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散文
2022-05-30魏晶晶
魏晶晶
瓦浪如海
◎曹春雷
第一个造出瓦的人,一定是从鱼身上得到的灵感吧。要不,怎么会叫鱼鳞瓦呢?两片瓦压着另一片瓦,排排扣在屋脊上,真的如鱼鳞一样。一场大雨到来时,大颗的雨点落在瓦上,溅起水花,远远望去,整个屋脊就像条灰色的鱼在畅游。
如果站在某個高处,俯瞰下来,大地如海,大片的老屋,大片的瓦,激起道道浪花,一波一波,涌向海的深处。
老家的祖屋,使用的就是鱼鳞瓦。下雨时,我常坐在屋檐下,看对面屋顶,看一片瓦是怎样在雨中有了生命力的。阳光下的瓦,是沉寂的,毫无生气,但雨来,瓦便生动了起来,被赋予了激情与活力。瓦是为雨而存在的。如果把瓦比作琴键的话,那么雨点就是琴师。雨落灰瓦,铿锵有声。雨点小时,如蚕吃桑叶,窸窸窣窣;雨点大时,如金戈铁马,千军万马踏过。夜深,卧在床上听,便更有韵味了。所有蛰伏的往事,都可能在这雨和瓦的合奏声中,一一复活。
老屋不高,有时孩子会攀爬上去,坐在鱼鳞瓦上,为的是能看得更远。父母看到了,就会拿起木棒骂:“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孩子便乖乖地,低眉垂眼地下来。鸟在瓦上,要轻松多了,散步,谈情说爱,都行。这是它们的广场。猫也会上去踱步,但有时会将檐边的老瓦踩落下去,当啷声响,若是在深夜,房里的灯便会亮了,有人趿拉着鞋子出来。
檐下有雏雀,孩子便偷偷扛了梯子,爬上去,揭开一片瓦,掏出雏雀来。但他重新覆盖瓦时,总不能回归原位。下雨时,漏水,父亲便纳闷地嘟囔着,爬梯子上来,将那片瓦放正。
有些老屋拆了,一地瓦砾,但总有完整的。有孩子拿一片瓦,和小伙伴一起,去河边,将瓦洗净了,扣在垒起的石头上,然后钓鱼,钓上鱼来,放在瓦上,瓦下点着柴火煎鱼。兜里有从家里偷拿的一小撮盐,撒上。鱼吃起来,香喷喷。这些孩子长大了,想起瓦来,也就想起鱼的味道来。
一个孩子脱落了乳牙,母亲会站在院子里,将这牙扔到瓦上,让瓦代为保管。瓦保管的,不仅是这颗牙,它还替瓦下的孩子,保管他或她成长的往事。等到孩子长大了,离开了,有一天回到这里,仰望屋瓦时,瓦就会成为放映机,为他或她,展现那些旧时光。如今,故乡的鱼鳞瓦没有了,建起的都是气派的楼房。这让我怅然,好像关于记录自己成长的碟片上,被抹掉了重要的一段。但在异地旅行时,还是会看到鱼鳞瓦的,每每看到,顿感亲切,往事排山倒海而来。
这时我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老瓦,都是我的故知。
(选自《郑州日报》2020年3月16日,有改动)
●读与悟
无论你漂泊多远,总有一条无形的线在拉拽着你;无论你离开多久,总有一种亲切的声音在呼唤着你。没错,故乡是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是让人最容易动情的地方,一片瓦、一扇窗、一株草、一棵树、一粒沙、一捧土……只要与故乡有关,都极易触动游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读与写
本文以“瓦”为线索,作者不仅写雨中的瓦,还写孩子们在屋瓦上发生的种种狼狈小事,写鸟和猫在屋瓦上的活动,写孩子们用废瓦烧鱼吃,写孩子们乳牙脱落后被父母扔到屋瓦上……选材很广泛,也很自由。这些内容不仅都与“瓦”紧密相关,而且很好地表现了主题,表达了作者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之情。
选材上“贵散”,主题上“忌散”,这是写作散文的一项基本要求。本文形散神聚,为我们写作散文提供了很好的范例。
深巷里的老墙
◎梁 衡
在婺源农村小住几天。徽式民居总是窄窄的巷子,高高的墙,房与房的距离又近,一出门,迎面就是一堵墙,一走路,人就夹行在两墙中间。每天出出进进,这墙就是一页读不完的书。
当地传统的砌墙方法是薄砖立砌、横搭、中空、填土,再外涂白灰。这样既节省材料又可保温,而且土在墙中,寓田于墙。新墙在刚落成之时洁白如纸,就是我们常看到的白墙黛瓦的徽式格调。当初,一位泥瓦匠完成一座新房或一堵新墙时,断没有想到他为大自然提供了一张作画的温床。
岁月之笔是这样作画的。先用细雨在墙上一遍一遍地刷洗,再用湿雾一层一层地洇染,白墙上就显出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大大小小的斑点。论层次,这里有美术课上讲的黑、白、灰的过渡;论形状,则云海波涛、春风杨柳、山石嶙峋,胜过一本《芥子园画谱》。我儿子是学画的,他说国画里所讲的线条、皴法、留白,西画里讲的光影、色调、透视,在这墙上都可以找到,就是课堂上没有讲过的这里也有。人工艺术在自然面前是这样渺小,他自从住到这里就再也没敢画过一笔画。
你随意漫步吧,土墙、石墙、砖墙、篱笆墙,满墙上都草解人情,花惹人爱。只要你有耐心,任选一墙,就可以面壁一两个小时,像是在美术馆里看画展。不,比画展更好看。这是一面面实实在在的生态墙、文化墙。你想,无数个鲜活的生命自愿齐集到这面老墙上,跻身砖石,扎根红土,探身招手,与人共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一天,我偶然与儿子说起这几日读墙的感觉,他说:“你不知道咱们这房子的西边有一面老墙,每当夕阳晚照时,那种历史的沧桑感都让人心里发颤。我修这房子时专门为它开了一扇西窗,为了能最佳取景,还不厌其烦地改窗框、配窗帘。但突然有一天西边冒出了一座新房,壁立眼前,挡了个严严实实。”
第二天,我就去寻访这堵老墙。原来它曾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民居,已三面坍塌,唯留下一个楼的直角兀立在窄巷之上。直角往南的一面墙还比较完整,而靠北的那段已经塌得只剩下一条棱线。楼角上方白云来去,一只孤雁在天际盘旋,风在轻轻地吹着口哨。这时晚霞烧红了天边,风雨楼台,残阳如血。我一时惊呆了,如果要给眼前的这幅画起个名字,就叫“岁月”。岳飞曾在这一带驻军,与悲壮的《满江红》不同,他在这里留下了一首轻松愉快的小诗《花桥》:“上下街连五里遥,青帘酒肆接花桥。十年征战风光别,满地芊芊草色娇。”当年的芊芊草色,现在依旧点染在寻常百姓家的墙头上。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有意绕来绕去多走了几条巷子。为的是再多读几段老墙。有一座土墙矮房,早已被主人遗弃,劣筑的红土墙面上夹杂着石块草根。而一坡青瓦斜披而下,瓦上长满嫩绿的厚厚的苔藓。苔藓这东西很有意思,不管是老砖、旧瓦、朽木、断墙,都一律公平地给穿上鲜亮的绿装。现在这绿苔青瓦的屋檐压得很低,直遮住了老土墙的额头,而墙脚正绽放着一束灿烂的花。
我想,自从人类走出山洞发明了垒墙盖房,墙就与人长相厮守,从此墙上就烙下了人的体温、音容和身影。可惜近年来随着社会节奏的加快,已是弃了泥土,别了砖瓦,不见了柴墙篱笆。难得这深巷里还为我们保存了些有温度的老墙,保存了前人的眼泪和笑脸。我眺望深深的街巷,谁解这老墙里的密码?谁又能读得懂这幅风雨斑斑却又四季变换的青绿山水画?
(选自《人民日报》2021年9月9日,有删节)
●读与悟
墙是岁月和自然创造出的艺术作品,沉淀了自然与岁月的印记,值得欣赏;墙是历史和文明的载体,见证了逝去的岁月与文明,值得品味。
●读与写
文章前半部分对墙进行局部刻画,后半部分对墙进行整体描述,不蔓不枝,详略相宜。开篇写徽式民居巷窄、墙高、房近而使得行人出入不便,欲扬先抑,使散文的叙述层次更丰富。作者善用比拟,以“风雨如刀,岁月如锥”写出了自然对墙的“雕琢”,让墙具有立体的美感。文章结尾处,将老墙置于历史与现实的大背景中,在对比之中抒发了作者对老墙承载的过往历史文明的怀想。