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没有“铁娘子”

何任远

英国第一位女首相撒切尔夫人

俄乌战争爆发后，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曾在一个公开场合说：“要是俄罗斯总统是一名女性的话，也许战争就不会爆发。”约翰逊的话引来了普京的反唇相讥：“英国难道不就是在撒切尔夫人的领导下爆发了马岛战争？”

的确，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女性领导人为了彰显自己强硬和勇敢的程度不输男性，经常会表现得更加咄咄逼人。以色列第一任外长梅厄夫人，被时任总理本·古里安称为“内阁里唯一的男人”;撒切尔夫人更加以“铁娘子”亮相，还被法国总统密特朗称为“有着卡利古拉（一名罗马暴君）的双眼和玛丽莲·梦露的嘴唇”。

以色列第四任总理梅厄夫人

从清一色男性中脱颖而出，梅厄夫人和撒切尔夫人更像是以男性为主导的权力集团中，偶尔出现的一种“变数”。她们往往被认为属于“身体是女性、思维偏男性”的领导人。

为了压抑女性气质，女性领导人通常打扮得比较男性化：撒切尔夫人的发型好像一顶钢盔，再配上双肩棱角分明的职业套装，宛如披上了一身铠甲;曾担任以色列第四任总理的梅厄夫人，则一成不变地穿着一双老式白鞋，一大口一大口地抽烟，故意营造一副“犹太老祖母”的形象，用资历压倒更年轻的对手。梅厄夫人甚至公开说过“女性不适合担任公职”，引来朝野非议。

“真正”拥有女性思维、以女性的身份治理国家的女性领导人，在冷战结束、全球化扩张时期才开始大规模出现。其中，盛产女性领导人的北欧国家，可以说是女性治国的先锋。

冰岛：北欧模式始发站

位于大西洋北部的蕞尔岛国冰岛，属于北欧理事会成员国，语言和文化跟丹麦、挪威和瑞典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冰岛，勇于捍卫女性权益、动员女性改变社会不平等状况的现代女性领导者陆续出现，并且带动其他北欧国家的女性权益运动。

1980年8月1日，在撒切尔夫人成为英国首相的一年又三个月之后，冰岛也迎来了第一位女总统维格迪丝·芬博阿多蒂尔（Vigdis Finnbogadottir）。这位此前一直担任剧院经理、无从政经验的女性能当选总统，系得益于冰岛1970年代的女性权益运动。

1975年10月24日，冰岛女性参与了一场“罢工运动”，无论是家庭主妇还是职业女性，都在這一天放下所有手头的活儿。据统计，冰岛有90%的女性公民参与了这场“罢工”，目的是让男性意识到女性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并且呼吁女性应该得到更高的薪酬待遇。

据记载，那天的冰岛女性拒绝照顾孩子和做家务，导致糖果和零食销量大跌;同时，父亲要去采购日常食物，许多男性都选择买香肠，导致那一天香肠脱销。

1990年6月25日，伊丽莎白二世女王与冰岛第一位女总统维格迪丝·芬博阿多蒂尔（右）合影

冰岛史上首位女总理约翰娜·西于尔扎多蒂

芬博阿多蒂尔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全民直选产生的女性国家元首。

次年，冰岛议会通过了两性薪酬平等法案，大大鼓励了女性权益运动者的信心。她们的新目标是选出冰岛首任女总统。尽管冰岛总统是一个礼仪性的虚职，但也是经选民一人一票选出的，具有民意代表性。

于是，长期关注女性权益的芬博阿多蒂尔，在1980年以微弱多数优势战胜两名男性候选人，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全民直选产生的女性国家元首。芬博阿多蒂尔连任了三届冰岛总统职务，后两次选举都是以90%以上的得票率当选。

多年后，冰岛再次打破传统，成为第一个出现女同性恋总理的国家。

金融危机期间，严重依赖金融业的冰岛遭重创，欠下了相当于其GDP总量七倍的外债，在2008年年底宣告破产。时隔一年，冰岛社民党领袖约翰娜·西于尔扎多蒂出任总理，出手整顿冰岛金融业，开发其他产业，让该国走出严重依赖离岸金融服务的困境。

这位1942年出生，曾经担任空姐的女总理，跟之前担任总统的芬博阿多蒂尔年纪相差不大，也属于上世纪60—70年代女性权益运动出来的一拨人。她俩早年的主张也非常相似，包括男女同工同酬和反对北约在该国修建军事基地等。

英国《金融时报》认为，北欧国家早年吸收了西方的女性权益思潮，女性自我赋权的方式多为“抗争”或者“街头示威”。随着时间的推移，运动最终趋向温和。她们从街头抗争走向竞选平台，通过政治权力的施展，实现了自己的主张。

“中庸”的挪威女首相

2011年7月22日，挪威爆发举国震惊的恐怖袭击。一名男子先是在市中心引爆汽车炸弹，之后冒充警察登陆于特岛，在岛上杀死了多名参加挪威工党青年营的少年。刑讯审问中，该男子交代，他本来要杀死发表演讲的挪威前首相格罗·哈莱姆·布伦特兰，只不过到达时，布伦特兰已经离开该岛。

为何计划杀死布伦特兰？男子表示，他痛恨前首相给挪威带来的多元文化主义与平权政策，因为它们导致来自中东的穆斯林大批抵达挪威，“传统挪威社会”走向衰微。

布伦特兰作为挪威第一位女首相，在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率领工党三次执政。当时，北海对岸的撒切尔夫人大刀阔斧地推进私有化，而布伦特兰领导下的挪威引入了男性产假制度，鼓励更多女性参与政治，推进更加全面的医疗保健制度和环保政策。

挪威第一位女首相布伦特兰

布伦特兰执政期间，挪威政坛有这样一句话：“把男人送进厨房。”布伦特兰把诸多内阁职位留给了女性，也鼓励国营企业董事会把一半的成员配额留给女性。虽然挪威当时的做法很“激进”，但实际上布伦特兰个人更加崇尚“中庸”的两性关系。

尽管出身左翼，布伦特兰青梅竹马的丈夫却是一名保守主义者，长期在挪威的保守派智库任职。一对夫妻处于两个不同的政治阵营，丈夫甘于深居学术象牙塔，妻子执掌一国相印，也算是独特的风貌了。

出身妇产科医生，布伦特兰目睹女性生育的不容易，否定一些激进人士“两性生理平等”理论，主张“生理上不同，价值和贡献等同”。跟不喜欢生育的现代职业女性不同，布伦特兰是4个孩子的母亲，还在读医的时候就开始生育，曾经一边参加考试一边哺乳，因为她更喜欢孩子的年纪跟自己相差不大。

布伦特兰目睹女性生育的不容易，否定一些激进人士“两性生理平等”理论。

布伦特兰的女性政策不仅影响深远，甚至连挪威的保守党也吸纳了其中的核心精神。在今时今日的挪威保守党，自称“女性主义”者的议员们也不在少数。然而，2011年的血腥枪击事件，也可以说是表面和谐的挪威社会暴露出平时难以察觉的撕裂。

多次出任挪威首相后，布伦特兰踏出国门，在1998年出任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年轻时，布伦特兰曾到美国实习，她在自传中坦言，很不喜欢美国的医疗制度。在波士顿目睹一次车祸时，布伦特兰试图上前施救，却被美国同行以担心会惹法律上的麻烦为由，拦了下来。布伦特兰在书中说：“在挪威，这种事情难以想象。医生的本职不就应该是救死扶伤吗？”

新冠疫情持續，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指责世界卫生组织的职能和作用，引发布伦特兰的批评。对美国医疗制度的负面印象，叠加新冠疫情在美国造成的死亡数字，让年事已高的布伦特兰再次打破沉默。

不是“女强人”就不强？

有时，北欧女领导人给人不强势的感觉。

冰岛之后，又一个北欧国家迎来女总统：塔里娅·哈洛宁。相比起冰岛的虚职总统，任期长达6年的芬兰总统可是掌握十足的实权。冷战期间，毗邻苏联的芬兰外部环境险恶，掌握外交和军事权的芬兰总统，一直维持了稳定的政局。

芬兰社民党出身的哈洛宁主张福利主义内政，与北约保持距离，也是个公开的无神论者，再怎么看都不是西方政坛典型的“铁娘子”，而是典型的北欧女性主义活动分子。长期以来，哈洛宁与工会运动保持密切的联系，到了1980年代又加入呼吁两性平等的组织，也不掩饰自己亲苏反美的左翼主张。

芬兰首任女总统哈洛宁

2022年3月6日，摩尔多瓦总统马娅·桑杜与到访的美国务卿布林肯会面

2000年，哈洛宁当选芬兰首任女总统，恰逢芬兰修改宪法，总统权力遭削减，权力分配逐渐偏向法国式的“半总统半内阁”。芬兰部分媒体认为，让一个女人把持已被削弱的总统权力“再适合不过了”。因为冷战结束，笼罩在芬兰上空的地缘政治威胁一度消失，哈洛宁可以更加注重芬兰在文化、经贸和两性平等领域的软实力的施展。

今时今日，认为女性领导人非“女强人”就不强的舆论早已销声匿迹，现实也表明一味“秀肌肉”并不是绝对的强大。

大约两年前，亲俄自媒体上曾出现一张对比图：图的一侧是荷兰、德国、瑞典和挪威4位西欧女国防部长坐在一起;图的另一侧则是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亲俄人士看来，“世风日下”和“腐朽堕落”的西欧已经“沦落”到只能找女人担任国防部长，而只有“战斗民族”俄罗斯才保持让“战神”绍伊古把持国防大政。

俄乌战争爆发后，所谓的“一战封神”绍伊古，看起来并不那么用兵如神，而由女性担任国防或外交要职的西欧和北欧国家，也并非懦弱。

似乎是有心刺激俄方的自尊心，西方舆论在领导人的性别问题上着墨甚多。在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谈判期间，两国政府首脑—芬兰总理桑娜·马林和瑞典首相玛格达莱娜·安德松的女性身份，经常被拿出来惹普京生气：一些报章的标题，譬如《这两位女士让普京光火》《两位女士让俄罗斯的北约战略破产》，似乎专打“肌肉男”普京的痛处。

同样属于中间偏左的社民党派系，马林和安德松两名女性首脑并不是“铁娘子”，但是她们不畏惧俄罗斯军事威胁，站稳立场加入北约的态度，也证明她们其实一点都不“弱”。

巧合的是，俄罗斯周边的多个国家都是由女性领导人执掌：爱沙尼亚和立陶宛目前都是由女性担任总理，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则由女性担任实权总统。除了格鲁吉亚之外，这些女性领导人似乎都拾起对俄强硬的态度，就连国力最弱的摩尔多瓦，其改革派女总统马娅·桑杜也不那么“好说话”。

非“铁娘子”的女性领导人，在面对外部强大武力的情况下，依然会保持底线和原则。

特约编辑荣智慧 rzh@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