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银色别墅”
2022-05-30王秦怡
王秦怡
莫斯科郊外的五一村帕尔科瓦亚大街18号,这是中共六大召开时期的楼房面貌。
莫斯科郊外西南方向约40公里的五一村帕尔科瓦亚大街18号,流水潺潺,林木参天,一栋黄白相间、古朴素雅的三层欧式别墅坐落其间。94年前,中共六大正是在这里召开。
这栋乡间别墅原是沙皇时代一个地主的庄园,因其白墙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而得名“银色别墅”。别墅由主楼、工舍、牛马棚、花园等组成,一进院门,正中便是三层小楼,有七八十个房间,当时就作为六大的主会场。距离主会场不远的两侧林荫道边,还有几幢两层小楼,是六大代表们的临时住所。
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研究员李蓉曾于1997年和2009年先后两次奔赴五一村收集资料。历经第二次世界大战、大火损毁等一系列动荡,整个庄园已经面目全非,但身处其间,李蓉还是激动不已:“它是中国共产党历史的见证,是中国共产党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印记,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要重修六大会址。”2016年,在“银色别墅”原址上修复的中共六大会址展览馆正式向游客开放。六大会址不会被埋没在时光里,六大的历史也不会被人们忘记。
米特凯维奇的信
1928年1月18日,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讨论召开六大的问题。会上,瞿秋白提出,为了保障会议的安全召开,建议将开会地点设在澳门,而与会多数人主张在香港开。当天的会议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但就在1月17日,红色工会国际驻中国代表米特凯维奇,从上海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写了一封信,信中第六部分专门谈到中共六大召开的必要性、时间、地点、要解决的问题等。
当时,大革命失败后党内思想混乱,一些人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甚至叛变革命,一些人又表现出盲动主义倾向,中国革命到了一个重大历史转折关头。“为了充分弄清革命的前景和任务问题,解决目前党内的状况和克服党内一切错误倾向,迫切需要召开党的代表大会。”米特凯维奇在信中表示,中共六大“应该不晚于四月份召开”,并且在苏联境内召开是最合适的。
“有关米特凯维奇的公开资料不多,但可以肯定他是个老革命了。他是立陶宛人,1915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当时只有26岁。参加十月革命之后,他在立陶宛的苏维埃政府里担任负责人,后来到了中国。”李蓉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在内蒙古满洲里市中共六大展览馆里,六大召开时的主席台复原场景非常逼真。
中共六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十大政纲》。
在李蓉看来,“米特凯维奇对中共六大的建议不仅是向共产国际的报告,而且对中国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在信中提出中共六大在苏联召开、出席会议人数为100人左右等,这些建议后来基本上变成了现实。”
1928年2月22日,联共(布)驻共产国际执委会代表团召开会议,同意中共六大在苏联境内召开。因为红色职工国际四大、共产国际六大都将于春夏之际在莫斯科召开,中共方面也要派代表与会。于是,共产国际决定将中共六大会址定在莫斯科。
3月底,这项决定已经传入中国。不久,瞿秋白主持召开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讨论大会议程、代表人数、代表出身等问题。
据周恩来所做的记录,这次会议共产生瞿秋白、李立三、邓中夏等在内的六大代表75人。但实际上,因为情况复杂,出席中共六大的代表达到142人,其中有表决权的正式代表为84人,还有一些是指定及旁听代表。比如,时任中共湖北省妇委会委员的李文宜,因丈夫罗亦农刚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痛不欲生,瞿秋白夫人杨之华便动员她去莫斯科散散心。李文宜不是正式代表,被指定为旁听代表。
没有姓名,只有编号
按照共产国际的决定,1928年4月末,瞿秋白、周恩来等立即赴莫斯科,和共产国际东方书记处共同筹备中共六大的召开。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过茫茫的西伯利亚,抵达莫斯科时已是5月中旬。为了避免过于引人注目,其他代表则相继分批秘密前往。
此时,距离中共六大召开不足两月。据李蓉介绍,共产国际东方书记处下属的中国分部主任米夫,在中共六大的筹备与组织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早在3月份,中共六大确定在莫斯科召开后,米夫就迅速组建了以他为首的“共产国际中共六大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工作委员会)。
米夫在与会人员的接待和安保上作出了详细安排。当代表们乘坐的火车抵达莫斯科后,先等其他乘客出站,再坐上直接开进站台的汽车前往五一村,一路上车子必须挂上窗帘。等到了目的地,代表们要立即换上列宁服或西装,报到时用数字编号相称,一律隐去真实姓名。连大会的记录,也只有发言人的编号,如瞿秋白的编号为21号,周恩来为22号。
会议前夕,工作委员会再三督促会议服务人员严守机密,不得向包括朋友在内的任何人透露一丁点消息。有服务人员曾回忆:被征调之前,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具体去干什么,到了会址才知道是为六大工作。为了防止大会文件泄密,负责草拟、抄写、刻印文件的工作人员被要求各自负责其中一部分,禁止他们“了解文件全貌”。此外,工作委員会还特别要求,“大会进行中不对外发表新闻”。
遴选会议工作人员,也是筹备工作的大事。当时,米夫身兼莫斯科中山大学的校长,中山大学有不少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对中国革命比较熟悉,所以米夫从莫斯科中山大学挑选了不少学生,由他们负责大会文件的抄写刻印工作。为了让代表们在舒适的环境中开会,大会还安排了专门的翻译与医务人员、文艺工作者、厨师。
“会上氛围特别好”
“要讨论共产国际对六大的指导,有一个人虽然没到场,但他不仅是大会主席团成员之一,也在六大召开前就定下了大会的大致方向。”李蓉说。
这个人就是斯大林。1928年6月9日,斯大林秘密接见中共领导人瞿秋白、苏兆征、李立三、周恩来等人。据周恩来记录,斯大林谈到瞿秋白为六大撰写的政治报告,指出:秋白报告中,许多地方是对的,可是也有错误。现在,中国革命的形势不是已经处于高潮,而是两个高潮之间的低潮。话音刚落,李立三当面辩驳,称各地还存在工农斗争,革命形势仍是高潮。为了解释自己的观点,斯大林在纸上画了几条波浪,然后在波浪的最低点描绘了几朵浪花,说“在低潮时也会有几朵浪花,你说的那些只是浪花”。
斯大林指出中共当前的工作重点,是加强党的坚固性,增强党员政治觉悟,做好群众工作、农民工作、知识分子工作以及反对军阀的工作等等。
6月14日和15日,斯大林又委托共产国际负责人布哈林主持、召开中共六大代表座谈会。瞿秋白、苏兆征、周恩来、蔡和森等21人出席,就中国革命的形势、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和党在今后的任务方针等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在李蓉看来,这实际上是一次小范围的预备会议,为了统一党内认识。
如今的中共六大会址展览馆二楼,已基本恢复成当时召开时的模样,主席台的长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用中俄双语写的“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红色横幅,台下是六排棕色长条木凳。李蓉告诉记者,预备会议三天后的6月18日,中共六大就在这里召开了。
6月19日,为了营造六大热烈隆重的气氛,米夫向共产国际领导写信,请求发动兄弟党发来书面贺词,尤其是英日美等国的共产党和一些东方党的书面贺词。当米夫获悉斯大林无法在中共六大上作报告时,又一次请示,希望斯大林能给大会发来书面贺词。
当天,布哈林作了长达9小时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任务》报告。6月20日,瞿秋白代表第五届中央委员会作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报告,也长达9小时。从6月21日至28日,代表们用7天时间讨论这两份政治报告。6月29日,布哈林和瞿秋白分别作了政治报告的总结报告,结合代表的讨论,确定了党的方针政策。
斯大林在中共六大召开前夕,秘密接见中共领导人瞿秋白、苏兆征、李立三、周恩来等人。
“会上氛围特别好,大家发言很踊跃。海南代表、中共琼崖特委委员曹更生讲到海南岛的居民数、党员数、革命过程等,等他讲完了,大家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海南农民有没有重新分配土地的要求?海南有没有建立苏维埃政权,有多少红军战士……米夫听了以后也感慨道,中国共产党的工作做得很不错。”李蓉说。
从6月30日到7月7日,周恩来作组织报告和军事报告,李立三作农民问题报告,向忠发作职工运动报告,大会先后讨论通过了关于政治、军事、组织、苏维埃政权、农民、土地、职工、宣传、民族等问题的决议,以及经过修改的《中国共产党党章》。六大选举产生了新的中央委员会:中央委员23人,候补中央委员13人。
“中共六大的路线基本上是正确的,明确了中国革命的性质、任务、前途、动力、阶级关系这些根本问题,尤其是提出当时的革命形势是处在两个革命高潮之间,要把群众路线作为党的总路线。”李蓉总结,“但共产国际对于中共六大的指导也存在不足,如领导机关的工人化、对知识分子干部的过分批评等。要看到共产国际为推动中国革命付出的努力,也要看到他們造成的不好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