮料和袁菲丽碰杯。

“咱姐妹之间还客气什么,有好主意总要大家分享嘛。”袁菲丽抿了口饮料,“你已回公司,可以在他方便的时候打电话找他聊聊,保持热度,巩固成果。”苏迎春点点头,心里佩服袁菲丽有心机。

苏迎春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快十点了,她伸伸懒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从小巧精致的钱包里取一张新卡换上,随即拨打了嵇二宝的电话。通完电话,她将卡重新换了回来。又给袁菲丽发去短信,告诉她:“成果已巩固。”

当晚,老板郭启泰飞抵深圳,苏迎春开着红色宝马去接机。郭启泰坐上车,两个人亲吻了一下儿,苏迎春启动轿车,钻进了河流一样的快速通道。

在外面随便吃过晚餐,俩人回到郭启泰的住处,急不可待地冲凉后便上了床,一番云雨,算是体会了小别胜新婚的美妙。郭启泰坐起来抽雪茄,询问起苏迎春回家过年的感受,苏迎春删繁就简地描述了一番,忽而转移话题,问郭夫人什么时候来公司?郭启泰说:“噢,本来她计划着和我一道来,我说上半年公司太忙,等我忙得差不多了,再把她接过来,我会尽量往后推,能推多久是多久吧。”

苏迎春没吱声,绵羊一样伏在郭启泰的肩膀上,思忖这事。她明白,老板夫人要来长住一段时间,明里是来散心,暗里便是冲着她来的。据说,在一批老板们的夫人当中流传着一个最低原则:宁愿丈夫嫖娼,绝不允许包二奶!因为后者及其子女很容易成为财产的分割者,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去年,郭启泰告诉她,他夫人受人家影响,要来这里察访,他向夫人指天发誓才暂时打消了她的顾虑,但他夫人终究不放心,还是坚决要来亲眼看看。苏迎春不免焦虑,如果老板夫人真的来了,恐怕纸里包不住火,公司里早就有人想看她苏迎春的笑话了。之后,她向袁菲丽倾诉了即将面临的危机,她把处事老成的袁菲麗当成了救命稻草。袁菲丽问:“你家老板怎么说?”苏迎春满脸沉重,“他让我好自为之,最好不要让他夫人抓住什么把柄。”袁菲丽追问:“你有把握吗?”苏迎春叹口气:“我不好说,公司那个文秘小彭一向妒忌我,背地里不知散了我多少票子。说我坏话,我从不理会,不和她计较,只担心老板夫人来了,她有机会在背后嚼舌根,作弄我。”袁菲丽沉吟片刻,便给苏迎春出了个化解危机的好主意。这一计划目前正在实施之中,也不知到时候能否奏效。

一晃已近仲秋。夜幕中,一列特快列车正向深圳方向飞驰,第十一节车厢里,嵇二宝抱着胳膊靠在座位上假寐,他再次思考着此行的前因后果,一时全无睡意。

一周前,正在镇上开会的嵇二宝突然接到迎春子的电话,他赶紧溜出会场。迎春子问他愿不愿意来深圳发展,说愿意来的话,她将给他介绍一份比较优裕的工作,年薪不低于八万,外加提成和奖金,至少十万以上。嵇二宝不禁心跳加速,这对他来说确实诱惑不小,最大的诱惑是能和迎春子长期在一起,至少可以经常幽会。但他不能马上答复,便说等他考虑好了再给她回话。迎春子强调说,行不行一周之内给我回话吧,十天之后,公司就要安排其他人上岗。

嵇二宝坐在会场里已然无心听会,他在考虑去还是不去。去和不去有哪些得失?去,一是为了迎春子,二是为了票子,此为得;去了,一是离得远,顾不了小花子和家;二是必须辞了村里的工作,此为失。不去则反之。分析去了之后的不利因素:深圳那么远,一年或许只能回来两三次,小花子养好身子还等他结婚呢,未必同意;村里工作虽然压力大、待遇低,但前途光明,余老侉说已向镇党委推荐他接任已退休的村委会副主任职务,组织上即将来人考察了,将来村支书的位子不出意外也是他的,他想走,余老侉也未必肯放。

晚上应酬结束,嵇二宝径直去了小花子家,郑重其事地告诉小花子,他想去深圳打工。小花子正要洗洗睡觉呢,以为嵇二宝又喝多了酒,跟她开玩笑,低声说道:“滚!我要洗脚了。”嵇二宝虽然喝了酒,但不多,心里揣着一面明镜,他再次认真地讲了一遍。小花子听了,上前摸摸嵇二宝的额头是否烫手。嵇二宝强调是真的。小花子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问:“怎么了,工作不顺心?”嵇二宝摇摇头,“不是。”小花子又问,“怎么一下子要去深圳打工?”嵇二宝就将门口有个老乡给他介绍工作、待遇如何好等情况说了,并承诺,干得好,明年把她也接过去,俩人就在一块儿打工。这个承诺是嵇二宝仔细掂量后说给小花子的,他觉得没有这个承诺,他开不了口。小花子一时没了主张,那边的待遇确实诱人,可是,家里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村干部当得好好的,走了,这饭碗也就丢了。她说:“明天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儿吧,这么大的事,我答应不了。”嵇二宝一听这话,有些丧气,未来的老丈人虽然前段时间因村里私设小金库集体分赃受到处分,但他一贯视村干部身份为荣耀,怎肯轻易随他?既然小花子说要征求她父母意见,他觉得也应该,只担心此关难过。

没想到,未来老丈人非常赞成嵇二宝的想法,说人挪活树挪死,老是在家门口转悠没出息,即使将来当了村支书又如何?如今工作难搞,两头受气,待遇过低,穷家难当,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属于老牛拖破车,只有慢慢混了,你们年轻人就要出去闯!要是我年轻二十岁,我也出去!嵇二宝听了颇为感动,连忙为未来老丈人点烟,说到那边如果搞得好,我会尽快把小花子接过去(心想,走一步是一步,到时候再看吧)。未来老丈人更高兴了,一锤定音,说:“只要看准了,就别耽搁,我支持你!”

“什么?你要辞职?喝的哪壶迷魂汤?老子不准!”余老侉听嵇二宝说要辞职去打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像老牛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是这样,余书记,我觉得吧,自己不是长期当干部的料,趁我现在还年轻,我想出去闯闯,遛遛我自己,看我到底是骡子是马,二宝辜负了您的栽培和希望,实在对不起,但二宝不会忘本的。”余老侉黯然地摇摇头,问:“古人讲,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可别任着性子胡来,世上没有后悔药,你考虑好了?正式决定了?”嵇二宝一点儿不含糊,“考虑好了,也决定了。”余老侉又问:“你家里人都同意?”嵇二宝答:“家里人随便我。”余老侉再问:“你对象也同意?”嵇二宝说:“她同意。”余老侉还问:“你那老丈人晓得不?”嵇二宝答:“他最支持我。”余老侉指指桌上的电话,让嵇二宝拨通他未来老丈人的手机,他要亲自核实。“喂,老伙计,你家女婿要辞职去打工,这事你也支持?”余老侉对着话筒喊。“现在外面经济活跃,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晚走不如早走,跟你老伙计说实话,你我干了一辈子村干部,到头来屌是屌蛋是蛋,老子羊肉没吃到,沾了一身膻,还背了个处分在身上,如今村里更难搞,我是巴不得早点儿歇了,他愿意出去,我当然支持!”二宝未来的老丈人言之凿凿。放下电话,余老侉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你老丈人说得对啊,村干部一年忙到头,屌是屌蛋是蛋,几个能人愿意干哪,唉!”

辞职报告递到镇里,组织委员下村谈话做工作挽留未果,最终同意嵇二宝辞职,因其工龄短暂,辞职后不享受任何待遇。

临行前的晚上,他和小花子待到大半夜没合眼,俩人又不便亲热,只好干搂着,小花子哭成了泪人……

真的离开南埂离开家,嵇二宝难免愧疚,一双年迈的父母交由大哥大嫂照应了,小花子也会长久见不着……自己什么时候心肠变得这么硬、这么狠?是不是很任性,很作?倘若不是酒后乱性,倘若没和迎春子发生关系,他的生活不会出现多大波澜,他会安逸地当个小村干部,待在南埂,和小花子结婚成家并终生厮守慢慢变老……然而,现在一切都要改变了,失而复得的迎春子像飞蛾一样扑进了他的心田,他无法抵御,唯有迎接和拥抱。从今往后,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新生活?他心生胆怯,却又充满期待。

为了迎接嵇二宝的到来,苏迎春只好又买了一部小手机,装上专用电话卡。她匆忙从老家招来嵇二宝,实属无奈之举。两周前,郭启泰告诉她,他的夫人要来深圳过中秋,让她提防着点儿,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和纰漏。她一边撒娇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郭启泰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遂一面应允一面交代,先让他住下来,人事安排交由人力资源部处理。

当苏迎春在火车站接到嵇二宝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苏迎春手捧鲜花上前和嵇二宝拥抱,弄得嵇二宝手足无措,左右张望,生怕被熟人看见。苏迎春笑了,“看把你紧张的,又不是做贼,况且是在深圳,有谁认识你呀?呵呵呵。”嵇二宝的脸“腾”地红了,“我……我不大适应这样。”苏迎春娇滴滴道:“我会让你慢慢适应的。”宝马车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一家规模很大的商场。一路上,嵇二宝把自己如何征求家人意见、如何向组织辞职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意思是告知苏迎春,他来这里已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苏迎春听得明白,说:“那好啊,我巴不得你永远在我身边,以后还可以把你对象接过来,放心好了,我会为你安排一切的。”嵇二宝说:“我替小花子谢谢你啊,迎春子。”苏迎春说:“我俩谁跟谁呀,谢什么谢,还不是应该的?”

在一家男士服装专卖店里,苏迎春为嵇二宝选购了一套上档次的西服、两件衬衫、一根皮带和两条领带,又在一家鞋店替他选了一双锃亮的鳄鱼皮鞋,还在一家钟表店买了一块男士金表,总共花了一万七千多元。嵇二宝有些过意不去,说我以后领了工资就还你。苏迎春瞟他一眼,“把不把我当朋友?”嵇二宝说:“当然当朋友。”苏迎春说:“我为我男朋友买点儿见面礼不应该吗?要你还我?哦,对了,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别叫我迎春子,叫我苏助理或者苏迎春,只有我俩在一起时才能叫我迎春子,好吗?我呢,当着外人会叫你小嵇,等岗位定下来会叫你职务,私下里叫二宝,呵呵……有时候你要学会逢场作戏哦,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吃饭去。”

吃完饭,回到公司,苏迎春将嵇二宝领到一处职工宿舍,说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在这儿住下,这间宿舍是双人间,和你同住的人是销售部的,目前在国外驻点,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工作的事别急,人事部门会尽快安排的,没事你可以出去到处转转,我有时间会陪你转。说完,又让他把新衣服换上,还亲手为他系上领带。全新换装的嵇二宝除了个头矮点儿、皮肤黑点儿、发型土点儿、气质差点儿,其五官端正、身体结实、外表不失俊朗,站在苏迎春身旁,貌似郎才女貌。

晚上,苏迎春叫上闺蜜袁菲丽为嵇二宝接风,顺便让她给参谋一下儿。袁菲丽带了一个黄毛帅哥,苏迎春认识,是袁菲丽背着香港老板包养的小白脸。苏迎春点了几个高档海鲜,四个人喝了苏迎春带的两瓶非法国原装的“拉菲”,又开了一箱罐装德国黑啤。开第二箱时,嵇二宝适应不了,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被人甩了一巴掌,晕晕乎乎趴在桌上。苏迎春发觉不对,忙问:“二宝,还行吗?”嵇二宝强撑着仰起脸,“没关系,就是有点儿晕,你们喝吧。”说完又趴下了。苏迎春帮着解释,他在家只喝白酒,今晚乍猛的来个“红与黑浪漫party”有些不适应,让他休息一会儿,我们喝我们的。嵇二宝其实没醉,只是酒不对味兒,听了苏迎春的话,就觉得他这个土包子和他们真不是一类人。

饭后,袁菲丽和黄毛上车走了,临别对苏迎春耳语:“看上去挺老实的,做个备胎或是挡箭牌还行。”苏迎春和嵇二宝也上了宝马。嵇二宝靠在后排问:“喝了那么多,还能开车吗?”苏迎春一边启动一边说:“没问题,中途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行了。”穿过繁华的闹市,宝马车拐进了一条滨湖大道,十来分钟后,苏迎春将车泊下,领着嵇二宝来到湖边,她告诉嵇二宝,这里是深圳著名的莲花湖公园,对面灯火辉煌处就是香港。嵇二宝呆望了一阵,不禁有些向往。苏迎春仿佛看透他了的心思,说有时间陪你去逛逛。本来酒不对光,又经晚风吹拂,嵇二宝便打起了酒摆子,且有作呕的感觉,嘴里嗫嚅道:“湖边太凉,我怕感冒。”于是,俩人只转了半圈儿不到就回到车旁,苏迎春打开车门让嵇二宝上车,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后排。嵇二宝正疑惑间,苏迎春搂着他亲吻起来,还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裤裆,他清楚她的意图,也晓得即将发生的玩意儿叫“车震”,他倒想尝试一下,求个新鲜,于是本能地在苏迎春身上摸索起来。当他们开始短兵相接的时候,嵇二宝由于酒后不适和高度紧张,实在难以雄起,几度努力皆归于失败。苏迎春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失去锐气的嵇二宝懊丧至极,瘫在座椅上,紧闭双眼。

中秋前夕,郭启泰夫人抵达深圳。此前,郭启泰告诉过苏迎春,夫人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查岗。俩人相互默契,在此期间不以任何方式幽会,以免贪一时之欢,毁千日之恩。年过半百的郭夫人打扮花哨,穿红着绿,首饰镶满了头部和手腕,烫着大波浪,看上去雍容华贵,却略显老态,像个六十开外的老妇人。刚来几天,郭启泰陪夫人到处闲逛,到处找特色小吃开胃,把夫人哄得好开心。中秋节那天,公司在附近一家大酒店举行晚宴,公司中层以上人物悉数参加。苏迎春私下征得郭启泰首肯,特地将嵇二宝带了去。嵇二宝好歹当过村干部,小场面倒也见过,并不怯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给苏迎春撑足了面子,也赢得郭董夫妇频频点头。文秘小彭在桌上冷眼旁观,一脸狐疑的表情。她和邻座女孩——公司财务总监小刘嘀咕:“她怎么忽然冒出个男朋友来,这男友来的真是时候啊!”小刘很不屑,一伸下巴,说穿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乡巴佬的土鳖样。

过了中秋,公司要为秋季广交会做准备,各部门工作加紧运转起来,连国庆节也没正式放假,只能轮休。郭启泰无暇陪夫人闲逛了,嘱咐夫人可以在公司到处转转,她要在这里待到年底和他一道回家的,不妨让她熟悉一下整个公司的内部环境。“要不要找个人陪你转?”他征求夫人的意见。郭夫人说:“不用,我一个人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不用浪费别人的工夫。”她最先去了公司员工餐厅,看看厨房卫生条件如何,伙食标准怎样,师傅们如何忙碌;又去了公厕,顺便方便一下儿,感觉环境还不错;路过职工宿舍时,看到宿舍的门都关着,也没想进去看。偏巧,有间宿舍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手提一双崭新的皮鞋出来晒,见了郭夫人点头一笑,被郭夫人认出来,“你是那个苏助理的朋友?”嵇二宝反应过来,认出是老板夫人,连忙答:“是。”郭夫人问:“你咋没去上班?”嵇二宝有点儿尴尬,“我刚来不久,工作的事还没落实。”郭夫人释然,“哦,刚来不久啊。”顿了顿,又说,“要是没啥事,就跟我一道转转吧。”嵇二宝说,“好啊,我一个人还不好意思到处跑到处看呢。”

嵇二宝觉得有点儿憋屈,这么多天,除了中秋节晚宴上见过苏迎春,其余时间都见不到人,本想问问她,自己的工作几时落实,这么待着太急人了,可是没机会和她单独说话。本想打她电话或发短信,转念一想,天天在一个公司里,总有见面的机会,还是当面问她好些。他又想,按说,如果有了眉目,她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既然至今没有消息,说明需要他再等等。小花子在电话里问他是否上班了,累不累?他说快了,老乡正在安排呢。小花子说:“要么你让那个老乡帮你请人家管事的吃个饭,求人办事,千万不要小气。”小花子善良厚道,说话实在。嵇二宝苦笑笑说:“这几天老乡忙得很,一旦有时间就请她帮忙请客。”小花子嘱咐:别在乎花钱多少,一定要做得起人。等待确实无聊,恰好同宿舍的那人有本书放在写字台上,他便翻阅起来,书名叫《佛教十日谈》,是佛教知识普及读物。他记得未来的丈母娘是信佛的信女,每逢庙里有节日和佛事,她场场不落。他想,未来老丈人是党的基层组织干部,未来丈母娘却是佛家居士,一对儿不同信仰的夫妻怎么就生活得那么和谐呢?他倒要看看,佛教到底有哪些过人之处。今天室外阳光明媚,他把苏迎春给他买的新皮鞋拿出去晒,恰好被郭夫人碰见了。

当晚,嵇二宝接到苏迎春电话。苏迎春说:“我出差刚回来,听说你今天陪郭夫人在公司到处走来着?”嵇二宝嗯了一声。“那她问你什么了?”苏迎春问。“噢,她问我对住的地方有什么看法,我说还不错。”“没问别的吗?”苏迎春追问。“还问我怎么没去上班。”嵇二宝如实说。“你是怎么说的?”苏迎春口气很警觉。“我说刚来不久,工作还没落实。”嵇二宝忽然有被审问的感觉。苏迎春沉默了片刻,说工作的事我会尽快落实的,记住,我们既是老乡,又是朋友关系,多余的话能不说尽量不说。嵇二宝答应着,心说,这还用说吗?

翌日一上班,苏迎春就来到人力资源部,询问嵇二宝的工作岗位何时落实。此前,她已向人力资源部转达了郭董的用人意向。人力资源部部长小后悄悄告诉她,本来是要马上安排的,但我们接到举报,需要调查一下儿嵇二宝和你的关系,公司在用人方面的规定你是知道的,夫妻和恋爱关系都不可以一同在公司,两个人中必须一留一走。苏迎春一时语塞,她明白,有人已在暗中作梗了。她只得面见嵇二宝,跟他解释说,人力资源部正在调整,会尽快安排,让他耐心等待几天。而目前还不方便和郭启泰去说,那个文秘小彭贼一样的眼睛总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迎春还从郭启泰司机老阮口中得知,郭夫人暗地里在摸排和郭启泰比较近的几名单身女性,重点就有苏迎春、小彭以及小刘;三个人中,小彭比较年轻,才二十出头,小刘是个超大龄剩女,郭夫人对她们要一一过筛子呢。老阮还说,郭夫人诈过郭董,故意问:“从这几个女孩子中选个干女儿,你说哪个合你心意?”好在郭董机智,识破了郭夫人是诈他,便说:“我哪有闲工夫选什么干女儿,要选你去选!”给搪塞过去了。郭夫人才不想选呢,如今,干女儿和干爹的关系太乱了,她才不要引狼入室。苏迎春和郭启泰的事总瞒不过老阮,但老阮是她信得过的人,平时,名茶好烟之类苏迎春没少孝敬他。得知这些信息后,苏迎春越发小心谨慎了。

轉眼嵇二宝来深圳快要满月了,可工作的事还没着落,他不想追问苏迎春,估计人家有难处,他打算再过几天看看,实在不行干脆打道回府。一想到回去,他的心便揪起来,回去怎么办?工作辞了,回去和亲朋好友们怎么解释?回去和小花子结婚,种那一亩三分地?他不敢想象,百无聊赖,于是又拿拾起《佛教十日谈》,翻到折起的那页,强迫自己看下去。

书上的字句在嵇二宝脑子里还没停住,一身休闲打扮的苏迎春款款走进来。嵇二宝很是意外,随即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满以为苏迎春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心里一阵欣喜。苏迎春从坤包里拿出一个很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他,说:“这是你一个月的生活补助,三千元,公司有规定,待岗期间只发生活补助。”嵇二宝伸出的手又缩回去,说我没工作一天也有工资?苏迎春说:“没生活费怎么行?况且对家人总得有个交代。”他接过信封,心里却堵得慌,工作的事不知该不该问。这时,苏迎春告诉他,工作岗位的事需要过一下儿程序,本月下旬她要和郭董带队去广州参加秋季广交会,让他耐心待在公司,到那时,她会和郭董商量好,回来就办。说完,也不等嵇二宝开口便匆忙离开了。嵇二宝看着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郭夫人又在到处转悠,见嵇二宝在看书,便进去和他闲聊,得知他看的是有关佛教的书,遂来了兴趣,原来,郭夫人也是信女。嵇二宝告诉郭夫人,自己是入党积极分子,不能再信奉佛教了,因为闲得无聊才随便翻翻。郭夫人笑了,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佛教随缘。”嵇二宝点点头,他本想说自己未来的丈母娘是信佛的人,未来的老丈人是老党员,他们老两口如何和谐共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了苏迎春让他“多余的话能不说尽量不说”的叮嘱。郭夫人把话题引到苏迎春身上,问:“你和苏助理的关系老铁的?”嵇二宝脸倏地红了,“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发小儿,她出来得早,现在又让我过来。”郭夫人说:“哦,青梅竹马,不错!”嵇二宝晓得郭夫人误会了,却不便多解释,怕引出什么是非来。

当晚,一个陌生又洋气的小伙子拎着行李箱走进宿舍。嵇二宝正诧异间,小伙子放下行李箱,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杰克,哦,杰克是我的英文名字,中文名叫朱大根,小名大根子,是公司派驻美洲的代表,负责业务跟踪和售后服务的。”嵇二宝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好!我叫嵇二宝,嵇康的嵇,小名叫二宝,前一阵子来公司……目前待业,他们安排我和你住一起,打扰了。”大根子说:“没事,好得很,空着也是空着,一个人总是寂寞。”说完,他打开行李箱,从里面往外拿东西。嵇二宝问:“这次回来还出去吗?”大根子甩了一包外烟过去,说:“短暂逗留,马上和老总他们去广州参加秋季广交会,完了还去美洲驻点。”嵇二宝接住香烟,一看上面全是英文,却认得是万宝路,忙说:“我戒烟快一年了,还是你自个儿抽吧,免得浪费,谢谢。”说着,丢了回去。大根子又甩过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抽了,先留着吧。”恭敬不如从命,嵇二宝只得收下,再次道谢。他打心里羡慕、佩服大根子,能到国外驻点,说明这个人非常有能耐,这才是公司的精英人物吧。

俩人靠在各自的床上,天南海北、农村城市、佛教基督教、明星男女闲呱一通。听大根子讲大洋彼岸遇到的海外奇闻,嵇二宝入了迷,感慨道:“这辈子要是去一趟美洲也值了。”大根子说:“没有什么难的,你若是搞营销,就有可能被公司派去的。”嵇二宝苦笑着摇摇头。大根子想起嵇二宝说的话,问:“你说来公司待业是什么意思?公司哪有待业一说?”因为投缘,嵇二宝早忘了苏迎春的叮嘱,随口说:“苏迎春你认识吗?”大根子说:“认识啊,公司总经理助理,鼎鼎有名的大美女。”嵇二宝说:“她是我老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让我过来,给我安排工作,快一个月还没落实岗位,所以叫待业啊,还给我发了待业工资。”“啊?哈哈哈哈……”大根子爽朗大笑,“待业?还发待业工资?天大的笑话!”嵇二宝被笑声震得一愣一愣的,说怎么是笑话?明明是发了工资啊。大根子说:“也有可能吧,苏助理手眼通天,或许真能办到。”又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安排工作?”嵇二宝说:“我哪儿晓得,她一直让我等,一直拖到现在。”大根子拿出手机,说我帮你问问。遂拨通手机,“喂,萝丝,我是杰克,问你一下儿,跟我同宿舍的嵇二宝,苏助理的老乡,说来公司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落实岗位?”嵇二宝疑惑地看着大根子,没搞懂他在跟谁通话。过了一会儿,大根子挂了电话,对嵇二宝说:“你是苏助理的男友?难怪呢,你还不知道吧,公司是有明确规定的,近亲属、夫妻和恋爱关系明确的都不能同时在公司工作,只能一走一留。”嵇二宝吃惊地说:“还有这种规定?我不晓得啊!”大根子说:“苏助理不会不知道,她没告诉你?”嵇二宝狐疑地摇摇头。大根子又说,“不过,既然苏助理帮你运作此事,说不定能成,规定也是人制订的,何况,这是私营企业,什么都是老板说了算,不是吗?”听了大根子的话,嵇二宝呆愣了片刻,说:“能问一下儿那个螺蛳是谁吗?”大根子说:“噢,萝丝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叫后毅,认识她吗?”嵇二宝不太确定,“我不大认识,好像在中秋节晚宴上见过。”大根子忽然喃喃地说:“公司要是为你们破戒就好了,我和萝丝就有希望了……”

夜半,大根子传来均匀的鼻息声,宛若一首摇篮曲的余音,久久缭绕。嵇二宝却辗转难眠,仿佛躺在一堆荆棘之上。他搞不明白,自己和蘇迎春只是老乡、朋友关系,怎么成了她的男友?当然,作为发生过男女关系的情人,称男友未尝不可,可明知这种关系不准同时待在公司,她怎么还要叫我过来?到底有没有待业这码事?待业工资又是怎么回事?他有太多的疑问。他越想越糊涂,隐隐觉得苏迎春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大约凌晨时分,嵇二宝的上下眼皮打起架来。他迷迷糊糊觉得天已见亮,苏迎春忽地推门进来,一把将他拽起,让他跟她一起走,她的脸冷若冰霜,白得吓人;俩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蛮荒的寺庙,然后双双拜倒在菩萨像前,苏迎春甚至头顶着盖头,盖头是灰色的,好像夜空中一片灰色的云。突然,菩萨开口说话了,竟是小花子的声音:“我本田中一比丘,却来乘马不乘牛,如今马上风波急,不似田中得自由。你们好自为之吧,阿弥陀佛!”嵇二宝大惊,猛睁双眼,原来是做了个七扯八拉的黄粱梦。

秋季广交会期间,苏迎春开始跟在郭启泰后面忙得不亦乐乎,后面几天稍闲,得空便找老阮刺探情报。老阮明确告诉她,郭夫人已基本排除你的威胁,因为你有了男友,而小彭和小刘和郭董比较近,又没男友,自然成了她暗查的重点。苏迎春稍稍心安。但令她困扰的还是嵇二宝的工作问题,迟迟得不到落实,她也是骑虎难下,毕竟嵇二宝是她叫来的,还许下那么好的承诺,人家辞了村干部,千里迢迢跑来,总不能就这样干等下去。

晚上,苏迎春悄悄溜进郭启泰的单人套间,洗漱后,俩人一如既往温存一番,又缱绻良久。郭启泰感觉苏迎春不似往日用功,有些心不在焉,便问缘由。苏迎春遂将自己的烦恼说给他听。郭启泰思考片刻,说回头我考虑一下儿,看有无修订那个规定的可能性。听了郭启泰的话,苏迎春情绪稍安,便抖擞精神,恢复媚态,提出再战。郭启泰却鼓不起劲头,只得偃旗息鼓,随后张口拉起风箱,打着呼噜沉沉睡去。

此次广交会成果颇丰,公司签下了逾千万美金的意向协议,按以往百分之四十成交率概算,利润可观,值得期待。回到公司,郭启泰携夫人设宴犒劳相关人员,郭夫人特意让苏迎春请来嵇二宝。嵇二宝接到电话受宠若惊,说自己无功不受禄,不该去的。苏迎春在电话里说:“是郭夫人请你,还不快来?”嵇二宝懵懵懂懂挂了电话,换上行头,连忙赶往酒店。

农历九月十九,乃观世音菩萨出家之日。之前,郭夫人询问深圳及周边有无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庙宇,届时她定要参佛烧香。郭启泰告诉她,“东莞有座观音山,规模不小,气势非凡,可去那里烧香拜佛。”郭夫人来了精神,说到时候你得陪我去。可临行前一天,郭启泰突然告诉夫人,明天有一个美国大客户要来公司洽谈业务,他无法陪她去拜佛。郭夫人颇为失望,心情略显烦躁。郭启泰将夫人惆怅的神情看在眼里,便提出安排苏助理陪她去东莞。郭夫人脸上立马多云转晴,说让苏助理的男友一道去吧,反正小伙子也闲着没事。郭启泰同意了,觉得有个男人跟着更好。

当日清晨,苏迎春驾车载着郭夫人和嵇二宝朝东莞驶去,她和郭启泰曾经去过,所以轻车熟路。一路上,郭夫人和嵇二宝聊起了观音菩萨。嵇二宝一方面用电视剧《西游记》里对观音菩萨的印象去应对,还现烧现卖,将刚看过的书里关于观世音菩萨的描述娓娓道来,哄得郭夫人神情愉悦。苏迎春听了,也对嵇二宝刮目相看,她这才明白,郭夫人为什么对嵇二宝另眼相看了。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来到“观音山森林公园”门前。此地被誉为“中原圣地,佛国秘境”,是集生态观光、娱乐健身、宗教文化为一体的国家4A级景区。相传,此地乃观音菩萨初入中原时首停之所,山顶古寺始建于盛唐,千百年来青灯不息,香火不断。此时,群山层林苍翠,路上游人如织。他们和众游客一道坐游览车,走佛光路,爬菩提径,经“慈航普度”牌楼,登临观音山顶!一路上,苏迎春搀扶着郭夫人,不离左右。而郭夫人总是和嵇二宝说这说那,不觉劳顿。嵇二宝虽然上过离家不远的九华山,但对这座远在广东的观音山依然心生敬畏,用心看,用心听,用心拜,虔诚之至,全然忘了自己那个“积极分子”的身份。苏迎春跟着郭夫人对佛像跪拜,往功德箱里塞钱,并无多少虔诚之意,反觉累得要命,只是碍于郭夫人的面子,不便埋怨。

虽然没能赶上菩萨出家日法会,嵇二宝却留意到,这个纪念日寓意“超脱”,其时凡尘俗事皆去,方便之门大开,信众可忘却所有烦恼,消除一切罪障。可是,他心底对小花子的“罪障”却怎么也无法勾销……

在山上吃了斋饭,他们去了观音广场东侧的三圣堂,郭夫人特意在三圣堂前面的感恩湖放了生。忽然,有游客指着湖心嚷嚷,“看哪,湖里的鱼成群结队了,好稀奇啊!”众游客顺着指向看去,果然,一大群色泽艳丽的锦鱼聚拢在一起,一会儿散开,排成长队、双队、方队队形;一会儿围拢,围成大圆圈儿、多个小圆圈儿;一会儿变形,变作莲花和太极图案。它们聚散自如,整齐划一,好像有谁在暗中指挥、导演一样,不亚于人类表演的某个大型开幕式场景。岸上的人们看呆了,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么绝妙的场景。苏迎春和郭启泰上次来也没见过,她一边用手机摄像,一边问郭夫人,这也太神奇了,到底真的假的?郭夫人幽幽地说:“这些鱼儿是在感恩呢,感谢众人放生它们,阿弥陀佛!”群鱼持续表演约半个钟头才渐渐散去,令人感慨、唏嘘不已。嵇二宝不禁喟叹,难得有缘一见哪!不少游人感叹,啧啧,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这里除了是天然氧吧,还美景纷呈,让人目不暇接。下山的路上,由于走路看景,郭夫人一脚踩空,一个趔趄,重心倾斜,差点儿摔倒,被眼疾手快的嵇二宝一把拉住。虽然有惊无险,郭夫人着实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地坐在台阶上平复“怦怦”乱跳的心,连声道谢。嵇二宝说:“不用谢,菩萨保佑,没出意外就好。”一路上,苏迎春将手机插在屁股后面裤兜儿里,挽着郭夫人的胳膊,再不敢离开半步。

在公园门口的旅游专营店里,郭夫人让他俩每人挑选一件纪念品,随意挑,由她统一付账,说是送给他们的小礼物,留作纪念。苏迎春选了一块儿精美的玉佛挂件,并让嵇二宝选一块儿玉观音挂件,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嵇二宝却选了一枚玲珑剔透的玉莲花,看到莲花,他顿时想起了远在垄上的小花子。

傍晚回到公司,郭夫人向郭启泰简要地陈述了行程情況,还让他观看了苏迎春拍摄的感恩湖奇观。郭启泰笑意盈盈地说:“看来观音山之行收获不小,去饭店吧,为你们洗尘,为夫人压惊。”而当晚的主客自然是来自美国的华裔客户。

第二天早餐,郭夫人一如既往来到餐厅她日常坐的位子旁,却意外地发现椅子上有一张小纸条。她捡起一看,上面打印着几行小字,扫了一眼,便随手揣进上衣口袋。饭后,她去嵇二宝那里,掏出纸条,请他看看上面写了啥玩意儿。嵇二宝一看,是首打油诗——

贱苏丑刘狐狸精,二精欲迷郭董心,夫人至今蒙鼓里,盯死她俩见分明。

嵇二宝心里一凛,这分明是有人向郭夫人举报姓苏和姓刘的魅惑郭董,该怎么跟郭夫人解释啊,他犹豫着。郭夫人说:“咱小学没念完,认字不全,你说给咱听听。”嵇二宝只得念给她听,至于什么意思,含含糊糊没做解释。郭夫人似懂非懂,悻悻离去。

嵇二宝心如明镜,他断定,“贱苏”十有八九是指苏迎春,能围在郭董身边转的,根本没有第二个姓苏的女人。想想苏迎春的神态、让他来深圳时电话里的口气、大根子说她手眼通天、自己来深圳便难得与她幽会等等,嵇二宝得出结论,苏迎春肯定是郭董的小三!虽然只是推测,这一结论还是让嵇二宝吃了一惊,才几年工夫,一个农村纯情少女,在这个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已然心甘情愿成了富人的点心。他心底爱恋的当然是那个南埂的迎春子,而绝非眼前这个已经脱胎换骨的苏迎春……转而又想,她既然是老板的小三,怎么还主动和我重修旧好呢?难道她要离开老板堂堂正正地嫁为人妇?可她从头至尾也没说过要嫁给我啊。若算情人吧,充其量只是关系暧昧而已,全然不似正常情人之间那般温情、浪漫。联想到自己刚来不久,郭夫人便从沿海老家飞过来,断定她是来暗查老板私生活的,莫不是苏迎春急急忙忙让我来这里,并许下诺言,拿我当备胎,遮人耳目?不!其实,人家不是拿我当备胎,而是当幌子,备胎还有换上的可能,幌子只能永远在屋外孤零零地晾着。他想起南埂秦家那面寂寞、无奈、没有灵魂的幌子,觉得自己与之没什么两样……他越想越后怕,这个女人的心机太深了,比南埂的那口大龙塘还要深不可测。

郭夫人從嵇二宝的宿舍出来,如鲠在喉,她径直去了董事长办公室。路过苏迎春时,瞥了她一眼。苏迎春站起来,和郭夫人打招呼,脸色铁青的郭夫人却视若无睹。苏迎春心里“咯噔”了一下。恰好财务总监小刘正和郭启泰轻声细语说着什么。郭启泰见气呼呼的夫人闯进来,微微一怔,“又闲着无聊啦,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郭夫人在沙发上坐下,拉着脸,翻他一眼,没有吱声。小刘赶忙告辞,扭着水蛇腰袅娜而去。“狐狸精能来,咱就不能来?”郭夫人拿话砸他。郭启泰听出话里有话,连忙打哈哈,“你说哪里话,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郭夫人正色道:“我问你,小苏和小刘与你到底咋回事?”郭启泰笑笑,“什么咋回事?她们都是公司高级员工啊,我们工作上配合很好啊。”郭夫人睨视着他,“恐怕在床上也配合得很好吧!”郭启泰欠了欠身,“没有的事,小苏的男朋友不是都来了嘛,正考虑给他安排岗位呢;小刘是公司财务总监,人家是独身主义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郭夫人“呼啦”站起来,声音高了八度,“姓郭的,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咱不知道,你现在就给咱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两个狐狸精发生关系!”郭启泰从容不迫,“你说我和她们有那个关系,你有证据吗?”郭夫人将纸条扔给他看。郭启泰看了,貌似糊涂,“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仅凭一张纸条,就打我一棍子?”郭夫人听了,觉得也是,一时没了底气,嘴里却硬邦邦地说:“没有更好,若被咱查出来,有你的好看!”说完便开门出去了。隔壁的苏迎春悄悄贴着门听得一清二楚,内心不禁紧张起来,她赶紧蹑手蹑脚闪开。当郭夫人昂首穿过她的办公室时,苏迎春站在窗前,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她心里在“咚咚”地敲鼓,生怕生出什么事端来。

心里越怕,事端偏偏追来。当天下午,郭夫人径直来找苏迎春,提出要查看她的手机短信和照片。原来,郭夫人午饭时又在座位上捡到一张小纸条,上面打印着——

要找证据,可查手机,照片、短信,尽在其中。

苏迎春脸色煞白,嘴唇发颤,严正地说:“你凭什么要查看我的手机?里面有我个人隐私,希望你尊重别人的隐私权!”郭夫人一听,上来就抢,没抢着,恼羞成怒重重扇了苏迎春一个耳光,并大声呵斥道:“没事不怕鬼敲门,怕咱看,就是有鬼!”苏迎春趴在办公桌上“呜呜”大哭,引来众人围观。

这时,郭启泰从里面出来,脸拉得老长,冲郭夫人吼道:“你有啥权利查看人家手机嘛?!别在这里胡闹好不好!”又冲围观者挥挥手,人们立即散去。郭夫人刚想争辩,被郭启泰连推带拉着出去了。

第二天刚上班,郭夫人在郭启泰陪同下,来向苏迎春当面道歉。“对不起,苏助理,昨天咱是老糊涂了,二虎吧唧的,伤害了你,请你原谅。”苏迎春瞅瞅他们,低声说:“事情过去就算了,希望下不为例。”郭夫人上前与苏迎春拉拉手,以示和解。郭启泰暗舒了一口长气,昨晚两边的工作做到半夜,总算息事宁人。

十一

一晃到了周末,度日如年的嵇二宝接到苏迎春电话,说今天是郭夫人五十五岁生日,郭夫人点名邀请他参加庆生晚宴,俩人的红包由她准备。不由分说,对方挂了电话。嵇二宝感觉自己已然是苏迎春手里的木偶,她怎么摆布,他就怎么动弹,她怎么张口,他就怎么说话。

出席郭夫人庆生晚宴的多是公司高层人员。嵇二宝被安排在苏迎春的右首。宴会开始前,郭启泰讲话,表达着对夫人的浓浓爱意和深深祝福。接着是大家共同祝愿,围着点亮蜡烛的生日蛋糕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珠光宝气的郭夫人俯首吹灭烛火后,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答谢辞,然后话锋一转,“各位,咱这里宣布,咱们想认嵇二宝先生为咱们的义子,他呢,为人厚道、稳重、淳朴、善良,咱们稀罕这样的小伙子,不知道嵇二宝先生你可愿意?”此话一出,众人安静地看着嵇二宝。嵇二宝不知所措,神情惶然。苏迎春立马反应过来,碰碰嵇二宝,“赶紧答应啊!”嵇二宝扫了众人一眼,腼腆地笑了,“既然郭夫人和郭董这么抬举我嵇二宝,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算我攀高枝了。”说完,对着郭启泰夫妇深深鞠躬。众人掌声一片……

给寿星敬酒时,苏迎春拉着嵇二宝一道。郭夫人端着酒杯,笑容满面,说希望你俩尽快把喜事办了,咱看就定在元旦那几天,咋样?嵇二宝和苏迎春面面相觑,未置可否。郭夫人又说:“明天你俩就去看房,咱给你首付,算是咱这个干娘给你们的第一份礼物。”苏迎春愣了一下儿,快速瞟了郭启泰一眼,连忙点头,“多谢干妈!”嵇二宝有些不知所措,显得局促不安,心里说,“先前乱点鸳鸯谱,现在又逼婚,这个郭夫人唱的是哪一出啊?迎春子怎么也胡乱点头?逢场作戏也太过了吧!”这庆生晚宴跑题了,倒像是他和苏迎春的订婚喜宴一样。

散席后,嵇二宝欲和苏迎春单独说说这事,否则误会闹大了怎么办?却不得机会,郭夫人一手挽着郭启泰,一手挽着他,边走边聊,临近宿舍才分手。

苏迎春回到宿舍立马给袁菲丽打电话,焦急万分地说:“菲丽,遇到麻烦了,情况有变,不好收场了。”遂把有人给郭夫人传递打油诗、郭夫人跟老板大闹、掌掴自己、过生日当场认嵇二宝为干儿子、让他们买房结婚等一一告诉了她。“前面的我都顶过去了,没想到她会当众逼婚!”苏迎春的声音都变了,“菲丽,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是先硬后软,软的比硬的还要狠,我真急死了!”

袁菲丽沉吟片刻说道:“确实麻烦,弄巧成拙了,不答应,过不了郭夫人这一关了,答应了,你和老板还怎么处?”

苏迎春说:“是啊,在现场我悄悄扫了老板一眼,他脸色都绿了。”

少顷,袁菲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如此,你只能暂时应承下来,有机会再分别和那两个男人讲清楚,这不过逢场作戏而已,等那老女人一走,一切回归从前。”

苏迎春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老板那边应该好说,嵇二宝那边就要多费口舌了,说老实话,够委屈他的。”

袁菲丽冷冷一笑,“好像你两头都舍不得,不怕被撕成两半儿就跟我一样脚踏两只船好了。”

苏迎春娇嗔道:“我哪有你那本事!现在没心思跟你闲扯,人家到了生死关头,你还嘲笑人家,小心我在你家老板面前上你烂药!”

袁菲丽说:“你敢!”又安慰了几句,挂了。

十二

翌日上午十点左右,当嵇二宝接到苏迎春打来的电话时,他已在回程的特快列车上。昨晚回到宿舍,蔫头耷脑的嵇二宝便接到小花子的电话,说她已去芜城弋矶山医院做了康复检查,医生说她身体已完全康复,可以结婚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商量结婚大事。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还说,双方老人老是催我。嵇二宝心事重重地应承着,期期艾艾地说看情况再定吧。放下电话,他陷入了沉思……并接二连三地抽完了那包万宝路,喝完了一水瓶开水,恍恍惚惚熬了一整夜,才渐渐理出了头绪。他承认,他被苏迎春抛出的诱饵所蒙蔽,更被苏迎春的美色所诱惑。去你的吧!他奋力将诱饵和美色抛出脑外。最终,他决定,赶紧回去,逃离这个曾经令他向往而今希望破灭的是非之地!出发前,他给小花子发了一条短信:“今天动身,明天到家。”

苏迎春在电话里急了,“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刚才董事长在会上宣布,近亲属、夫妻、恋爱关系都能同时在公司上班了,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说。郭董还特意批了我的假,让我们马上去周边几个小区看房啊!”嵇二宝反倒平静下来,“不用了,谢谢郭夫人、郭董,还有你的好意,小花子在家等着我呢,我已决定,这就回去跟她登记结婚。”苏迎春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之后悄然挂断。

嵇二宝不时地延续着昨夜的懊悔和歉疚,觉得最对不起的人除了小花子,还有郭夫人。他和郭夫人虽是萍水相逢、相处短暂,却感觉人家热忱、友善,特别对他总是一片好意,就像自家长辈一样。现在突然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挺对不住人家。他脑海里油然浮现出和郭夫人相识以来受到的关切,以及他们在观音山感恩湖观看那群锦鱼时的情景,一时百感交集。小花子是个纯情的农村女子,对他更是一心一意,而自己却猪油蒙心,背着她耍了一段臭不要脸的花花肠子,结果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丢了饭碗、浪费了几个月时间不说,还差点儿背信弃义甩了心地善良的小花子!想到这里,嵇二宝立即拨通了小花子的电话,对方却占线。他揣起手机,心想,不如见面再说,反正早先已发了短信,现在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思前想后,他对苏迎春已起了厌恶之心,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早就为他下好了套,让他乖乖地心甘情愿地往里钻,像黄鳝钻进笼子一样,差点儿出不来,幸亏自己溜得快,否则,真要成了人家的盘中餐了!

回到家鄉已是第二天上午,嵇二宝顾不得许多,即刻去垄上找他的小花子,他好想念小花子,几个月过去,不晓得她过得怎么样了。因为走得突然,没能给小花子买任何礼物,见了面就这样两手空空?他在心里自责着。蓦然想他起那日在观音山郭夫人送给他的小礼物——玉莲花挂件,当礼物送给小花子也还凑合,礼物虽小,总比一无所有要好,他的心稍稍有了些安慰。

当他急匆匆跨入小花子家门时,却被未来丈母娘冷冰冰地告知:小花子出门去了,去了哪里她也不晓得。嵇二宝赶忙拨打小花子手机,却无人接听。这时,未来的老丈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又摸出打火机点上,吐出了一口浓烟,问:“你回来是不是要接我家小花子走?”嵇二宝一愣,“她让我回来商量结婚的事……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去那边了。”未来老丈人慢条斯理地说:“你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要接小花子去深圳的,怎么?反悔啦?”嵇二宝感觉这话像一条软鞭子,生生抽在自己脸上,令他痛楚、脸红,竟一时无以应答。而未来丈母娘的话宛如化不开的冰块儿,“你走吧,我家小花子再也不愿看见你。”嵇二宝急了眼,“怎么了?为什么不愿见我?”未来丈母娘气呼呼地说道:“为什么?你自己做的事不晓得啊?问我们为什么,我们哪儿晓得为什么!”

嵇二宝怏怏地退出小花子家,彳亍地往回走,他猜想着种种缘由,神情无比沮丧,内心无法平静。走出老远,手机上冷不丁传来短信铃声,他打开一看,竟是小花子发来的信息,准确地说,是她转发来的信息——

小花子你好!我是嵇二宝青梅竹马的女友迎春子,知道你们经人介绍订过婚,但你可能不晓得,我已是他的女人,他已是我的男人,他来我这里待了几个月,为的就是与我重修旧好。现在我们就要买房结婚了,他却突然不辞而别,估计是你的缘故。希望你面对现实,放他一马,成全我们,日后定有补偿。

信息后面是一张他和苏迎春躺在一起的艳照,正是醉酒偷欢那个场景。嵇二宝顿时头大如斗,脑壳里“嗡嗡”作响,他没想到苏迎春会来这一手,犹如遭到雷霆般的掌击,他的五脏六腑全碎了;又仿佛灌了一碗黄连汤,从嘴里苦到心里,却无从辩解,只得自作自受!往事不堪回首,他颤抖着手只回复了一句:“我已为你归来。”

嵇二宝无精打采地回到南埂时,已近晌午,恰逢村支书余老侉风风火火迎面而来。余老侉布满血丝的眼里伸出狼狗舌头一样的目光,上下舔舐着嵇二宝,“原来是你二宝啊,老子还当哪个老板来我们南埂了,出去混得怎么样?”丢了魂似的嵇二宝感觉脸上被他舔出了血,痒酥酥的难受,遂讪笑道:“余书记好!”余老侉分开敞着的半大衣,双手叉腰,一晃脑袋,“好个屁,好!那邱三伢又跑到镇上胡闹去了,害得老子马上去接人,要是有你在,哪要老子亲自出马!”嵇二宝再次讪笑。余老侉追问:“还没告诉老子你出去混得怎么样了?为嘛今天就回来了?”嵇二宝嗫嚅道:“不怎么样,回来办点儿事。”余老侉瞪了他一眼,“既然混得不好,那你就别走了,老子去镇里找组织上说说,让你再到村里干!”嵇二宝羞愧不已,“算了,余书记,谢谢你老的好意,我既然出去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余老侉咧嘴笑了,“嗯,好马不吃回头草,年轻人就是要有闯劲儿,你走了老子虽然失了手,但老子还是看好你!不跟你啰嗦了,老子要赶紧走。”说完拉筋一样蹿出老远。嵇二宝摇头苦笑,“还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嵇二宝不是好马,根本就是畜生不如的人渣!”

他慢悠悠地走过秦家卤菜店,一股刺激嗅觉神经的卤香味儿牵着他的目光,对接上明晃晃的“秦记卤菜”幌子,那幌子正在屋檐上随风飘荡,似在挥手致意,抑或苦苦挣扎。唉!除了他嵇二宝,有谁尝过做“幌子”的滋味……这时,他的手机短信铃声再度响起,掏出来打开,竟又是小花子发来的短信,待要细看时,周杰伦却又瓮声瓮气地唱起了《菊花台》,来电抢占了屏幕,一看号码陌生,显示来自深圳,他略一犹豫,还是接了,却是郭夫人的声音……正惶惑间,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儿,他猛然摔了个狗吃屎,手机倏地飞出手去。待他爬起来弯腰寻找,却久寻未果。他呆呆地望着埂坡下的大龙塘,内心比入冬的塘水还要冰冷。

黄在玉: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当代小说》《短篇小说》《作家天地》《北方文学》《辽河》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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