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诊师,贩卖时间的人
2022-05-30
陪诊师似乎成了一门高薪职业,很多博文、短视频都在传递着“做陪诊师,轻松月入过万”的信息。干这一行,准入门槛并不高,有医学相关背景是加分项,没有也无妨, 并不存在专业资质审核的考试。在本质上,陪诊师是贩卖时间与服务的人。
谁在为陪诊师付费
“轻轻松松月入过万”的说辞,似乎带着点理想主义的色彩。虽然陪诊师在今年走红于网络, 但回归到现实中,它仍属小众行业,大家对它的认知度并不高。在和陪诊师Lucky聊到盛传的“高薪”时,Lucky脱口而出“假的”———月入过万,只属于金字塔塔尖上的人。陈陈就是被陪诊师索要的高价劝退的一员。
今年6月,陈陈需要作一个心脏微创手术,她一个人在北京,不想和家里说这件事,正好在小红书上看到了陪诊服务,就动了心思。但在沟通后,她发现, 如果找陪诊师, 一天就要支付800元陪诊费。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又行了,像挂号、约手术这些我自己都弄完了,我是微创手术,也不需要人照顾,最后就找了朋友在术前帮我签了字。” 在800元面前,孤独似乎不再难以忍受。
对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弄清就医流程、熟悉医院结构并不是件难事。他们找陪诊师, 更多是想要寻一份陪伴。但用好几天的打工钱换一份陌生人的陪伴,这件事听起来并不划算。
李亿找的陪诊师, 半天只收费40元。她之前没自己去过医院,一个人不太习惯, 于是就在网上发布了帖子。“我对陪诊师没有医学背景上的要求, 只希望她是女性,年龄和我相仿就行了。最后找到的小姐姐也不是专业陪诊师, 我俩都是第一次去这个医院,她主动帮我排队、拿包,我很轻松,整个过程中她就像个会照顾人的朋友。” 这种几十元的陪伴,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的需求。
陪诊师Lucky直言:“想要年轻人为这件事付费还是很困难的, 人家一听价格就走了。”对于陪诊师来说,老人、小孩以及带宝宝的妈妈, 才是他们主要的客源。对这类人群而言,陪诊师不再是提供情绪价值, 而是代替某一家庭成员的角色,从而让求医这件事流畅运转起来。
王力就有给他父亲找一个长期陪诊师的打算, 他和妻子都从事金融工作,平常很忙,一直是父亲帮他们带孩子。年初的时候,父亲接近肛门处的大肠发生了病变,必须进行手术,如果条件允许,最好接受化疗,否则有癌变的可能。
王力很愧疚,因为自己长期缺席,没能发现父亲的健康问题。但王力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在父亲治疗期间陪伴他,依然是件奢侈的事情。“年假用光了,那天带我爸去医院请的事假,扣了1600元的工资,那几天把我愁坏了。后续还有长期治疗, 真的请不起假。后来和同事聊天, 知道有陪诊师能替我带着老人去医院,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王力说。
约定好时间后,陪诊师会准时出现在小区楼下,提供接送、就医一条龙服务。用王力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比我这个亲儿子还细心,下车开车门,上台阶搀扶,包里备着水和干果,我爸和他们处得很开心。”
前两次化疗,王力找的都是同一个陪诊师,他们甚至探讨过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面对稳定的客源,陪诊师也愿意把单次陪诊价格从500元降到350元,但最终没能过王力父亲这一关。在快节奏的生活里,陪诊师是这些分身乏术的人的替身,他们的存在有着必要性。但替身终究不是本体,即便服务再好,陪诊师也很难扮演亲人的角色。而金钱换来的陪伴,也很难不成为负担。
“决定权一定是在客人手里”
尽管这个行业几乎没有准入门槛,但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陪诊师并不容易。在上海断断续续做了4年陪诊师,在今年年初决定全职做这件事的于雨,向记者描述了他的日常工作。
工作内容主要分为前期沟通、提前踩点、带顾客就诊这三个环节。没有足够的耐心,做不了这一行。
每个来咨询的客人,都带着一堆问题。当地的防疫政策、医院的规定,甚至具体到某个医院的问诊流程,于雨背得滚瓜烂熟, 但顾客的转化率并不算高,“十个来咨询的人里, 可能最终只有一两个会定下来”。
外地来的顾客, 他会主动提供接站、帮忙订酒店的服务。遇见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小孩子,他也会主动询问需不需要接送, 还因此几次被质疑是骗子。
“第一次服务的顾客, 还真没几个敢上我的车,大家可能会有顾虑,怕我是人贩子, 毕竟我们没有官方平台的保障,完全是一对一的交易。”
上海的医院很多,科室繁杂。据于雨了解, 陪诊师不会只在一家医院服务,“我们肯定是紧着顾客来,不能挑单子, 不然会饿死”。所以碰到不熟的科室,于雨都会提前去踩点,为客人规划出最优路线。
在于雨看来,这是陪诊师专业能力的体现,必须提前作功课。
带顾客就诊的环节, 则比想象中精彩。多数时间,于雨只需要本色出演,做一名专业、体贴、有服务精神的陪诊师,但偶尔也需要飙演技。“有一部分老人, 是不能接受花这个钱的。心疼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 他们会觉得自己没老到医院都不能一个人去的程度。但他们的子女不放心,这时候就需要我伪装身份了, 他们孩子的朋友、社区的志愿者,我都当过。”于雨说。
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陪患有甲状腺癌的王阿姨去复查。为了让阿姨相信自己志愿者的身份,于雨特地翻出了大學时志愿者协会的帽子,还印了张传单,介绍“免费陪60岁以上老人就诊的社区公益”。
不巧的是,那天于雨在医院碰见了朋友。“他没看见王阿姨,上来就和我说‘今天怎么没接单子呢,吓得我心脏狂跳,疯狂打岔,生怕王阿姨怀疑。现在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 大多数陪诊师还是兼职,客源不稳定是大家普遍面临的问题,全职做这件事,很容易饥一顿饱一顿。
“起死回生”的陪诊行业
陪诊师这个职业,听着新鲜,但实际上已经有20年的历史了, 也曾经“死”过两次。2001年8月,一篇名为《陪诊服务显京城》的报道,讲述了独居老人李阿婆花费100元聘请专人,陪她顺利完成就医的故事。随后几年,很多医院为了改善病患的就医体验,也开始牵头设置了类似于陪诊员的岗位,但医护体系内并未将这一职位系统化,反倒是滋生了医托、黄牛等乱象,所以这个岗位很快就被医院取缔了。
2015年前后,陪诊行业再一次迎来了高光时刻。当时,互联网医疗创新行业兴起,多家陪诊机构在这个大潮中涌现,还有几家走上了融资的道路。那时候,业内人士就认为,陪诊不应该是处于医疗边缘的行业,而应该是一项贯穿全生命周期的服务体验。但后来推出的“限制加号”措施,以及一些打着“陪诊师”之名,行“号贩子”之实的人,都让这个行业再一次面临挑战。
今年陪诊行业回春,更像是基于社交平台实现了个体之间需求的匹配。Lucky认为,如果条件成熟,组织一群人做陪诊,是一门好生意,但他们都没有头绪。现有的陪诊机构,并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吸引力, 从机构的招聘信息来看,北京地区全职陪诊师的工资,最高就在10000元上下,不仅时间不自由,还要给机构分成。
“有乱象是必然的。”Lucky说,“现在做陪诊师并不需要任何专业资质,可以说人人都可做陪诊师,肯定什么人都有,如果真的想改变这个生态,第一步就需要陪诊师专业资质的认定,这会对行业带来很大的变动。”在当下,互联网的开放生态让他们接触到不少客源,但也存在着风险。“很多平台现在的风控很严,所以现在挺难做的。”于雨说。这是一个行走在边缘地带的行业,至于未来能繁荣多久,谁心里都没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