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三巨头”，一场流产的刺杀行动

董健

1943年11月30日，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在苏联驻德黑兰大使馆的会晤现场。

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到1943年的时候，同盟国和轴心国陷入了一个相对僵持的局面。无论是从战争的走势来说，还是从战略利益的角度考虑，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改变战局太多。于是，同盟国的首脑决定召开一次会议，共同商讨如何协同作战。苏联的斯大林、美国的罗斯福和英国的丘吉尔这“三巨头”决定选一个合适的地点进行一次重要的三方会晤。在选择会晤地点的问题上，三方又大费周章了一番：去英国属地途径德军作战范围不安全，去阿拉斯加过于遥远……最后罗斯福和丘吉尔接受了斯大林的建议，将伊朗首都德黑兰作为会谈地点。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三国首脑去德黑兰的路径确实可以让轴心国鞭长莫及，可那是伊朗的首都，他们怎么就能决定了呢？除了炮火连天的战场，同盟国和轴心国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的较量也无所不在。在20世纪初，伊朗曾经沦为俄国和英国的半殖民地，两国在这里划分势力范围，所以彼时的德黑兰，已经被苏联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了，对于斯大林来说这里很安全。可是，“三巨头”会晤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怎么保密，消息总是会透露出去的，尤其是纳粹的情报机构对此自然倍加关心。至于纳粹那边到底是怎么获得情报的，这个恐怕要成为历史之谜了。因为在许多说法中，都提到了二战中一个滑稽的间谍——“西塞罗”。

“远跳行动”的开始

1943年10月26日的深夜，在土耳其的德国公馆的大门被敲响，神秘来客在简单说明来意后就匆匆离去了，但是他带来的消息却把德国党卫军情报头子舒伦堡从床上叫了起来。这位神秘来客打算用自己手上的情报换取德军约2万英镑的高价合作，他是谁？他就是英国驻土耳其大使的贴身仆人——巴兹。舒伦堡决定进行一次冒险。3天后，纳粹党卫军情报人员在伊斯坦布尔的街头与这位巴兹先生完成了交易。据说他提供的胶卷里就有英国外交部通报给大使的一系列军事机密，其中也包括了“三巨头”在德黑兰会晤的具体日程。

1943年11月30日，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在苏联驻德黑兰大使馆的会晤现场。

罗斯福总统与艾森豪威尔将军乘总统专机前往德黑兰。

1943年11月30日，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在苏联驻德黑兰大使馆的会晤现场。

1943年10月的德黑兰街景。

苏联情报组织成员瓦尔塔尼扬夫妇。

纳粹党卫军“得力干将”斯科尔兹内策划了针对斯大林和罗斯福的刺杀行动，行动代号为“远跳”。

1943年11月30日，丘吉爾在69岁生日之际与罗斯福、斯大林在英国驻德黑兰公使馆举行晚宴。

纳粹党卫军认为巴兹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决定给他起一个响亮的代号——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之后的几个月内，巴兹又不断地向纳粹党卫军情报局提供了许多高级机密，当然他的要求是对方支付近150万英镑的巨款，然后此人就消失了。战后揭晓的故事其实是一个更大的谜团：英国人声称他们很快发现了“西塞罗”的间谍行为，然后开始利用他向德国提供假情报;土耳其则称“西塞罗”其实是土耳其情报机关的特工，他出色地帮助土耳其欺骗了大英帝国，又向德国传递了重要情报;而公认的说法是德国人给“西塞罗”的钱基本上都是伪钞，“西塞罗”仅仅是一个可笑的小丑！

无论情报泄露的过程是怎样的，“三巨头”会晤的消息已经在1943年10月底的时候被德国人知道了。而德黑兰会晤是定在11月28日，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让德国来策划刺杀行动，显然时间是过于仓促的。所以，希特勒亲自指示让纳粹党卫军负责特别行动的斯科尔兹内，策划一次针对斯大林和罗斯福的刺杀行动，行动代号就叫做“远跳”，当然刺杀中能再捎上丘吉尔则是更好的……斯科尔兹内号称“欧洲最危险的男人”，虽然他在党卫军内不过是一个“二级突击大队长”（约等于少校级别），但他可是希特勒钦点组建的纳粹党卫军突击队的头领，甚至曾在1943年的10月一枪不发、令人难以置信地就把关在一座高山滑雪场宾馆的墨索里尼救了出来。如此给纳粹德国长脸的人物，希特勒自然会对他青睐有加。

现在可以预见，如果能将“三巨头”一网打尽，二战的局面就算不会立刻翻天地覆，至少当时的德国也能获得很长一段的喘息之机了。可见此次刺杀行动是何等重大！当然，“三巨头”会晤的德黑兰必然也会被三国的情报机关重重保卫，刺杀的难度也可想而知。如此艰巨且重要的任务，那必须由希特勒最信赖的人——斯科尔兹内来策划和执行了。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又迷雾重重了。

突然偃旗息鼓

德黑兰会晤在11月28日如期举行了，一切都静悄悄的，全世界都第一时间从报纸和广播中得知了“三巨头”在这天进行了会晤，甚至12月1日发表了《德黑兰宣言》来昭告全世界，苏美英三国已经议定了关于消灭德军的各种计划。希特勒听到这些消息后大怒，但令人意外地丝毫没有责怪斯科尔兹内。那么，斯科尔兹内负责的刺杀行动“远跳”去哪儿了？按照斯科尔兹内战后回忆录中的说法，当他听说要去德黑兰刺杀“三巨头”时，就提出了此事根本不具有可行性的断论，然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美英方面的回应也大体类似，认为纳粹的“远跳行动”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完全是苏联情报机关策划的一场欺骗行动，因为这件事最开始就是苏联单方面向他们通报的，而美英方面起初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同时他们还推测，苏联如此作为的目的就是，忽悠本已行动不便的罗斯福总统下榻苏联大使馆内的一座指定别墅，以方便苏联窃听美国的情报……不过考虑到当年伊朗的形势，其实美英两国啥都不知道也并不奇怪。毕竟当时的德黑兰是控制在苏联手中的，格勃乌（内务人民委员部，也是苏联情报机构克格勃的前身）在德黑兰布置了严密的监视网络，同时还有3000名精锐内务部队担负警备任务。

苏联方面其实对此事件一直是语焉不详的状态，直到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政府才逐渐放出一些消息和重要人物的名字，但是具体的细节俄罗斯政府方面的说法也是非常模糊的。通过对俄罗斯政府零散解禁的信息进行梳理，情况才大致有了一个脉络。

苏联传奇侦察员库兹涅佐夫凭着自己金发碧眼的外貌和一口流利的柏林口音的德语，在德国国防军中以中尉保罗·西伯特的身份进行卧底，一时间混得如鱼得水。在一个偶然的社交场合，库兹涅佐夫认识了纳粹党卫军的一位军官奥特尔，两人很快就打得火热。偶然间，库兹涅佐夫从喝醉了的奥特尔口中听说纳粹党卫军正在选调一些精干力量，甚至寻找会波斯语的人准备派往伊朗寻找“科巴同志”。这条重要的情报迅速被送到了莫斯科内务人民委员部负责人贝利亚的桌上。库兹涅佐夫并不知道德国人在那里究竟要策划什么，但是贝利亚可是知道“科巴同志”（斯大林的代号，有时候也被他用作自称）马上就要去德黑兰了。

于是，堪称当时地球上最高效的情报机关格勃乌迅速开始行动。苏联占领德黑兰后，把德国原本布置的谍报网连根拔起，现在大量的格勃乌“蓝帽子”（苏联情报人员的一种称呼）又蜂拥而至，好像篦子一般把德黑兰的大街小巷再来回筛查过几次，一口气搜捕了400名德国残留在德黑兰的相关间谍人员。其实这件事的难度相当不小，斯大林专机飞行员蒂霍莫洛夫回忆说：“在那些日子里，欧洲人的面孔在伊朗首都几乎没有引起注意。这些穿着考究的欧洲人要么开着时髦的豪华轿车，要么只是在人行道上闲逛。尽管他们是来自饱受战争蹂躏的欧洲的难民，可他们凭借自己的富有及时逃到了德黑兰，并在那里生活得很舒适。当然，在这群人中有纳粹法西斯的特工……”

不过，格勃乌派出的情报人员也不是等闲之辈，除了遍布大街小巷的“蓝帽子”在明面搜捕，2019年才以90多岁高龄去世的“苏联英雄”瓦尔塔尼扬夫妇，则是让斯科尔兹内负责的这场刺杀行动彻底熄火、起到关键作用的那柄短剑。

“轻骑兵”特工小组

2000年才被俄罗斯官方正式公布身份的瓦尔塔尼扬，是个亚美尼亚族人，他的父亲就为苏联情报部门工作。1936年，老瓦尔塔尼扬迁居伊朗首都德黑兰，以开工厂作掩护开展情报活动。1940年，年仅16岁的瓦尔塔尼扬被格勃乌看中吸收进入情报组织。在格勃乌驻伊朗情报站站长伊万·阿加扬茨的指示下，于德黑兰成立代号为“轻骑兵”的7人特工小组，年轻的瓦尔塔尼扬任组长，整个小组成员的年龄均在18岁以下，小组的任务就是利用自己年龄不引人注意的优势，在大街小巷游走跟踪监视，以此识别潜伏在德黑兰的纳粹德国间谍。当时这个小组里就有他未来的妻子格艾尔，她也是一个苏联出生的亚美尼亚族，在1930左右随家人移居伊朗。二人在小组里相识后成婚，最神奇的是因为潜伏工作的需要，他们不得不在伊朗、苏联和其他潜伏地分别办理婚姻登记手续，先后共计三次结婚，对象却都是彼此。

1943年12月，美、英、蘇三国重要人物聚集于苏联驻德黑兰大使馆。

1943年秋，年仅19岁的瓦尔塔尼扬被指派负责确保即将到来的德黑兰会议的安全。很快他们就通过无线电监听并找到了6名纳粹电台的操作员。控制了电台后，格勃乌出于谨慎并没有立即采取其他行动，在确认过这些电台操作员仅仅是与柏林方面进行了通信联系后，格勃乌立即开始让这些电台操作员“识时务”地采取了合作的态度……因为电台之间的联络不光是靠着密码本确保信息安全，操作员在发报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手法，在另外一个专业的操作员接收情报时，听起来就像每个人的口音各自不同一样，这是一个无法隐藏的特点。所以，格勃乌必须要靠着种种手段，让这些电台操作员服服帖帖地配合，只有如此柏林方面才不会发现德黑兰这里已经出现了状况。

于是，大量格勃乌拟制的电文继续被当作情报发往了柏林。很快，柏林根据这些“情报”派出了纳粹党卫军第一批“打前哨”的刺杀行动小组，6名德国特工在距离德黑兰64公里的库姆镇附近一个僻静的地方跳伞着陆，并且找到了当地残留的纳粹间谍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骆驼和武器。这一场景格勃乌毫不意外，这些他们自以为秘密的活动其实都被瓦尔塔尼扬小组严密监视着。他后来在回忆录中说：“他们骑骆驼旅行，并装载武器。我们跟着他们到了德黑兰，那里接头的纳粹间谍为他们准备了一座别墅。当我们观察这群人时，我们确定他们着陆后已经通过无线电与柏林取得了联系，并记录了他们的通信。当我们解密这些无线电信息时，我们得知德国人正准备让第二批特工登陆德黑兰——进行暗杀或绑架‘三巨头。”

德黑兰会晤的第二年，盟军策划的“霸王行动”正式实施。

諾曼底登陆的成功开辟了欧洲大陆的第二战场，德军失利，柏林被轰炸。

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见瓦尔塔尼扬的妻子格艾尔。

本来格勃乌是可以继续放长线钓大鱼的，但考虑到带领第二批特工的据说正是“欧洲最危险的男人”斯科尔兹内本人，如果能趁机将他抓获，很可能让德军彼时正处于雏形阶段的“特种部队”直接胎死腹中，也就不会有后来在阿登战役期间大批冒充的“美军”渗入后方、把美军战线搅得鸡飞狗跳的“党卫军150装甲旅”了。当然，这些都是历史的后话了。格勃乌的贝利亚出于谨慎考虑，断然下令将打前哨的第一批德国特工全部逮捕，毕竟德黑兰会晤在即，“三巨头”的安全不容任何闪失。如果后续“钓鱼”的过程中有任何闪失，他贝利亚是负不起其中的历史责任的。不但如此，为了阻止后续德国特工继续进行暗杀的任何可能，格勃乌在逮捕这6个人的时候还故意装作出了失误，让一名德国特工有机会发出“行动失败，我们遭受围捕”的信号。也正是这一招儿，让柏林的希特勒最终决定放弃派遣第二批特工在德黑兰跳伞的计划。“远跳行动”就此流产，但是这次刺杀行动的故事还没有完。

最后的故事

苏联向美英通报了关于德国这次刺杀行动的计划和他们已经挫败了德国人阴谋的情况，但是很明显，当时罗斯福总统和丘吉尔首相对此事件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罗斯福认为，虽然此次暗杀行动被挫败，但是否还有未知的德国特工会再次行动，尚未可知。而美国大使馆确实地处偏僻的远郊，来回路上情况复杂不说，且他双腿已经瘫痪，行动确实不便，因此决定同意斯大林的邀请，住进了苏联大使馆的一座别墅。

丘吉尔的态度就截然相反，他坚持认为这是苏联吓唬人的把戏，反正英国大使馆本来就在苏联大使馆隔壁，来回路上风险系数很小，于是他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后来战时内阁联合情报委员会在经过讨论后最终得出结论称：所谓的纳粹针对“三巨头”的阴谋是“彻头彻尾的胡扯”。

瓦尔塔尼扬是挫败整个刺杀“三巨头”计划的重要人物，当他作为“苏联英雄”和红旗勋章获得者的身份被俄罗斯官方公布之后，2007年丘吉尔首相的孙女访问莫斯科时，专门向俄方申请要求与瓦尔塔尼扬会面。在会谈中，她突然哭了起来，说：“我非常感谢您救了我的祖父。”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责编：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