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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丝和房思琪的女性悲剧追问

2022-05-30晏浩婷彭石玉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比较文学

晏浩婷 彭石玉

内容摘要:本文基于文本细读法,对《德伯家的苔丝》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两部作品进行平行研究。二者都以男权社会为文化背景,揭露导致两位女主人公苔丝和房思琪遭受诱奸悲剧的共同原因:男女双重道德标准、女性羞耻感和社会性谋杀。本文通过解读苔丝和房思琪的命运悲剧,探讨两部作品对现代两性关系的现实意义和深刻启发。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比较文学 平行研究 女性悲剧

《德伯家的苔丝》(以下简称《苔丝》)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以下简称《房思琪》)是世界文学史长河中的两部佳作。二者分别以英、中两国不同时代的社会历史风貌为背景,但笔者认为二者之间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以女主角遭受性侵为主题,揭露父权社会遵循不平等的男女双重道德标准;通过对女性施加羞耻感和社会性谋杀,女性在文化熏染中自觉内化不平等的性道德观,进而将自己置于他者地位。由此可见,两位作者笔下悬殊的两性地位和失衡的两性关系,不约而同为人类两性社会敲响警钟。

《苔丝》是英国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家托马斯·哈代的经典作品之一。哈代笔下的苔丝是“一个纯洁的女人”,为了改变家庭贫困败落的现状,被迫与靠资本发家的德伯家认亲,不幸遭到亚雷的奸污。而后遇到真爱克莱却因有罪的过往惨遭抛弃,为生所迫再度委身于亚雷。最终因杀害亚雷被捕,结束短暂而悲剧的一生。

《房思琪》是中国台湾作家林奕含的长篇小说,于2017年出版。小说讲述了房思琪被国文老师李国华性侵多年直至精神崩溃的成长历程。小说篇名包含了故事的三个要素:房思琪,故事的主人公——一个用文学为遭受性侵的少女们发声的受害者,少女们指与思琪有相同遭遇的女孩——以饼干和郭晓奇为代表;初恋,即思琪在少女时期与李国华的被迫“恋爱”;乐园,指故事以“乐园——失乐园——复乐园”的时空顺序展开。

苔丝和房思琪是两位集美丽、纯洁、善良、坚韧等优秀品质于一身的女性,跨越时空界限,却双双遭受男权社会施加于女性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侵害,短暂的一生饱受压迫和暴力,成为男权文化的牺牲品。本文基于文本细读法和女性主义理论,从男女双重道德标准、女性羞耻感和社会性暴力三个层面对《苔丝》和《房思琪》进行平行研究。

一.男女双重道德标准

父权制度主张男性在社会中享有绝对权威,女性则处于社会边缘且被视为男性的附属品。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性道德观和婚姻观均以男性为中心,具有典型的父权制特征。一方面,女性的绝对纯洁是丈夫的特权,一旦失贞就沦为不道德的女人;另一方面,男性不仅没有任何贞洁要求,还随意对待两性关系、肆意压迫或侵犯女性,无需承担后果。

诱奸苔丝的施暴者——亚雷,他从始至终只把苔丝当做满足肉欲的玩物,随意玩弄女性且不以为耻。亚雷的思想代表了同时代男性的普遍认知,即将女性视为屈从于男性金钱和社会地位的附属品。劳伦斯(1979)认为:“阿历克把苔丝视为满足欲望的象征:一件属于他的物品”。亚雷把苔丝诱人的美貌当做他犯错的说辞,导致苔丝经历失贞、怀孕、丧子的同时饱受非议,无疑是肉体创伤之上的精神折磨。而亚雷自己的名声却毫发无损,还成为了一个道岸伟然的传教士。亚雷利用宗教指责苔丝的性诱惑,要求她发誓不再用美貌诱惑自己;随后却出于自己欲壑难填的性欲,用尽卑鄙手段把苔丝娶进门。除了来自宗教的精神压迫,亚雷对苔丝的迫害也象征着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愈发加重男权社会对苔丝的控制。

安玑·克莱,一个戴着自由资产阶级面具的知识分子,表面上反对旧道德,实际上腐朽的男女双重道德观已在其观念中根深蒂固。聂珍钊(1982)认为,克莱的思想重幻想而轻现实,这种灵与肉的矛盾普遍反映了19世纪英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时代变化中寻找出路的困境。克莱视苔丝为“大自然的女儿”即表示克莱崇尚理想化的爱情,本质上仍要求女性的绝对纯洁。苔丝因爱而原谅克莱浪荡的过往,克莱却把苔丝被迫失贞的经历视为不可原谅的罪过,狠心将其抛弃。

文学少女房思琪的故事发生在当代中国台湾,社会对男女贞洁观也呈双重化标准,以男权为主导的伦理道德规范仍秉持传统的男尊女卑思想。首先,男权文化要求女性绝对贞洁。出生于一个普通三口之家,思琪从小在家庭和邻里家长们的教育下,以“仁慈善良、富有同理心,女孩子要有羞耻感”为目标长大。正如现代家庭中的性教育,家长们在孩子面前对性避而不谈,自己却在公共场合谈性百无禁忌。吴奶奶教导思琪仁慈善良,自己却对晚辈开“剩嘴也不是不行”的玩笑话,其他人还附和到“姜还是老的辣”。如此表里不一的性教育,试问如何真正让女性成为仁慈善良的人?

房思琪、饼干和郭晓奇于李国华而言不过是泄欲的工具。李国华对同样以诱奸学生为乐的“狼师”们说:“我喜欢与她们谈恋爱……她们让我的中年重焕生机,有了这样的爱情才有了现在的我。”占有少女的贞洁,是他们获得虚伪满足感的胜利勋章。当李国华的秘密败露,他和亚雷一样把一切罪责推到女性身上,称“是她在诱惑我,我没能自控……”而他作为国文老师的正面形象让受害者家属、邻里街坊以至于整个社会都将罪责一同指向女性的不自尊自爱。当饼干把自己被强暴的事告诉男友时,男友用三根烟的时间做出与她分手的决定,并用一句“我干嘛跟脏掉的饼干在一起”为理由弃之而去。自尊自爱的教育只能让女性保持单方面的性纯洁,却无法让男性树立起对女性贞洁的尊重和保护,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周而复始地成为受害者。

二.女性羞耻感

当男权文化如同一种社会制度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深陷其中的女性便潜移默化地将此思想内化,出现一种主动他者化的现象,为男性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和侵犯女性提供便利。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言:“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

当亚雷以宗教之名要求苔丝停止用美貌诱惑男人时,苔丝就開始潜意识地对自己的性别心生罪恶感,甚至认为克莱的离开是对她过去罪恶的惩罚。尽管苔丝认定与克莱的爱情是自由平等的,一旦步入婚姻她就将两人视为主人与奴隶的关系,这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婚姻观念指引苔丝将自己隶属于男性。面对两人同样有罪的过去,苔丝对克莱的宽容一方面出于她真诚的爱,另一方面则是遵守男权文化的表现。而苔丝坦白过往后遭克莱抛弃,她将此视为一种对自己罪行的审判,原谅或是抛弃的结果全权由克莱决定,苔丝在本应以双方意愿为主体的爱中主动关闭了自己的话语权。在资产阶级传统道德观和法律的庇护下,克莱抛弃妻子的行为没有受到任何谴责或惩罚,反而是无辜的受害者苔丝独自承受失贞、不道德的罪名。在女性受到来自施暴者本身带来的伤害时,原本就孤立无援的受害者还要承受来自社会的谴责与声讨(亓辰露,2019:81)。社会的指责是苔丝被迫再次回到亚雷身边的催化剂,语言侮辱和暴力是苔丝悲剧真正的刽子手。

初次受到侵犯的房思琪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我不能只是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对于深受耻感教化的未成年少女来说,接受社会的界定,在默默隐忍中爱上施害者,无疑是社会压力最小的选择(王佳鹏,2020:125)。在羞耻心教育下,思琪被强暴后不愿接受同龄男生的追求,她视自己为“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这是一种用美好事物的腐败化象征自我的表达,揭露出思琪对男权观念的服从,由此把被迫受害转化为深深的自我否定和自我堕落,即女性通过内化男权文化将自身置于他者地位。由自觉内化产生的“羞耻感”进而为李国华对其利用提供了更大的便利。作者借全知叙述者之口向这种无耻行为发出控诉:“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因此,羞耻感无疑是反复将思琪推向李国华魔爪的凶手,也是李国华不费吹灰之力长期掌控思琪的武器。

三.社会性谋杀

苔丝的悲剧是人与社会间矛盾的产物,她的悲剧命运是她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必然(谭晓援:2002:42)。如果男女双重道德观是人们的精神枷锁,那么资本主义制度则是百姓生存的牢笼。19世纪是英国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期,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迅速取代原始小农经济,苔丝的家庭作为农民阶级的典型代表,经历了经济破产、土地和生产资料被剥夺。贫穷将代际亲情关系异化,父母带着强烈的功利主义养育子女(张晓晓,2018:31)。在大变革时期,不作为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弟妹迫使苔丝外出工作,出卖劳动力获得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亚雷作为新兴资本家代表,通过经济手段控制苔丝,左右其命运,象征着资产阶级的财富和权力对人们的剥削与压迫。

工业革命浪潮极大冲击了农村经济,但封建思想仍深深植根于在人们心中,苔丝父母深受封建门第观念毒害,破产后还妄想以认亲荣登名门望族。他们把苔丝的美貌当做改变家庭命运的摇钱树,却丝毫不顾她的安危和人生。父母既是世俗偏见的推波助澜者,也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他们利用女儿劳动、认亲和婚姻解决经济困难,却未曾给她建立自我保护的意识,致使她轻易受到男人的诱骗,一失足成千古恨。苔丝离开亚雷后,失贞如同“罪”一般刻印在她的身上,再也无法摆脱。对待身心遭受重创的女儿,他们同旁人一样以她的失贞为耻,却不曾停止压迫她为家庭创造财富。她不但没有得到来自家人的理解,还在威塞克斯村受尽辱骂和驱逐。由此可见,苔丝的悲剧源于整个社会的冷漠与残酷。

倘若苔丝的悲剧是她所处社会的必然命运,同理,房思琪的悲剧也能定义为一个社会悲剧吗?陷入绝境的思琪并非没有尝试向外界寻求帮助,而是多次求助无果后最终放弃。思琪向母亲询问性教育,母亲回答“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她“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忽视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此外,她还不经意向母亲提起女同学和老师在一起的事,母亲却回答“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从此,思琪关闭了求助的心门。郭晓奇父母得知女儿失贞的反应则是“你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他们与李国华夫妇见面,唯唯诺诺地不停向对方道歉,竟为一顿饭钱赞赏李国华大方慷慨。父母对性教育本身的误解和对孩子性教育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是与侵犯未成年的不法犯罪站在了一起(宁微雅,2021:108)。两个家庭不谋而合地忽视了女性在性侵中的被动地位,各种指责都显现出“性别即原罪”和“受害者有罪”的普遍社会认知,而男性在其中的主动伤害性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刘怡婷作为小说中唯一未受伤害的少女,是乐园的拥有者,也是思琪的灵魂好友。她得知思琪的遭遇后第一反应是:“你真的好恶心,我没办法跟你说话了”。在长期受男权文化统治的社会,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把矛头指向女性本身的不洁。周遭环境不仅为暴力行为推波助澜,更可能就是施暴者本身(陈莲莲,2019:54)。孙洁雨(2020)将其称为“对性暴力受害者的污名化”。思琪最终发现:“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很可能化为这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社会的指责和非议,让受害者也将自己定义为有罪方。而社会众多看客和刘怡婷一样,未知全貌就对受害女性施以语言暴力:“这么小年纪就当小三”“你拿了他多少钱?”“当补习老师真爽”“第三者去死!”亲人、朋友乃至全社会对受害者的恶意都将“房思琪们”一步步推向绝望的深渊,不愿也无力挣扎。复乐园中“所有的人都笑了,所有的人都很快乐”,除了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思琪,她永远与快乐缺席了,这个社会原谅了施暴者,也忘记了受害者。

综上所述,《苔丝》和《房思琪》都以男权社会为文化背景,男女双重道德标准、女性羞耻感和社会性谋杀是导致苔丝和思琪悲剧的共同原因。这两部作品跨越时空界限展示出独具特色的艺术魅力,它们所揭示的主题都具有引人深省的力量,通过揭露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种种压迫,为人类两性关系的现状与未来敲响警钟。

林奕含曾在一次访谈中说:“在书写的时候我很确定,这件事不要说在台湾,在全世界,现在,此刻,也正在发生。”因此,本文通过解剖苔丝和房思琪的命运悲剧,呼吁现代社会建立平等的两性关系,唤醒女性自主意识和男性同理心的觉醒,为挽救和避免此类悲剧重现贡献绵薄之力。

参考文献

[1]陈莲莲.文学少女乌托邦的坍塌——浅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女性遭受的双重暴力[J].北方文学,2019(02):52+54.

[2]D.H.劳伦斯.权威文本《德伯家的苔丝》中的男性和女性原则 哈代与小说批评[M].纽约,伦敦:诺顿公司出版社,1979.

[3]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M].台北:游击文化,2017.

[4]宁微雅.记忆还是忘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创伤叙事解读[J].美与时代(下),2021(02):107-110.

[5]聂珍钊.苔丝命运的典型性和社会性质[J].外国文学研究,1982(02):118- 122.

[6]亓辰露.女性的抗争与社会的救赎——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所思[J].作家天地,2019(05):81-82.

[7]孫洁雨.“他者”的自述——从波伏瓦女性主义视角看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J].参花(上),2018(12):6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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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谭晓援.社会、人性、人生——苔丝的悲剧剖析[J].成都教育学院学报,2002(11):41-44.

[10]王佳鹏.“羞耻心是不知羞耻的渊薮”——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看性侵和家暴的文化心理根源[J].天府新论,2020(05):121-129.

[11]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12]张晓晓.论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中的家庭伦理[D].山东师范大学,2018.

(作者单位:武汉工程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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