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彦夫:“中国的保尔·柯察金”
2022-05-30
十八岁,从生龙活虎到无手无脚
1933年,朱彦夫出生在山东省沂源县张家泉村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10岁时,父亲被日本兵活活打死,母亲带着儿女四处要饭。14岁那年, 他瞒着母亲偷偷参加了华东野战军。此后,他随着大部队南征北战, 先后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上百次战役、战斗,多次负伤、立功。因为作战勇敢,在解放上海的硝烟中,只有16岁的他火线入党。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部队受命紧急入朝。12月初, 朱彦夫和所在连队抵达长津湖地区。第二天上午,浓雾刚刚消散, 头顶的敌机就开始轰炸。炮弹密集, 整整落了两个小时, 二五○高地瞬间成了一座火山。除了朱彦夫带领6个战友守着主阵地外,前沿阵地全部丢失。没有眼泪,只有愤怒。美军的步兵开始新一轮攻击时,炮弹劈头盖脸地飞进阵地,朱彦夫和战友们站在最高峰顽强坚守。黄昏时,炮声终于停止,整个阵地安静下来。环顾四周,朱彦夫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美军合围过来。他们越来越近时, 朱彦夫猛然开火,直至打完弹夹里全部的子弹。一枚手榴弹落在眼前,朱彦夫被炸飞起来又重重摔下。“死也不能做俘虏。” 朱彦夫向悬崖边爬去。就在这时,一名美军赶过来,狠狠地朝他的腹部刺了一刀。趁着最后的意识,他一闭眼,翻身滚下山沟。
再醒来时,已是93天后,朱彦夫在长春第三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经历了47次手术。人,活过来了,只是,他成了一个“肉轱辘”:无手无脚,断腿残臂,身高只剩1.32米,左眼完全失明,右眼视力仅有0.3,体内还有7块弹片无法取出。从生龙活虎的战士变成无手无脚的“废物”,18岁的朱彦夫号啕大哭。哭完了,他开始学着自立。上百次的练习,能自己吃饭了;上千遍的训练,会安装假肢了。两个月后,他站起来了。
用二十五年,打赢乡村“三大战役”
在荣军医院, 作为特等伤残军人,朱彦夫有专人照顾,生活无忧。闲暇时,他认字、读书,进步很快。可是两年后,他厌倦了这种生活:“一个大活人,学会了吃喝拉撒, 有什么可以炫耀和骄傲的?我要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不顾劝阻,朱彦夫执意回到家乡。家里只剩下多病的母亲,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独自住在一间小破屋里,自己苦练生活技能。
“我16岁入党,是党培养、教育了我,虽然我没手没脚,但有心有脑,哪能坐享清福?”脱贫先脱盲,朱彦夫说干就干。很快,他在家里办起了一间图书室。几百册书是用自己的伤残抚恤金买的,书架是用母亲的棺材板做的。为了让母亲同意,他不惜用绝食“威胁”。书架做好那天,他满含愧疚地给母亲磕了一个头。
小院里热闹起来了。可是, 村里500多号人,绝大多数都是文盲。开始是几个人读,大伙儿听。后来,成了朱彦夫一个人读,听众越来越少。新鲜过后,图书室被冷落了。朱彦夫苦苦思索着出路。听说泰安有不少乡下夜校,农民可以白天干活,晚上学文化,他决定效仿。村干部非常支持。无论风雨, 无论寒暑,朱彦夫日日坚持。在泥水里摔过,在雪地里滚过,而换来的成绩是,有100多人学会了写信、看书、算账,包括后来村里的会计, 都是夜校毕业的学员。只有23岁的朱彦夫, 让乡亲们彻底信服了。
1957年,意气风发的朱彦夫有了两个新身份:女儿出生,他做了父亲;因为能力出众, 由全村8名党员联名推选,他担任了村支部书记。考虑到他身体不方便,大伙儿都说,他在家里指挥就行。朱彦夫生气了:“光蹲在家里指手画脚能干好?我不当这种窝囊书记!”
拄起双拐,朱彦夫走出家门,他用仅剩的右眼巡视着、规划着。盘算好后,他先把目光盯在了几道大沟上,可当他提出“沟上填土造地,沟下建起涵洞”的宏伟设想时, 大伙儿都面露难色。“不干,沟还会一年年荒下去;整起来,就是咱村的粮囤子。讲困难,我这个残废都不怕,你们还怕啥?”朱彦夫的话,掷地有声。村民们被鼓舞了,当年冬天,全村人开始热火朝天地改造“赶牛沟”。
“赶牛沟”因地形陡峭,只有牛羊能走,故而得名。工程量巨大,困难重重,为了给大家鼓劲,朱彦夫每天第一个到工地。他让会吹号的村民吹起军号,在军号声中干活,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成了战士,人心是从未有过的齐。“干部走在头里,说话才管用。”靠一双铁腿,两条残臂,朱彦夫身先士卒。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祖祖辈辈荒着的“赶牛沟”变成了几十亩平展的土地。
荒山变成了良田、果园,“治水”又提上日程。“没有水,翻不了身,必须找到水。”朱彦夫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他请来县里的技术人员帮忙,带领大家没日没夜地打井挖渠。尽管每一天都摔得鼻青脸肿,但他在睡梦中都是笑着的。
1978年,村里的电灯亮了,张家泉村成为全县第一个通电的村子。而那期间出差的所有花费,全部来自朱彦夫自己的伤残抚恤金。整山造地、打井引水、高山架电这“三大战役”在朱彦夫的领导下,胜利了。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大工程,一个个实现了。
从零开始写作,“再打一个二五0高地”
多年劳心劳力,朱彦夫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1982年,一场大病之后,49岁的他辞去村支书职务,在组织的安排下搬到县城居住。在小院里养花种树之余,他经常受邀去作报告,讲得最多的,仍然是长津湖战役。
报告作多了, 逐渐有风言风语传来。有说他是为了钱的,这纯属无稽之谈,他可以置之不理;有说战士们在战场上拼命是傻子的,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无数个夜里,他梦到战友,梦到连长、指导员,耳边又响起指导员的临终嘱咐。他决定———写书!
从此,朱彦夫“走火入魔”了。先从学习开始,理论书籍、小说名著,一遍遍通读,反复研究写作方法,琢磨人物刻画。写作进展极慢,每天至多只能写出十几个字。后来,朱彦夫又把钢笔绑在右胳膊的断臂上, 嘴、臂交替并用,这样,每天能写出上百个字。再后来熟练了,一天能写500个字。儿女们看他写得艰难,让他口述,他们代笔。他却说,那样就少了思考空间,表达不出内心的真实感情。就这样,一个姿势累了,他就再换一个姿势,还美其名曰“衔笔跪书”“断臂抱书”“绑笔腕书”。
1996年, 经过多次修改,33万字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极限人生》正式出版,迟浩田将军亲笔题词:“铁骨扬正气,热血书春秋。” 这一年,他已经63岁了。
1999年,24万字的《男儿无悔》面世。两部自传体小说的出版引起极大反响, 朱彦夫被称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俄罗斯《真理报》一位记者说:“這两个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英雄人物的生平,似乎是平行地发展着,甚至‘中国的保尔更有过之。”
如今,89岁的朱彦夫依然按战士的标准要求自己。家门不远处就是一座军营,每天清晨,军号声一响,他就准时起床。坐在轮椅上,他戏称自己是“编外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