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让部分牧区年轻人回到草原

帕卓巴的孩子们戴着父母亲手制作的毛毡动物帽子。供图 / 五之  王聪

离去与归来

五之下定决心，放弃挨着老佛爷的巴黎核心区生活，坚决飞回国内。目的地还不是故乡北京，而是自己恋恋不舍的心灵的故乡。作为文创品牌“迦入”的设计师和微信运营主编，五之的入境隔離期间，虽然是远程管理工作，但有限的酒店空间，反而能让她理顺对未来的更多想法，也有大量空闲，来跟我们清晰分享自己的故乡情缘、乡土情结，以及品牌和社区公益相互影响的故事。和舍不得妈妈的孩子视频连线后，五之也会想念巴黎和阿尔卑斯深山里，那些保存完好的古建筑、手艺、文化，乡土特产以及其中的慢生活。而后更希望通过自己和团队的努力，让未来偏远的农牧区，也能留下百年品牌，部分年轻人愿意回归乡村工作，老人退休后回到思念的故乡颐养天年。

“对这里的兴趣，来自一个奇妙的缘分”，做与边疆民族相关的事业，总少不了非常能说服自己去用爱发电的动机。五之十几岁时，有个中央台的好哥们儿，跟组去甘孜州拍纪录片。回来后严肃劝说五之，“你必须去趟甘孜，你和那边的人长得也太像了”，并转送了一个当地寺庙小活佛开过光的佛珠，“拿到时就觉得它是属于你的。”

戴着白唇鹿形状帽子的牧女，象征着牧人与自然的共序。供图 / 五之

迦入巧用国家级非遗尼西手工黑陶设计的香插。供图 / 五之

等到了20岁，五之终于跟着一个朋友背包到川藏旅行了。与后来彻底变味了的搭车进藏完全不同，20年前的“顺上一程”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彼此都完全不会带任何坏心眼儿。“我从小在北京长大，父辈的教育是人与人之间要有戒备心。到了这边，特别远的地方就有不认识的人跟你打招呼，这对比让我特别感动。”五之清晰记得，她们顺上稻城县一位公务员的车后不久，被一位长头发的牧人拦住了，问车里有没有药。女孩们把行李里的药全拿了出来，跟着去了牧人的黑帐篷。牧人的父亲躺在牦牛皮垫子上，肚子鼓鼓的，像是得了肝水肿。“他们说已经把牛都卖了，明天就带着父亲去成都看病。”年轻牧人请求拿着卡片机的五之，给他家来上一张全家福，让她们搭乘的公务员保证洗出来后，他能找到这家牧场。“当时的这个场景，对我后来做事有非常重要的影响，为什么我们很多人都会对游牧、对高原感兴趣，原因很可能是，我们其实每一个人的祖先都曾这样生活过，血液里流淌着游牧的基因。”

链接三江水

视觉艺术和平面设计的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让五之渐渐从一名游客，变成了无论身在中外，都能参与到当地社区文化实践中去的公益设计师。2010年，她认识了德格麦宿一位很有威望的嘎布老师。麦宿地区早有着专注于手工艺复兴和保护的经验，嘎布老师邀请五之一起做传统手工的再生设计。作为公益设计师，五之在麦宿的项目工作了近五年，参与建立的麦宿品牌子乌，拿到很多奖项。

过程中，五之发现设计能够反哺到当地社区，也就从用爱发电的公益人，变成更能可持续支持到更广泛高原牧民的社会企业人。 2015年，五之和四位藏族朋友，共同成立了致力藏文化创意传播的“迦入”品牌，迦入，藏语意思正是链接。全职加兼职的20多人团队，80%以上都是藏族人。成都有一个兼具办公场所和讲座分享场所功能的工作展示空间，靠着在后端陆续研发和运营起来的文创产品来支撑。

迦入巧用国家级非遗泽库手工石刻制作的杯垫。供图 / 五之

2016年开始，五之的视野和工作重心，渐渐来到过去二十年间、在环保和社区教育领域口碑最好的三江源地区。在相对艰苦的条件下，三江源的牧民一直自发地在监护水源、巡护野生动物，传承自祖辈的生态平衡观念，被牧人们当成自己作为人类的共同责任。保护了水源地，也能惠及到中国东部三江下游地区的密集人口。

五之选择跟当地的环保机构合作，2017年，在青海省三江源生态保护环境协会旗下，与协会秘书长东周，邢振、曲咪娜、木木等设计师，成立了三江源设计师联盟，这是一个为三江源农牧区百姓提供纯公益设计的平台。协会已经有着近20年社区工作的经验，从索南达杰时代就延续下来了环保精神。国家严格整治盗猎后，成员就转做水源保护和社区可持续性发展。五之最开始非常不理解当地人要在水源地建一座座祭祀塔：“水源地是自然天地，为什么要在旁边用石头堆成塔呢？协会的秘书长东周告诉我，他们这代人都知道这个地方是神圣的，可后代呢？因此他们建塔，是为了告诉后世，这个地方是不能去破坏的。”五之越来越理解当地牧人独有的智慧了。

不能以自我经验代入的，也表现在产品上面。“设计师联盟的雨晴和木木设计过一款包，上面有一只熊。青海一些地方熊患很严重，把很多牧场的房子都毁了。全球设计中的熊形象，都是憨厚可爱的，可牧人自创出来的，是张嘴露牙的模样。”设计师大胆沿用后，意外发现这款包的销量竟比那些卡通可爱熊包要好。

在玉树州称多县，迦入子公司他古通过研发设计恢复了传统的矿物颜料绘制的手工藏式箱子。供图 / 大刀

迦入子公司他古在称多县的家具培训，图中是藏族青年龙珠。供图 / 大刀

有选择的农牧区百姓留在家乡

当地域场景的独特性远远强过设计思维惯性时，就不能纵容设计师天马行空地施展艺术才情了。越来越多的好友义务参与到设计师联盟的工作中，而联盟的原则是 “不希望设计师带有特别强的自我色彩，而是尽量融入本土文化的设计 ”。

对每一个社区，联盟都会跟很长时间，选定一位老师，去指导手工艺制造，负责人还要去买材料、给社区建微店，培训他们怎么发货。过程中，他们发现支持社区发展，就不只是手工艺这么简单，而是要辅助着国家乡村振兴的大目标，参与到更多事情中，为员工的孩子联系就近上学，帮城里有意愿资助孩子的热心人士对接困难孩子，村里有人生病了也得聯络到医院就诊。

六七年下来，设计师们发现卖得最好的，还是有着可爱动物形象的背包和玩具。玉树州甘宁村帕卓巴游牧环保人合作社，去年有了50万左右的流水，“他们需要放牧，不会全年工作，但平均下来，每个牧民能有近3000块的月收入。在乡里做培训，女性会多;但真正在牧区的项目，又是男性居多。也有工作非常困难的社区，比如格尔木附近的措池村，是设计师联盟的林泉、邢振老师作为主设计师和培训师长期参与的项目。那是国内第一批为保护生态而离开栖息地的牧民，沙漠城市跟以往可可西里边缘的牧区完全不一样，他们失去了生存手段，年岁又越来越大。我们只能一点点给他们慢慢培训编织工艺。”

家具培训

消费市场在哪呢？五之直言：“培训前期，老百姓需要一边培训一边做产品，因为没有足够的运营资金，产品并不完美，但仍有很多朋友愿意支持。当地人通过不断地培训，产品越做越成熟，才算能真正进入市场。”

除了三江源设计师联盟的公益项目，迦入还联合玉树称多县，以及其他地区的手工艺人，合作研发创新手工艺产品，涉及藏式家具、纺织、黑陶、石刻、唐卡、金银加工、藏纸、藏文书法等多项非遗手工传承。文创之外，五之还参与了高原第一个零废弃社区的设计，并且和理塘县政府合作小微博物馆群的策划设计工作。看到农牧区越来越多的合作社和工作坊成立，五之非常高兴，“虽然高原可持续发展的工作举步维艰，但乡村振兴的手工艺发展，希望能给牧人更多的选择，留在家乡，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将成为新一代的牧场主人。

“藏族人的传统手工艺文化博大精深，培训研发只是小小一步，迦入团队愿在未来，以微薄之力，将更多精力投入在藏式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发展中。”归国隔离中的五之下定另一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