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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边境看越朝俄,我看到了什么?

2022-05-30张侃

看世界 2022年16期
关键词:断桥对岸朝鲜

张侃

2020年7月31日,停靠在中朝边境附近的渡船

新冠疫情高峰期,各国对普通游客关上国门。过去常在国外游走的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与世界割裂之感。当我站在华夏腹地广阔的平原上举目四望,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跟之前并无丝毫分别。但我知道,在那看不见的远方,那条狭窄得在卫星地图上甚至难以分辨的国境线,已然成为了一道普通人难以跨过的屏障。

绵延2.2万公里的中国陆上国境線,划出我们与14个相邻国度的界线—它们每个都与中国风格迥异,却又与我们山水相连。感谢这条无论是长度还是邻国数量都位居世界第一的国境线,在出境困难的这两年中,让我还有机会透过它,看到一丝“外面的风景”。

2020年5月19日,中越边境的国境桥上

从云南看越南:空荡的国境桥

2020年5月,正是侵袭全国的第一轮疫情刚落幕之时,每个人似乎都小心翼翼地尝试找回曾经的“正常生活”。在云南的边陲小镇河口,我站在通向对岸越南老街市的桥头,回忆着4年前在同一地点所见到的场景:

头戴巨大越南式斗笠的中年男人,费劲地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向中国一侧走来,车座与后行李架上全都堆满了各色货物,几乎要把车子压垮;而同一时刻,在桥的另一侧,一位年轻女子一手怀抱襁褓中的婴儿,另一手拎着一只巨大的微波炉包装箱,正缓步向越南方向踱去……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就这样纷纷攘攘穿梭交汇在这座长不过百余米的人行桥上。

4年之后,桥上早已没了旅客的踪迹。然而桥下,翠绿色的河水依旧在那条名为“红河”的界河中涌动着。站在中国一侧的河边,我甚至能清晰听到对岸摩托车骤然加速发出的轰鸣。

那时的越南,同样正处在第一轮疫情结束后短暂的平静中:对岸江边,4年前还在建设的那座教堂已经完工,展现着它靓丽的身姿;贴着越南广告的公交车从江边公路上驶过,除了全都戴着口罩,车上的乘客看起来同之前并无分别。

这种平静,从国境桥上也能略窥一二:此刻桥上仅有的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中方边检人员,不似如今边境口岸工作人员常见的“全副武装”,仅戴着一副单薄的医用口罩。而对面的越南一侧,只是用稀疏的伸缩门将出口封闭,甚至没有派出任何在桥面巡逻的人手。

两国谁都没有如临大敌般戒备森严,仿佛这座桥仅仅是临时关闭,在短暂的午休之后就会再次开启;那些大块头的平板电视、电风扇与电饭煲,也会跟随往来于两岸的边民一起,再一次涌上桥头。

从吉林延边看朝鲜咸镜北道

大多对朝鲜好奇的中国游客,都会选择在丹东远眺鸭绿江对岸的朝鲜新义州。作为字面意义上的“窗口城市”,在朝鲜不遗余力地持续打造下,新义州其实并不似很多人想象中的那样不堪。

在丹东时,我也曾向对岸眺望过:苏联式高层住宅林立,甚至还有一座造型独特的圆饼型大厦夹杂其中。尽管新义州依旧不及丹东这侧繁华,但也与我先前想象中朝鲜的模样大相径庭。

2021年5月8日,朝鲜新义州的苏联式高层住宅林立

然而,在受关注少得多的中朝边境东段,即吉林延边州与朝鲜咸镜北道的交界处,对面的一切看似更像它本来的样子。从延边州的首府延吉市,去往中朝边界尽头的防川,一路上我几乎都在与曲折的图们江相伴。作为中国与朝鲜的界江,对面的朝鲜不过几百米之遥,任何人都可以将那里的样貌收入眼底。

一辆漆成蓝绿两色、只有一节车厢的老式通勤火车,不时鸣响汽笛,沿着江岸缓缓行驶着,穿过背后那片茂密的玉米地。火车站就在不远处的村中,金日成与金正日两大领袖的画像,高悬在车站正门上方的外墙正中。进站口旁,杂乱停放着几辆类似“28大杠”的旧自行车。在村子及周边,我没有看到任何机动车的痕迹—国际制裁下,朝鲜极度缺乏石油,因而在大多数乡村地区,电力驱动的火车和人力驱动的自行车,是仅有的交通工具。

对岸村子最前排临江的那些平房,全被漆成了明亮的绿色,后排的那些房屋,依旧留着被风吹雨淋几十年后的那种土黄色。而路上所见的其他小镇或村庄,则完全没有取悦对岸观众的意思—灰头土脸的方盒子苏式建筑,锈迹斑斑的铁制纪念碑,以及被岁月侵袭成白色的屋顶瓦片,都让我恍惚中以为回到了上个世纪。

图们市位于延吉与防川之间,市中心就建在江边,是每个旅人都会特意停下来,抬头向对岸张望的地方。横亘江中的公路桥与铁路桥,将这里与对岸的朝鲜南阳劳动者区连在一起。一片类似中国1990年代家属院的单元楼群,粉红色的墙体与金黄色的屋顶,构成了对岸最显眼的一抹亮色,也刚好挡住了它背后那些老建筑。

站在中国一侧的河边,我甚至能清晰听到对岸摩托车骤然加速发出的轰鸣。

在图们江,除仍正常通行的桥梁与口岸外,还至少有三座断桥横跨两国之间。其中两座都位于珲春市的甩湾子村附近。1945年,二战进入尾声,被苏军乘胜追击的日本残寇仓皇撤出中国东北,跨过图们江,逃向当时同样处于日本殖民下的朝鲜半岛。有人说,桥是日本人在撤退之后炸断的,以阻挡苏军的继续追击;也有人说,在日本人撤至这里之前,苏军就已抢先炸断了这两条连接中国东北与朝鲜东部的命脉通道。

2020年9月25日,从黑河市的江岸看到的对岸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

2020年9月21日,蒙兀室韦小镇沿路挤满了新近落成的俄式房屋

现今,其中的铁路桥只剩一排水泥桥墩还孤独伫于江中,岸边曾经连接引桥与主桥的铁制构件早已锈迹斑斑。而地处上游不远处的公路桥,光洁的混凝土桥面竟依旧平整如初,保存得令人讶异地完好。只有从缝隙中顽强长出的杂草,提醒人们它其实已经废弃了70多年。

没有任何围栏阻拦我沿着它走向图们江的中心,即中国与朝鲜国境线的所在。这般畅通无阻让我几乎有些惶恐,毕竟图们江岸边的大多数区域,都被厚重的边境铁丝网遮挡。我再三确认,这一路上并不存在任何阻止我踏上这座桥的禁令标识—事实上,在珲春口岸的官方网站中,断桥甚至一直被作为一处旅游景点推介给中外游客。

断桥中国一侧的最后一截桥体,已有些倾斜,在沉寂的气氛中,更让人有些裹足不前。桥面上还遗留着两只被人丢弃不久的饮料瓶。我站在断桥的尽头,面前即是图们江的滚滚江水,朝鲜,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国度之一,与我的距离不过十几米。属于朝鲜的那截桥面上空无一人,甚至在岸边也没有任何守卫的踪影。

日本人在桥头建筑的坚实碉堡,历经岁月洗礼,依旧“忠实”地屹立,给此情此景又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在碉堡那黑暗的孔洞中,会突然伸出一杆枪,对着桥上的不速之客吗?我不敢继续想,急忙调头,冲下断桥。

从内蒙古、黑龙江看俄罗斯

中俄国境线总长超过4000公里,是中国与所有邻国边境中最长的一段。除了新疆北缘阿尔泰山与俄罗斯接壤的一隅外,其余绝大部分都位于东北方向,与内蒙古、黑龙江与吉林三地接壤。

在珲春口岸的官方网站中,断桥甚至一直被作为一处旅游景点推介给中外游客。

我从内蒙古的黑山头出发,沿着中俄界河额尔古纳河向北驶去。在大多数时间里,河的两岸都看不出任何分别,惟绿草青山而已。水面蜿蜒环回于草原之间,在苍茫大地所展现的尺度之下,显得十足渺小与单薄。然而自17世纪《尼布楚条约》签订以来,迤逦而过的额尔古纳河,就一直勾勒着中俄之间的界线,见证着两个遥远文明间的每一次交汇与碰撞。

蒙兀室韦是这段路上最繁华的一座鎮子,与对岸的俄罗斯奥洛契村隔河相望。如同西伯利亚的众多偏乡一样,如今的奥洛契村,只能算是散落在草原上的一堆平房。那些近乎倾圮的俄式“木刻楞”,很多都已风化得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有些甚至连房顶都已破碎坍塌,显然早已无人居住。

反倒是蒙兀室韦,这座以蒙古族最早部落名称命名的小镇,看起来似乎比对岸的俄罗斯还要更加“俄罗斯”。镇中心的旅游商业街上,商户的招徕声此起彼伏,沿路则挤满了新近落成的俄式房屋—一侧是与对岸村庄形制相仿(却要新得多)的“木刻楞”平房,另一侧则是一整排高大壮观的4层楼房,每幢都戴着一顶五彩斑斓的“洋葱头帽”。我不知对岸的俄罗斯人,当望向中国这侧的时候,心中会有怎样的感受:他们是否会觉得,这边才更像是心中“俄罗斯”该有的样子?

额尔古纳河继续向北流淌,穿过草原与森林,直到内蒙古与黑龙江省交界处,它与来自俄罗斯一侧的石勒喀河交汇,共同构成黑龙江的源流,转头向东奔涌而去。而这条由流水定义的边界,甚至还包含了中国地理“四极”中的两个。

中国的“北极”,并不是挤满游客的漠河北极村,甚至也不是更靠北的北红村,而是黑龙江边一块叫作乌苏里的浅滩。石碑上镌刻着这里的纬度:北纬53°33′42″。

我站在岸边,凝望着对岸俄罗斯那片浓密的针叶林,想尽力从眼前找出一点应该属于这里的特别之处。然而并没有,这里的一切都太平常了。对流水而言,这里不过是数千公里漫长旅程中随便的一处罢了。然而,它的真实意义远非如此—除了哈萨克斯坦最北端荒芜的一角外,再也没有哪个亚洲国家的现代边界比这里还更加靠北。

而中国的“东极”,无疑始终吸引着更多游客的造访。2008年,俄罗斯将黑瞎子岛的西半边交还给中国,从此这块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交汇处的江心洲,就成了中国最东也是最年轻国境线的所在。站在抚远的东极广场(在收回黑瞎子岛之前,那里曾是中国最东的地方),左手边的江对岸便是黑瞎子岛,而那座孤单屹立江边的俄罗斯东正教堂,大约是两国边界所处的位置—它的西侧即是中国领土。

在已交还中国的岛屿西半边中,俄罗斯曾经的边境哨所依旧完整保留。当踏进那座陈旧的二层楼房,我很难分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房里的一切都遵循着俄罗斯标准,包括苏联风格的壁纸与欧洲式样的插座。可身旁游客的口音,以及展板上书写的文字,却又明确无误说明这里是中国。

我爬上标志着中国领土东端尽头的东极宝塔,眼前是蔚蓝的黑龙江面,与一对红白相间的俄罗斯输电塔。跨江而过的电线,将岛上一片破旧的厂房建筑与江对岸的俄罗斯本土连接在一起。而在视线的尽头,我甚至还能依稀看到哈巴罗夫斯克(伯力)繁荣的天际线—那是俄罗斯在远东的第一大城市。

比起遥远的哈巴罗夫斯克,从黑河市的江岸看到的对岸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无疑要清晰太多了。从地图上看,两座城市就像是同一座城市的两个半边。对岸“赫鲁晓夫式”的苏联老宿舍,新艺术风格的欧式高档住宅,乃至飘扬的巨型俄罗斯国旗,都足以看得一清二楚。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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