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地区航空枢纽建设提速

万宏蕾

7月17日，顺丰航空的全货机在鄂州花湖机场上空飞行。当日，我国首个专业货运机场——位于湖北的鄂州花湖机场正式投运（肖艺九/ 摄）

7月17日11时36分许，湖北鄂州花湖机场跑道上，一架顺丰航空波音767-300全货机引擎轰鸣，滑行、加速、起飞，直冲云霄，目的地深圳。

作为全球第四个、亚洲首个专业货运机场，从这里出发，1.5小时飞行圈可覆盖包括长三角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在内的中国五大国家级城市群。

同时期，邻省湖南也正在加紧建设机场。

据湖南省发改委透露，2022年湖南55个通用机场场址集中获批。根据《湖南省通用机场布局规划（2021-2035年）》，到2035年，湖南将构建“1+13+N”通用机场网络格局，力争实现“县县有通用机场、乡乡有临时起降点”。

而河南郑州的新郑机场2021年的货邮吞吐量高达70万吨，位居全国第六（前五名分别为上海浦东机场、广州白云机场、深圳宝安机场、北京首都机场、杭州萧山机场）、中部地区第一。

“交通枢纽地位之争，也是城市未来发展潜能的竞争。”华东师范大学城市发展研究院院长曾刚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当前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发挥‘承东启西、连接南北的区位优势和枢纽作用，是中部地区的特殊使命。”

“相比于周边地区，中部地区目前还缺少一个世界级的航空客货运枢纽。”曾刚说，可以预见，中部地区航空枢纽的竞争将日趋激烈。

不同于北京、上海、成都等主打客运的双机场城市，“‘ 武汉+ 鄂州双枢纽的形成，有助于推动长江中游城市群成为我国第五大国际性综合交通枢纽”，中国民航大学综合交通研究所所长欧阳杰说，这使湖北成为全国首个客货分场经营的航空双枢纽。

风口

2021年12月14日，中国民航局等联合印发《“十四五”民用航空发展规划》。作为未来五年民航发展的纲领性文件，《规划》给出一个重要信号：继续加大建设投入力度，突破航空枢纽容量瓶颈。

从国家层面看，未来趋势是继续加快枢纽机场建设。《“十四五”民用航空发展规划》提出将建成投用湖北鄂州专业性货运枢纽机场，优化完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郑州等综合性枢纽机场货运设施。未来，还将研究提出由综合性枢纽机场和专业性货运枢纽机场共同组成的航空货运枢纽规划布局。

从区域发展角度看，中西部地区正在迎来航空发展的机遇期。风口之下，中部地区湖北、湖南与河南都在全力推动航空运输业发展，特别是在货运和通用机场方面下了大功夫。此外，山西、江西和安徽也在相关领域积极布局。

早在2013年，顺丰就构想和地方政府共同建设一个集航空基地、仓储、分拣体系和配套产业带为一体的枢纽门户机场，对标每天处理超过200万个快递和货运件的全球超级转运中心——美国孟菲斯机场。

“当时，顺丰提出这个枢纽机场要满足四个条件：在功能上避开航空客运，错开省会城市和人口密集城市;設在全国的中部;在功能上与铁路、公路等交通方式良好对接;机场当地具备完整的口岸功能。”相关业内人士回忆。

对比了湖北、河南、湖南三地之后，顺丰最终选择了湖北。“专家组以武汉为圆心，在100公里范围内画了一个圈。”该业内人士说。

货物运输是枢纽辐射式的航线网络，每天夜晚，货品集中到固定的交通枢纽，再同时向各地发出。

“这种情况下，货运枢纽必须建在一个‘几何中心点上，才能达到整体效率最高。”该业内人士分析，鄂州花湖机场位于长江经济带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交汇处，也是长江黄金水道与京广铁路大动脉的十字交汇点。这里拥有中国内陆最大的水陆空交通枢纽城市腹地，距离北京、上海、广州、成都、西安等国内大城市均为1000公里左右，具有全国领先的通达效率。

并且，鄂州距武汉市中心76公里，紧挨聚集生物医药、电子信息等优势产业的“中国光谷”，在铁路、公路、水路货运等方面，可与武汉各全球化口岸互联互通，具有可视化的货流量。

不同于北京、上海、成都等主打客运的双机场城市，“‘武汉+鄂州双枢纽的形成，有助于推动长江中游城市群成为我国第五大国际性综合交通枢纽”，中国民航大学综合交通研究所所长欧阳杰说，这使湖北成为全国首个客货分场经营的航空双枢纽。

“鄂州花湖机场开航，未来武汉天河机场和鄂州花湖机场能够联手率先建设与南太平洋岛国之间的空中丝绸之路，其意义非常重大。”欧阳杰说。

空中丝绸之路，也是另一个中部大省——河南布局航空枢纽建设的关键词。《规划》提到，要加快提升郑州国际航空货运枢纽功能，高水平建设空中丝绸之路。

2022年7月，河南再次提出“打造郑州国际航空枢纽，适时启动郑州第二机场规划研究”。

根据《河南省加快交通强省建设的实施意见》《河南省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2021-2035年）》，河南明确要打造“一枢多支”的现代化机场群。构建覆盖广泛、功能完善、协同互补、运行高效的现代化中原机场群，高标准建设“四型机场”。

湖北与河南之外，湖南也在发力于枢纽机场与航线建设。长沙黄花国际机场在2021年完成旅客吞吐量1998.3万人次，全国排名12，在旅客吞吐量被郑州领先4年后，重回中部第一。

湖南在2021年发布的《湖南省“十四五”现代化综合交通运输体系发展规划》中，提到建成长沙机场改扩建工程，研究开通以货运为主的第五航权国际航线，还要推动一批干支线机场和通用机场的建设。

业内专家认为，第五航权国际航线意味着获得在第三国中途经停、上下旅客和装卸货物的许可，能带来大量的国际中转客货流，可谓意义重大。

长沙黄花国际机场工作人员准备卸下货运专机上的货物（张笑宇/ 摄）

路径

“在发展航空经济层面，目前国内出现了两条不同路径：一种以鄂州为代表，依托专业化货运公司新建机场;另一种以郑州为代表，以适空产业聚集为前提打造航空大都市。”中国民航大学临空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曹允春说。

近几年，中部地区郑州新郑、武汉天河、长沙黄花三座机场一直呈现你追我赶的态势，旅客吞吐量十分接近，排名也几度交替。

从旅客吞吐量数据可以看出，2016年以前，中部最大机场都是在武汉与长沙之间争夺，郑州基本不参与竞争。直到2017年，郑州超越武汉、长沙成为中部机场旅客吞吐量第一的城市。引发这种变化的一个重要背景是，2010年7月，富士康项目签约入驻郑州。

作为高科技产业，富士康对航空物流的要求非常高，要支持富士康在郑州发展壮大，必须打造郑州航空物流枢纽。正是这次机遇让郑州新郑机场找到了适合自身发展的差异化道路。

2011年，时任国家民航局负责人给当时的河南省领导寄去了有“世界空港经济之父”之称的著名学者约翰·卡萨达（John D. Kasarda）的《航空大都市》一书，获得后者高度重视。此后，郑州成为国内最早提出建设“航空大都市”的城市，并成立相关研究院，卡萨达亦受邀成为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首席顾问。河南省当时对郑州机场的发展明确了“货运为先，国际为先，以干为先”的“三为先”战略方针。

一条被业内称为“郑州路径”的新发展模式逐步呈现：作为内陆机场，郑州新郑机场优先发展货运而非客运。

由此，一条被业内称为“郑州路径”的新发展模式逐步呈现：作为内陆机场，郑州新郑机场优先发展货运而非客运。

2012年，河南省还制定货运航空20条优惠政策，在航线航班补助、市场开拓奖励、机场使用费减免补助、用地保障、融资担保、通关检验、高端人才引进等方面予以支持。

“郑州路径”的相关举措也得到了国家政策层面的支持。2013年3月，国务院批复设立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明确其定位为“打造国际航空物流中心、以航空为引领的现代产业基地、内陆地区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现代航空都市、中原经济区核心增长极”。这是国务院批复的首个以航空经济为主题的国家级实验区。

至今郑州机场已打造了令全国许多机场都十分羡慕的大通关模式，河南电子口岸平台打通了通关、物流、商务服务信息，与14个联检单位实现互联互通。

2016年1月，郑州新郑机场第二跑道投入使用。

2016年4月，国家民航局正式同意将湖北鄂州作为顺丰机场的推荐场址。

此时的鄂州没有机场，经济体量尚未突破千亿元，但当地政府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要建设“国际航空大都市”，称将加快从“传统钢城”向“现代港城”转型步伐，打造湖北特色产业增长极。

这个以钢铁水泥传统产业为主的地级市正式与顺丰合作，修建专业货运机场，推进全球性的航空货运在鄂州集散。

2017年初，武汉市因多栋建筑物超高干扰机场净空环境，天河机场受到民航局处罚运行受限500多天。这样一来，武汉天河机场排名开始下滑。

此时，郑州在航空物流上实现突破，物流的集聚效应带来了客流的集聚。再加上河南省“强省会”等战略实施取得了一系列效果，人口聚集、经济发展开始加速。2017年，郑州新郑机场的客货吞吐量双双实现了对武汉、长沙机场的超越。

2020年初，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郑州也被提及：“从国际货运来看，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郑州五个大机场国际货运量集中了全国的90%。”这是郑州机场，首次同北上广深4个一线城市的机场并列出现。

2021年，在《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中，明确了14个城市建设“国际航空（货运）枢纽”。其中，北京、上海、广州、成都、昆明、深圳、重庆、西安、乌鲁木齐、哈尔滨为国际航空枢纽，郑州、天津、合肥、鄂州为国际航空货运枢纽。

14座城市中，鄂州作为湖北省面积最小的地级市，无论是城市经济体量、人口或机场情况，都与其他城市存在明显差距，但鄂州也同样被纳入国际航空货运枢纽。

机遇

我国客运航空枢纽呈现“京—沪—粤”和“陕—川—滇”双弧形，货运航空枢纽则是“京—沪—粤”单弧形分布。此前，航空运输一直是中部地区短板，无论机场数量还是航空客货量，中部地区都不占优势。

以2021年为例，根据民航局数据，客流排名前十的机场分别是广州白云、成都双流、深圳宝安、重庆江北、上海虹桥、北京首都、昆明长水、上海浦东、西安咸阳、杭州萧山，其中就没有中部地区的身影;从2021年机场货邮吞吐量来看，中部地区仅有郑州新郑机场跻身前十名;从机场数量分布图来看，西部和东部优势更加明显。

如今，这一情况正在改变。

根据《“十四五”民用航空发展规划》，中部地区正在发挥区位优势，“构建航空大枢纽大通道”成为关键词。未来，国家将加快提升郑州国际航空货运枢纽功能;推进湖北客貨双枢纽建设，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鄂州航空货运枢纽;加快长沙、南昌等枢纽机场建设，强化辐射中部地区的服务功能。

另一方面，航空物流业“重客轻货”时代已是过去式。

2020年民航业遭遇疫情冲击，航空货运得到国家及行业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当年发布的《关于促进航空货运设施发展的意见》强调“转变重客轻货观念，客货并举协同发展”。

2022年2月民航局正式发布《“十四五”航空物流发展专项规划》，这个中国民航首次编制航空物流发展专项规划，也是从“重客轻货”到“客货并重”转变的一个重要标志。

“货运枢纽将成为全球制造、商贸、金融等领域的重要节点，带动地区经济发展，并可能形成新的现代物流格局。”曹允春说。

兴业证券研报显示，一般来说，临空经济覆盖了机场周围15公里的区域。距离机场5公里以内的航空枢纽环主要是航空运输及相关产业，5到10公里的航空服务环主要是航空物流、航空制造等产业，10到15公里的展贸制造环主要是会议会展、高新技术等产业。

“如今，航空枢纽已成为国内大循环的重要节点和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战略链接点，临空经济将成为我国新发展格局中最具活力的增长空间。”曹允春说。

7月7日，郑州新郑国际机场三期扩建工程北货运区及飞行区（李嘉南/ 摄）

在鄂州花湖机场建设中，依托花湖机场，鄂州临空经济区、黄石临空经济区、黄冈临空经济区先后成立，一座机场撑起了三大临空经济区。“下一步，各地应该主动谋划，才能抓住临空发展机遇。”曹允春说。

“机场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客货周转场地，而是可以带动周边经济发展、吸引航空产业聚集的巨大引擎，从各个层面提升人、货、场的促进作用。”曹允春说，在临空经济区的带动下，周边产业集群得到很好发展，促进了物流、金融、国际商贸等产业的持续增长。

“相较于美国孟菲斯机场和新加坡机场，鄂州花湖机场拥有铁、水、公、空多式联运的优势以及强大的后发优势。”曹允春预测，“未来，鄂州市在发展中高端消费的跨境电商物流方面，或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不过，《“十四五”航空物流发展专项规划》也指出，目前我们航空物流方面的基础保障能力还不足，大多数机场货运基础设施投入重视程度不够、设计理念滞后，货运保障能力不强，专业性货运机场尚处空白，且多数枢纽机场货运航班白天时刻获取难度较高。

另外，航空物流企业全货机规模偏小，专业化、全链条服务仍滞后，国际全货运网络尚未实现自主可控，不能较好地满足跨境电商、冷链运输等新兴消费需求，与先进制造业等协同联动性不够。

在营商环境方面，符合航空物流发展规律的法规标准体系还没有形成，航空物流安全、特种货物运输服务、新业态等法规仍需完善，新技术、多式联运等标准亟须建立。

“除了应对以上这些航空物流领域普遍存在的共性问题之外，中部地区新枢纽区位条件独特，还需要借鉴国内外大型航空枢纽生态保护方面的经验，创新机场建设模式。”曾刚说，“比如，鄂州花湖机场周边水域面积大、占比高，北边、东边临近长江，周边湖泊众多，水鸟很多，如何实现机场建设与周边生态保护之间的协同？实现机场飞行安全与水鸟繁衍生息并举？值得我们注意，要早做预案。”

“實际上，对湖北、河南、湖南这几个中部省份的城市来说，临空经济的发展崛起并不冲突，临空经济是高端生产要素的聚集地，各地完全可以寻找差异化的功能定位，避免重复建设、盲目竞争。”曹允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