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失调的严重后果

陈杰

为什么预言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信徒们反而更信教？通过调查，最终费斯廷格提出了“认知失调理论”。

1954年平安夜，10多人聚集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处草坪上，等待外星飞碟前来“拯救”，因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他们是“探路人”团体的狂热膜拜者，此时神情严肃，齐声高唱圣诞颂歌，试图用歌声吸引“救世主”降临。“探路人”的组织者是时年54岁的多萝西·马丁，她声称从“克拉里昂”星球接收到来自高级生物“守护者”的信息：地球上即将发生一场淹没整个北半球的大洪水，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将死去，届时，外星人会派飞船来到这块草坪，拯救马丁和她的追随者们。

作为一名家庭主妇，马丁声称亡父生活在有着无数灵魂和生物的外星世界，过去一年她一直在与父亲通灵，父亲会通过她的手在纸上自动写字。当这种说法遭到马丁的母亲和丈夫否认后，马丁改口将通灵对象变为“兄长”，再后来改为一个名叫“萨南达”的外星“守护者”。“萨南达”之所以选择马丁为“信使”，是为了通过她拯救地球的“宇宙智慧”。

自从被选为“信使”后，马丁的生活慢慢产生了变化，她开始主动参加各种活动招募信徒。在某次活动中，她引起了查尔斯·劳海德医生的注意。劳海德当时是密歇根州学生保健工作人员，对飞碟和不明飞行物有极大兴趣。劳海德后来成为马丁的忠实信徒，并竭力帮助马丁招募信徒。

心理学家潜入组织深度观察

1954年，劳海德在《论坛报》刊登了外星飞船即将降临地球并拯救信徒的消息。明尼苏达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廷格看到消息后，随即和亨利·里肯和斯坦利·沙克特一道伪装成马丁的信徒，成功潜入“探路人”组织，进行了为期7周的密探观察。

费斯廷格等人详细记录下了“守护者”可能到来的整个过程。

12月17日，马丁称接到一个自称“视频船长”的外太空人来电，告诉她一个飞碟将于下午4点降落在她家后院，接她离开地球。马丁和信徒们一直等到了下午5点30分。当天晚些时候，马丁又收到一条信息，飞碟将在次日凌晨1点30分到来，大家在寒风中等到了凌晨3点才悻悻离开。谁都不愿意讨论为什么飞碟没有来，马丁后来解释说这是“萨南达”引导他们共同完成的一次演习，是为5天后的正式行动做准备。

12月20日以前，只有真正的信徒才能进入马丁的房子，他们尽力防止被公开报道。这段期间，马丁受到“克拉里昂”星球的指示，自动书写出“世界末日”的原因、细节、拯救方式等信息。

12月20日晚，信徒们焦急地等待一位“来自外太空”的午夜访客。由于担心金属可能影响电磁信号，大家纷纷取下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男人们使劲扯掉裤子上的拉链、扔掉皮带，女人们取下胸罩扣、挖掉鞋子上的金属装饰物。12月21日0点05分，外星访客依然没有出现。这时，有人注意到房间里另一个时钟显示11点55分，大家随即一致认为现在还没到午夜。0点10分，距离大灾难只剩7个小时，所有人围坐在一起，没人说话，没有声响，每个人都呆若木鸡。凌晨4点，人们依旧神情凝重，保持沉默，后来马丁崩溃地哭了起来。直到凌晨4点45分，马丁自动书写了一则信息，大体意思是：地球之神已经决定让地球免于毁灭，“正是由于你们坐了一整夜，你们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上帝拯救了世界。”

经历多次预言失败后，“探路人”信徒们一改往常厌恶公开宣传的做法，开始主动召集新闻媒体。马丁第一次主动拿起电话联系报社，告知了媒体世界末日没有发生的原因。后来，信徒们也纷纷把这些消息传播开来。

最后一次预言外星飞船降临地球的时间是平安夜当晚。信徒们高声颂歌，召唤“守护者”，引来了200多名群众围观，甚至引发骚乱。12月26日，警方发布消息称对马丁和劳海德予以逮捕，“探路人”也因此解散了。出狱后，马丁又成立了“萨南达”和“萨南达·库马拉协会”，继续练习通灵。劳海德也身陷其中，在各种飞碟会议上继续推广先前的信仰。

“认知失调”让信徒们做出荒唐行为

加入“探路人”后，信徒们普遍遭到家人和朋友的反对，但他们都非常固执，甚至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好几名成员的家人无可奈何地宣告他们精神失常，威胁要采取法律措施，甚至直接报警。劳海德的姐姐曾正式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取消他对两名孩子的监护权。很多信徒可能是觉得要离开地球了，所以做出了许多无法挽回的事情，比如辞掉工作、放弃学业、抛弃家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该组织的活动中去。还有人觉得财产很快没用了，将其送人或者直接扔掉。令人疑惑的是，这些信徒都是正常的普通人，比如医生、出版商、学生、五金店伙计、家庭主妇等，有的甚至是高知群体，可他们的行为却如此荒唐。

信徒们没有人知道“克拉里昂”星球，没有人见过“萨南达”和飞碟，与外星人联系的唯一方式是依靠单向信息接收的“自动书写”，但似乎所有人都将这些视为理所当然;马丁明明多次錯误预测了“世界末日”的时间，导致信徒们从白天等到黑夜，从夏天等到冬天;马丁解释“世界末日”没有到来的理由也十分古怪，比如仅仅是一场演习、信徒不够团结、“守护者”已经亲临、信徒静坐发光拯救地球等。有意思的是，信徒们对此仍然深信不疑。

“探路人”是个小型组织，信徒们深信教义却很少对外宣扬，他们不愿意招募新成员，而且想方设法保密。他们不接受电视台和报社采访，有专门的秘密聚集地、秘密手势、秘密文件、秘密录音、秘密笔记等，“他们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发展信徒，但却总是回避、保密，呈现出一种近乎超然的漠不关心的态度”。但21日的预言落空后，信徒们的态度却发生了180度大转变，不仅没有因为幻想破灭而散去，反而愈加态度坚定，比以往更加热情。两个小时前还对“萨南达”的神旨严加保密的信众们，此时却成了热心的宣传家，到处传播教义，主动解释起自己的信仰。

为什么预言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信徒们反而更信教？为什么一群正常人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在该组织潜伏的这段经历使费斯廷格意识到，暗示、从众、情感渲染、权威胁迫等均无法解释信徒的行为，最终他提出了“认知失调理论”。他认为，一般情况下，个体对某一事情的态度与行为之间是协调一致的，当出现不一致的时候，个体就会产生不和谐的感受，即认知失调状态，进而导致心理的紧张。正是为了消除这种紧张感，个体行为和态度的认知锚点发生偏移，从而做出许多古怪的荒唐事。

让心理学家“翻车”的“无聊”实验

脱离邪教后的费斯廷格一直在思考：对于普通大众来说，认知失调后到底会怎么样？毕竟加入邪教的只是少数人。其实思考这个问题的不止他一人，学术界有不少人在质疑：认知失调理论的解释力到底如何？

为了进一步验证认知失调对普通人的影响，费斯廷格做了一系列“无聊”的实验。他先让被试把20多只碟子装进一个大木桶，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拿出来;再放进去，再拿出来，如此往复，重复半个小时。接着，在一个计分板上钉48根小木棍，被试必须将每根木棍顺时针方向转动四分之一圈，再逆时针方向转四分之一圈，48根木棍轮流转动，也持续转上半个小时。

经过一小时的“折磨”后，费斯廷格告诉被试实验已经结束，而被试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实验这时才开始。当被试准备走的时候，费斯廷格会告诉他（她）：“这次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观察一个人的工作态度是否会影响到工作效率。所以，你可不可以告诉其他人这项工作十分有意思，你很喜欢？”对于不愿意说谎的被试，费斯廷格会说实验的研究人员临时有事离开，希望他帮忙告诉下一个被试这项工作很有意思，并提出会给予1美元或20美元的报酬。被试完成所有事情后，研究人员会询问他（她）对这项实验的喜好度。

这项“无聊”的实验形成了三组被试：一组作为实验对照组，一组谎称“有意思”并获得1美元报酬，还有一组谎称“有意思”并获得20美元报酬。问题来了：哪组人会觉得这些无聊的工作更有意思？费斯廷格预计获得20美元的人会给出更好的评价，毕竟他们拿到了最多的报酬。结果，这位资深的心理学家“翻车”了。

实验结果发现，从事无聊工作时，获得较小报酬比获得较大报酬的人，态度改变效果更好。不充足理由组（给1美元而撒谎）会经历最大的认知失调，并产生最大的态度改变;而未说谎组和充足理由组（给20美元而撒谎）没有产生认知失调，态度改变最少。未说谎组对实验无聊程度的表述最为客观，充足理由组会解释自己是为了获得20美元而撒谎，所以也没有产生认知失调。但是，不充足理由组的被试觉得实验本身无聊透了，自己又不得不谎称有趣，而且还不能解释说自己是为了获得1美元而说谎，因为1美元实在太少了。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到更好的解释，他们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告诉研究人员他们觉得实验过程比较有趣，或者实验设计得很好。

提出“认知失调”理论的心理学家利昂·费斯廷格。

费斯廷格的“无聊”实验现场。

費斯廷格潜入邪教组织的经过后来被他编写成书。该书名叫《当预言失败时》，1956年第一次出版。

正是因为实验结果没有符合费斯廷格的预期，因而验证了认知失调理论假设的正确性，也意外说明了认知失调现象所产生的巨大动机效能：当被试无法为自己的矛盾行为找到合理的托词（巨大的奖励）时，他们会产生更为严重的认知失调，导致更大幅度的态度改变。

无意识中改变了的态度与行为

费斯廷格研究认为，当行为与态度不一致的时候，为了减少认知失调的紧张感，人们一般有5种方式：①改变行为，使行为与态度保持一致;②改变态度，使态度合乎行为;③引入新的认知因素，寻找新理由;④改变认知要素的相对重要性;⑤切断退路，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选择。正如一位年轻的信徒妈妈所说：“我必须相信世界末日的来临，因为我已经花光了所有钱，辞掉了工作，我非信不可。”劳海德也曾对另一个人说：“我几乎放弃了一切，跟所有人都断交了。我拆掉了可以回头的每一座桥，我放弃了整个世界。所以，我决不能怀疑，只能选择相信。”

认知失调理论受到信徒荒唐行为的启发，又经过一系列“无聊”实验后进一步完善。毫无疑问，认知失调现象广泛存在于企业管理、商业消费、学生教育、犯罪行为、社会新闻等领域，可以说，只要涉及决策，就有可能出现认知失调。

（责编：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