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而坚韧地活着
2022-05-30胡文捷
胡文捷
《活着》是当代作家余华的长篇小说,发表于1992年,讲述了大时代背景下,徐福贵和他的一家经历了众多社会变革以后,他的亲人先后离他而去,最后只有一头老牛与他相依为命的故事。余华擅长用简单而富有韵律的文字描述人世间的苦难与宿命,代表作品有《在细雨中呼喊》《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
《时代》周刊曾这样评价《活着》:中国过去六十年所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一一发生在福贵和他的家庭身上。我想,没有什么比“活着”这两个字更直白也更深刻地表达这个故事了。
小说讲述了福贵和他的家庭由盛转衰的几十年,“我”在田间遇到了一位放着叫“福贵”的牛、自己的名字也叫做福贵的老人,他向“我”叙述了有关福贵的一生。他的一生不长也不短,这个故事讲完了,也才不到十万字的篇幅,甚至比不上如今网络文学几个章节的长度,可这位老人所经历的一生,却是过去这个时代在一个农民身上的极简也极深痛的缩影。余华的文字是简洁又有力量的,有人说他的风格像海明威,对此,余华曾经自嘲过,他认为那是因为他和海明威都识字不多,才写出这样的极简风格。可不能否认的是,任何一个读过《活着》的人,都会被出场人物所经历的生与死所震撼。
福贵曾经是个喜欢赌博的少爷,每天趴在妓女的背上招摇过市,捉弄自己的老岳父,不在乎家里的老婆孩子和父母。他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就这么活着。日子是从赌到倾家荡产开始发生变化的,他让家庭一夜之间破产,才忽然发现一切都已经变了。个人的苦难是可以扭转的,可当时代的苦难一并来袭时,活着成為一种生存的“游戏”。福贵想去城里给母亲看病,却被捉走打仗,他并不知道打仗是为了什么,只是近乎荒唐地随着部队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只知道无论怎么逃也逃不掉。他不在意自己打的是什么仗,只在意吃饱肚子活下去。其中有一个片段,福贵等人躲在坑道里,外面有士兵卸下的几千个没死的伤号,在下雪的晚上整夜地叫着,声音像潮水一样从身上涌过,直到他们全部死掉。
后来,战争结束了,福贵回到家中,他的母亲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并没有好过一些,紧随而来的是饥荒,他的妻子得了怪病,女儿又聋又哑,他们的羊被拉走,锅被拿走,吃着大锅饭,然后散伙,从此连口米也吃不上。可如草芥般微不足道的人类总能想到办法生存,福贵一家活过了天灾。他们躲不过的是人祸。小儿子有庆死了,是为了救人,被抽血活活抽死的。女儿凤霞生孩子大出血而死,女婿二喜在工地上做工时被石板压死,孙子苦根太穷了,在吃豆子时撑死了。
死亡是命运的戏弄,来得如此漫不经心。人生总是祸福难料,福贵曾经因为赌博将家产全部输给了龙二,可后来龙二却因为这些家产被枪决;福贵的战友春生当了县长,却也因为这个官职最终上吊自杀。在动荡的历史大背景之下,每个人随着时代的洪流颠簸前进,生死难料。
这篇小说的震撼之处,不只在于福贵的亲人们相继离世的凄惨与悲凉,还在于人们面对死亡时的态度,那是一种根植于中国大地的朴实而平和的人生观。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衰败、饥荒、战乱、亡故,福贵最终还是能够继续活下去,仍旧带着生的希望。
死亡并不是一种毁灭,它是另一种形式的平静。
福贵的妻子家珍去世的场景是最为平和的,不同于家庭中其他人的离奇或者凄惨死亡,家珍很平静地离开了。“她全身都凉了,只有胸口还有一块暖和着,我的手贴在家珍胸口上,胸口的热气像是从我手指缝里一点一点漏了出来。”生命从福贵的手中流逝,这个陪伴着福贵大半辈子的女人就这么去了,可是福贵并不觉得悲伤,他回想起家珍离开的那一天,那时候,下午即将过去,田里耕作的人纷纷归家,太阳不再耀眼,云层红光闪闪。在福贵的记忆中,那是一种很好的死亡,平平安安,干干净净。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亲人的离去,也许是被这动乱的一生磨掉了一切棱角,也许是出于脆弱却又坚韧的人性,福贵对于死亡的态度甚至是温情的,“仿佛是一片青草在风中摇曳,我看到宁静在遥远处波动”。
福贵并不惧怕死亡,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早都死光了,想起这些时,他感到悲伤,可是又感到踏实,因为所有这些人都是被他亲手埋葬的,因此他便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人世间了。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叫做福贵的老黄牛。谁都以为他们活不了多久,可他们就这样活下去了,还被称为“两个老不死”。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死亡在最不期待的时候从天而降,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后,死亡却忽然仁慈地松开了手,放人在世间再逗留一会儿。
在福贵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活着的意义。活着,不一定就是轰轰烈烈,而是千帆过尽之后,仍能够平和地度过每一天,耕着那几亩地,脚上沾满了泥,依旧有力气在归家的时候唱歌——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他活着,苦难地、卑微地,却又如同野草一般坚韧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